一念御局

　　“那我不问了。”封桐轻笑着摇头，“不是有人要死了，我也是有任务在身，大家族总是身不由己，两位本事了得，我不想为了这个与你们结怨，你们若有需要尽管开口，御云山之事，我担心属下，如果有生机还望直言，如果无力回天也是命数，我不强求。”
　　这话进退得当，又中肯舒缓，饶是御彻眼中的不耐也少了点，他认真地打量了一下眼前的青年，只觉温润如玉，君子端方，不过如此。
　　御芊芊闻言上前一步道：“还有生机，我只能救一人，但封公子要答应我两件事。”
　　迷雾的解药她刚好炼过，不然就要回御云山巅找洄前辈了，也显得他们长不大似的。
　　女孩眸中闪过一抹傲气，师父交代的任务，她想办得漂漂亮亮的，可不想回家求人。
　　御彻看了一眼御芊芊，心道她的解药可不止一份，不过闯御云山的人他也不想多救，于是默契的没有多言，任由他们交谈。
　　“嗯，你说。”封桐直接道。
　　“第一，我要你在珠火集市找一家店铺租给我们，第二，要你做这店铺的第一个客人，买三十个烤鸡蛋，且多多宣传。”御芊芊说到最后，唇角微勾，笑了笑。
　　廖国境外，封家以西，易家以北，有一条很长的集市，名为珠火集市，当年御彻与御阎的初见也正是在这条集市。
　　封桐有些意外，没想到对方提出的要求这么简单，自然是点头应允。
　　“要救哪个？”御芊芊见他答应，便淡淡问道。
　　“劳烦姑娘，找找一国字脸，腕带红珠之人。”封桐温声道。
　　御芊芊也不废话，转头对御彻道：“师哥，我进去一趟，你在这？”
　　御彻懒洋洋地点头，啃上了手里最后一颗李子。
　　晶莹的李子汁衬得小少年嘴唇鲜红，他吃得慢而认真，仿佛这李子才是眼前最重要的东西，封桐看着他漫不经心的模样，想问的话莫名就卡在了嗓子里。
　　好一会儿他才道：“你不怕师妹一个人进去危险？”
　　御彻白了他一眼，一脸你在说废话的表情，他和御芊芊哪有半点怕危险的样子？这人眼瞎吗？
　　封桐看到他眼中矜贵的嫌弃，不知怎地就笑出了声，放在小狗头上的手指也莫名颤动了一下，心下只觉这小少年如精怪一般，还是特别骄气的那种。
　　因为念的原因，封家人，总是特别喜欢有生气的东西。
　　他知道对方不喜欢自己的周全试探，可不知怎的，就是忍不住想多说两句，好看看对方生动的表情。
　　许是没见过这样特别的少年人罢。
　　不过一会，御芊芊就带着一个人出来了，那人脸色惨白的跟在她身后，沉稳的脸上有着心有余悸之色。
　　御芊芊右手拿着一根树枝，树枝上还坠着三颗李子，御彻见到便眼中一亮，理所当然的伸手，接过了那根李子枝。
　　“够你今天吃了。”御芊芊笑道，她进去前注意到御彻手上的李子拿了半天，显然是最后一颗想慢点吃，就掰了根树枝下来。
　　“知我者，芊芊也。”小少年眉开眼笑，又挂在了女孩的肩膀上。
　　“掰李子峰的树枝，可要挨骂了。”御芊芊玩笑道。
　　“少来，这两年师父都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吃丢根树枝不会罚的。”御彻笑得一脸无赖。
　　那国字脸的男人看着树枝面露惊恐之色，转头看向自家少爷，却见他在盯着二人出神，确切的说，是在盯着那个浅色眼睛，穿得花花绿绿的俊美少年。
　　“……少爷？”
　　“嗯，如何？”封桐错开眼睛，声音平静道。
　　“一开始全是雾，我知道能往回走就继续深入，直到看见颗果树，就浑身发寒，失去了意识，当时没看清树上的果子，现在看，应该就是那少年手里的李子。”
　　封桐眸光陡然幽深了下来，这两个人果然不一般，别人看见就失去意识的李子，他们却这般随意摘着吃，话语间也一副吃惯了的样子，仿佛就生活在这山里一样。
　　可是怎么会？御云山一直神秘无比，倒有传言说看到过龙族往来，没人知道里面有什么生灵，难道这少年是妖？那双琥珀色的眸子倒有点像，过于俊美的面容也对得上……可是他周身没有妖气，那也正常，许是佩戴了什么法宝掩饰。
　　因为信息太少，封桐的猜测直接偏离了真相。
　　“走呗。”御彻拿着树枝，心情颇为不错。
　　“还未请教两位姓名。”封桐和气的跟着小少年的步子，往云河走去。
　　“御彻。”少年直言道。
　　“不知是哪个御？”
　　“双人御，双人彻。”小少年哼笑了一声道。
　　御芊芊本要伸手拍上云河旁边的石头，启动机关以渡河，却在看到河边精致的木船后停下了手中的动作，若无其事的摸了摸腕间的金鳞，道：“在下御芊芊。”
　　双人御？那不就是御云山的御？
　　这个姓可并不是很常见，尤其是他们还能自由进出李子峰，那必定和御云山有着千丝万缕的联系……
　　“御云山是最后的上古灵地，二位可不要让别人知道你们能自由出入，不然后患无穷。”封桐引着二人乘上自己的木船，笑着叮嘱道。
　　御彻靠在船的栏杆上，看着清澈的云河，有一下没一下的拨动着腰间的石牌，御芊芊侧眸看去，便看见云河底部的石缝间，一条巨大的黑尾随着御彻的动作轻轻摇动，隐于错乱的圆石中，不仔细看根本就无法察觉。
　　云河下可不止有石头，还有石洞，石洞里的东西自然也是御云山的生灵，所以能不能跨过云河，可要看运气和山中主人的心情。
　　显然，如果不是之前的交易，御彻未必会让看到他们从李子峰下来的人完好离开。
　　船缓缓开着，御彻背过身望着御云山巅，不知在想些什么。
　　半晌，他侧过头，看向正看着他的封桐，眼神幽静又有一丝鲜亮“你是封家的什么人？”
　　“我是封家第三代长子。”
　　“大少爷？”御彻笑了声。
　　“算是吧。”封桐也笑了。
　　“你们封家人，念都是生？”
　　“嗯。”
　　“我以前认识个人，念也是生，有位前辈说过，他眉眼间的神韵，让他想起了封家传承的‘生’。”御彻收起了笑，一双澄澈的眸子认真的看着封桐的眉眼。
　　那时未曾留心，许多人看得模糊，许多话听不真切，多年过去，往事却如工笔画一般，每一根线条，每一处浓淡，都越来越分明。
　　真是有点像啊，他看着封桐的眉眼，想到。
　　封桐难得看到他如此认真的神色，有些不想打断，却还是问道：“……是你的什么人？”
　　“仇人。”御彻轻轻地勾起了唇角，让封桐心下微凛。
　　这少年人的眼神，就像能穿透时光，刺破所有沉甸甸的过往，让人心里发凉。
　　“师哥。”御芊芊突然上前，握住了御彻的手。
　　琥珀色的眸子一点点回暖，御彻眨了下眼睛，又重新恢复了往日神态，笑着回道：“怎么？”
　　“下船了。”御芊芊轻轻笑了笑，凤眸温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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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三人一路走出了御云山，离珠火集市越近，路上的人就越多，耳听着周围渐起的喧闹声，看着行色匆匆的男女老少，御彻有了一种重临凡间的实感。
　　他突然就明白了世人将御云山叫做“灵地”的原因，远离凡尘喧嚣，灵气充沛，师门清净，可不就是世外桃源。
　　回来了，他心下想到。
　　回到这熟悉而陌生的凡尘。
　　封桐的性子看着慢悠悠的，行动力却很强，一路把他们带到了一间不大不小的铺子里。御彻摸了下桌子，看了一眼干净白嫩的手指，心中还算满意，不用打扫了。
　　御芊芊前后看了一眼，也觉不错，御云山没有仆人，四年来他们习惯了亲力亲为，她看着御彻的动作，会心一笑，才转头对封桐道：“租金多少？”
　　封桐怀里揣着小白狗，温和道：“御云山向来有进无出，姑娘救我属下，无以为报，这是我名下店铺，便送与二位，聊表心意。”
　　御芊芊轻轻点头，想她还是廖国殿下的时候，在珠火集市也是有几家店铺的，如今一切真是从零开始了，不过这回有阿彻在，感觉又不一样。
　　想至此她对着御彻道：“你看看还缺什么？”
　　“不缺什么，看你喽。”御彻随意道，这家店不仅有摊子，后屋还有休息的小床，完全够他用了，剩下的收钱买卖，就交给御芊芊了，这本身也是御阎安排的。
　　御彻的手在五环碧玉带上轻点，六箱鸡蛋便出现在了地上。五环碧玉带的第一重空间不能维持动植物的生命力，但鸡蛋能存放的时间久，便也不需要保鲜，就如此带来了。
　　空间系法宝？封桐心下一动，而且能装这么多东西，足见珍贵程度，只是却被这个少年拿来装鸡蛋，真是不知道说什么好。
　　“先带了这些，师父说不够的话找大师兄送，哈哈哈哈。”御彻突然笑出了声，似是想到了古妖宫宫主给他运鸡蛋的绝妙画面。
　　御芊芊忍俊不禁，收了笑才对着封桐道：“封大少爷先坐，你的烤鸡蛋很快就好。”
　　皇家的教育让她颇有城府，与人打交道自不在话下，径自安排了起来。
　　封桐从善如流的抱着小白狗坐下，温和而带了点深邃的眸子落在了御彻身上。
　　红衣绿衫的小少年手上有一簇明亮的火焰，他控制着灵力，用这火焰托着一颗鸡蛋，微微转动。
　　封桐眸光微深，这一幕看着简单，却并不是容易的事情，炼药师制药尚且需要把草药放到器皿里，御彻单用火灵力把鸡蛋托起，是需要一定控制力的，灵力过多会把鸡蛋推开，过少会使鸡蛋落回手心，这般烤鸡蛋，可以算是自找麻烦了。
　　他正这样想，便听得少年音郎朗，道：“封大少爷，三十颗鸡蛋，你要几成熟啊？”
　　这可真是麻烦上加麻烦了，不过耳听那声音率性认真，他微微笑了笑，眸中略过微光，“一到十成都要，各三个。”
　　这个时候他再看不出来这少年的自我锻炼之意就是傻子了，既然如此，帮帮他嘛，封桐笑得眉眼弯弯。
　　御彻微微一愣，看了他一眼，歪歪头，道：“行，但你得多等会儿。”要求挺高嘛，不过师父想要的也是这样吧，所以御彻颇为无怨无悔地烤了起来。
　　这一烤就直接烤到了晚上，期间也有人路过，但很快就兴致缺缺地离开，御彻不知烤失败了多少个鸡蛋，才终于完成了说好的数量，最后一个十分熟的眼看就要烤好，他正打算收火，却忽然想起什么，道：“还可以在蛋壳里面画图案，要么？”
　　封桐本想说不必，却在看到他短衫上的无恙花绣纹后微微一顿，道：“要无恙花。”
　　无恙花，应该能一遍成吧，御彻心下闪过感慨，指尖灵力微动，鸡蛋内部悄然发生着变化。
　　如果是别的图案，也许要经过很多次的试验，但无恙花，是他闭着眼睛也能画出的花朵，自从重新画画后，他就像疯了一样，仿佛有无尽的喜爱之情倾注在那帮他破开棺材的花朵上，怎么画也画不够。
　　他的书房里，有好几箱画，全部都是无恙。
　　“好了。”米色的鸡蛋落回手心，带着热烫的温度，少年人浅浅的眼眸有一瞬间的柔和，但很快敛起，自然的把鸡蛋递了过去。
　　“能告诉我图案在哪吗？”封桐突然道。
　　“在这，火候有点大了。”御彻笑笑，纤细的手指轻轻点在了鸡蛋上，“能看到一点点棕色。”
　　封桐顺着他的手指看，果然看到了鸡蛋里面透出的浅浅阴影，“好。”
　　御芊芊在旁边剥了颗烤失败的鸡蛋，倒也不是没烤好，只是火候掌握不好，四成熟的常常会烤成五成，便多出了一堆。
　　她一口咬下去，品了品味道，动作优雅却不慢地吃完了一颗。
　　然后她才取了个篮子，把那三十个鸡蛋装好，她一边装一边听得小少年问道：“味道如何？”
　　“香，比你当年烤的鱼好吃太多。”御芊芊笑道。
　　御彻也乐了，前两年他和御芊芊在碧萦溪抓鱼，抓完了却不知如何处理，两个不会做饭的孩子面面相觑，最后也不知是谁想出的点子，说直接烤了应该会简单很多。
　　于是几条乌漆嘛黑的鱼就诞生了，他们谁也不愿意吃，可偏偏御彻是个爱闹的性子，定要与她比试，说输一场吃一条，结果两个实力不相上下的人到底是把六条黑鱼均分了，味道又苦又涩，让他们好一阵子都谈鱼色变，也算是自找罪受。
　　但真的很开心啊。
　　“这都两年了，我还没点长进？”御彻扬了扬尖尖的下巴，决口不提鸡蛋要比鱼好烤太多之事。
　　封桐自御芊芊手里接过篮子，眼中闪过一丝好笑，此时此刻，他一手抱着只狗，一手提着一篮鸡蛋，也算是烟火气十足了。
　　“多少钱？”封桐对着埋头写着什么的御芊芊道。
　　御芊芊收了笔，立起手中的木板，道：“这呢。”
　　“一颗普通鸡蛋：五十珠银
　　带图案鸡蛋：白灵石一颗”
　　封桐微讶，他倒不是没有钱，只是……“姑娘这烤鸡蛋，可是卖到了天价。”
　　御彻闻言也看向了板子，瞥了瞥嘴道：“绝对物超所值。”
　　他可是听说过，御云山的一片树叶都被炒到了天价，更何况是太乌群峰的鸡蛋，不识货。
　　封桐也不多言，一千珠银是一颗白灵石，他直接拿出三颗白灵石，递给了御芊芊，“不用找了。”
　　御芊芊从善如流的点头，心道自己只有灵石没有珠银，本想给封大少爷打个折的，“吃着好可要帮忙推荐。”
　　封桐全当回报她相救下属之情，并不觉得这鸡蛋本身价值如何，只点头应下，看了一眼耷拉着眼皮的小少年，这才离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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