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念御局

　　“这张符你不打算看看？”做完了练习，眼见天色还早，御彻便和御芊芊一起去鸿时峰背阴处饮凉。
　　鸿时峰属于主山，山顶同样种有玉渺树，但这处的水却又与碧萦溪不太相同。
　　因为靠近北山，所以鸿时峰沾染了一丝封雪冰的寒凉之意，河湖温度要比碧萦溪的低上一点，尤其是这背阴处的黑石潭，更为寒凉，有着幽静的岩石草木气息，饮下几口便能平复夏日里的浮躁。
　　直饮最好，甘甜畅快，所以被两个孩子戏称为“饮凉”。
　　此时此刻，御芊芊拿着个玉碗，难得有些慵懒地眯着凤眸，喝了一大口溪水，注视着正对着符纸出神的御彻。
　　御彻缓缓摇头，“看了就没有了。”
　　“也是。”御芊芊到底是姿态雅然，很快就恢复了平日里的端正，浅浅笑道：“反正你已经开始学符了，不必言二生花火，而是自有花火。”
　　御彻转头看她，“你说我以后自己画？”
　　御芊芊摇头，“我说，你喜爱的心情，可比作花比作火，多衬啊。”
　　“哈哈你总是会说。”御彻笑道，好看的眉眼生动鲜活。
　　御芊芊也轻笑了一下，颇有一切尽在不言中的味道。
　　御彻看着她这个样子，又想起了什么，眉眼间的得意缓缓收起，认真道：“我听大师兄说，是你要师父画的符。”
　　“嗯。”
　　眼见御芊芊点头，御彻的神色复杂起来，解开心结后，他已经和师父学了两个月画符，这两个月来他成长了不少，见识和困难磨砺着他的心境，让他眉目间从容之色渐多，一晃眼间便长大了几岁似的。
　　他还有七天就十四岁了，九岁成灵，十四成人，他马上就真的是个少年人了。
　　这个时候的他，看问题不再全从孩子的角度思考，而是带了一丝成熟和稳重。
　　所以他想到御芊芊的行为才会神情复杂，复杂的欢喜，欢喜她对自己的懂得，欢喜她的付出。
　　走过四年的时光，侧头看才惊觉，自己得到的是那么珍贵的一份情谊。
　　“芊芊，这些年有你在真好。”御彻突然说道。
　　御芊芊被他突然的严肃弄得一愣，然后笑了笑，眼中也浮上了点追忆之色：“师哥呀，我想着从前的事，觉得九岁那年就是个转折，九岁前，我生活在皇宫里，身边多的是虚情假意，还有自以为的真心，九岁之后就在御云山了，完全不一样。
　　可只有你，九岁前就出现在我的生命里了，见过我是小殿下的样子，对我许下承诺，在我九岁后兑现，和我一起进山，一起修行，一起生活，我觉得这种感觉只有你懂。”
　　御彻用力点头，“是，我也觉得，九岁前有不少人对我承诺过，到最后都不在了，只有你是两个时候都在，就是我们一起变了，但是我们之间的事儿又没变！”他的声音有些激动。
　　“哈哈哈。”御芊芊难得笑得爽朗，“知我者师哥也，我们经历和性格都很像！所以懂对方。”
　　“对，不是有个词叫知己么，知己难求，我觉得咱们两个就是！”御彻高兴道。
　　御芊芊愣住了，她细细地品着“知己”这两个字，细细回想着她和御彻的缘分，只觉得心中沉甸甸的，悸动又温暖。
　　“他们特别好的朋友都会结拜，我们要不也来？”御彻提议道，他到底还是个孩子，到底还有着孩子气。
　　御芊芊笑了，“师哥不觉得，御门师兄妹，比寻常兄妹羁绊还深吗？”
　　也是，御彻懊恼的从鼻子里哼出一口气，思索着他们的关系还能再加点什么，半天没想出什么好主意，倒是不自觉的翘起了嘴角，他真的好喜欢芊芊啊！
　　“古人常用刎颈之交来说同生死共患难的朋友，我们是知己，就做这样的朋友如何？”御芊芊的眸中难得的充盈着炽热，问道。
　　“刎颈之交是什么意思？”
　　“大概是指一个人死了，另一人也会刎颈同死。”
　　“还有这样的？”御彻眼中闪过震惊，似是没想到世上还有这么深厚的感情，他代入着这样的感情去看御芊芊，忽然间理解了心中的那种欢喜，这一刻，他觉得自己真的是明白了友情这两个字，偏执而勇敢，默契而欢喜。
　　“芊芊，你是我最好的朋友。”御彻道，“我想为你付出。”
　　御芊芊也笑了，道：“那我们……”
　　“不好。”她还没说完，就被御彻打断了，“刎颈之交不够好！我要是死了，你不要跟着死，我要你帮我弥补遗憾，帮我报仇！而且刎颈之交是别人说的，我们应该有个自己的词儿！”
　　御芊芊怔了怔，她被御彻眸中的偏执感染，眼中也浮上了傲意。
　　“御彻，如果是你，我愿为你赴死，也愿为你苟且偷生，你的仇恨就是我的仇恨，我会不择手段。”
　　青衫金冠的少女眉眼坚毅，带着从未有过的认真，说着自己都觉得疯狂，却又畅快至极的话。
　　仿佛早该如此，他们就该站在这样的立场上。
　　“哈哈哈，好，那就——偷生赴死！就这个承诺，我们就做这样的朋友！”御彻一双眼睛亮得惊人，喜悦和激动几乎要溢出来。
　　偷生赴死，偷生赴死，可以苟且偷生，也可以决然赴死，这样的知己，这样的友情吗？
　　御芊芊的眼皮微颤，十余年来第一次有这样深的感动，“好，就在此约定？”
　　“好！”
　　“要跪么？”
　　“当然不，除了师父，上不跪天，下不跪地。”
　　“那就站着。”
　　“那就站着！”
　　两个少年人相视一笑，御彻率先道：“芊芊，我在此立誓，我会为你偷生赴死。”
　　听着御彻直白而纯粹的话，御芊芊笑了，而后认真道：“廖国第十七代皇子任予川，御门御阎坐下三弟子御芊芊，在此承诺，人生难得知己，我愿与你结为偷生赴死之交，永不相负。”
　　说罢她伸出了手。
　　御彻凝神望去，少女眉眼端正，凤眸一如既往的骄傲清亮，那只白嫩纤细的手稳稳地停在半空，她嘴角挂着真诚的笑，却偏偏被他读出了几分轻狂。
　　年少轻狂。
　　他毫不犹豫的握了上去，啪的一声，两人的手掌重重交叠在了一起。
　　“可惜没有酒。”御彻笑道。
　　“风好，水好，无酒也醉。”御芊芊显然很高兴，爽言道。
　　“那以后再补回来！”
　　“好啊！”
　　御芊芊说到这想起了什么，笑道：“没有酒却有信物。”
　　说罢她从身上拿出了一块绿色的石头，并不珍贵的青水石，上面却有着御彻亲手雕刻的曼陀罗花。
　　“那我没有啊。”御彻盯着石头道。
　　“你有，师哥，就那块流火石。”御芊芊温声道。
　　御彻一愣，道：“可是，那时是我做的不对，会不会……”他有些迟疑，显然是觉得这样的石头并不适合做信物。
　　“不会。”御芊芊认真道，“你这块青水石，代表着你给我的承诺和希望。而那块流火石，有我对你、对我们承诺的坚持，再好不过。”
　　御彻琥珀色的眸中闪过晶莹而温暖的光，他拿出了那块红色的流火石，摊开来放在手掌上。
　　青红交映，复古的色调浓烈明艳，像御彻飞扬的衣角，像山间花草，像青山落日，也像他们。
　　“那就各自收好。”御彻终于道。
　　这两块有着故事的石头，将带着过去的痕迹，继续走向未来。
　　……
　　日子就这样一天又一天的过着，走过了御芊芊的十三岁生日，迎来了御彻的十四岁。
　　十四成人，是个大日子，御阎特许御云山欢庆三天，除了山中日常事务需要洄稍作维护，所有人不必再训练和看阵。
　　御彻自然是过得格外开心，吃得好玩得舒畅，礼物不多，却样样价值连城。
　　御芊芊送了他自己亲手炼的丹药，用御彻的话说，这可是未来小皇帝亲手炼制的，珍贵着呢，御季送了他一只黑色的护腕，洄送了他一套贴身软甲，师父则给了他一只狼毫，据说取自上古妖族。
　　然而这份开心没有维持多久，就被御阎的吩咐打破了。
　　“成人礼结束，你可以出山了。”
　　御彻嘴角的幅度落下来了一点儿 ，问道：“您让我离开？”
　　“是可以出山。”御阎淡淡的看了他一眼，重复道。
　　御彻挑眉笑笑，眼中浮现出回忆之色，他来御云山四年了，除了刚开始出去过一次，还从来没有离开过，四年的山中岁月，让他都快忘记外面是多么的喧嚣热闹了。
　　恍如隔世。
　　“这张疾风符很好看，但这一笔灵力不对。”御阎一边拿出了一张符纸，一边说道。
　　御彻暂时放下出山的事，微微皱眉，“这处的灵力要求……比我控刀还要精细好几倍，我总是错。”这张符他要画五十张左右才能对一张，此时御阎手里拿着的就是他画错的一张。
　　而且他在控刀上有一种奇异的天赋，很多时候都是跟着感觉来的，画符却不行，只有分毫不差的细节，才能组成一个环环相扣的整体。
　　任何一笔出错，不会损害效果，而是根本就成不了符。
　　“线条前轻后重，轻者灵力多而重者灵力少，是故轻者如鹤嘴，窄而有力，重者如雀尾，舒展轻盈。这笔正是疾风符最精妙之处，你前后的灵力却总是无法统一。”御阎教道。
　　御彻垂着眸子，想了半晌，道：“鹤嘴容易，力量浓缩在一起，可转变成雀尾却很难，不是和先前一样重就是为了轻而灵力断档，师父，我试了很多次，找不到感觉。”
　　御阎摇了摇头道：“你用火灵力画此符，以火控风，如此情况只是因为你对灵力的控制不够精细，所以现在要你下山训练。”
　　“下山训练？”御彻的眸中生出点向往，师父终于给他一个外出的任务了！
　　“嗯，芊芊，你和他一起。”
　　御芊芊闻言有些意外，她以为只有成人了才能下山呢，心中虽觉可惜，却也并未多言，此时听到此吩咐，自然高兴。
　　“为师要你们下山开店铺，此店只卖烤鸡蛋，分一至十分熟，蛋白借火力烤出不同图案，而外壳不显。彻儿负责制作，芊芊负责卖，每个月回山一次，要赚到五块黄灵石，不够的话，就自己去太乌群峰挖吧。”
　　太乌群峰是南山连绵成片的山峰，也是五炫鸽的主要栖息地，其中多矿石，但酷热且地形复杂，御彻和御芊芊两个人去的话，要吃不少苦头。
　　两个人对视了一眼，不约而同道：“是，师父！”
　　说罢两人便立刻地回去收拾东西，准备着下山的事宜，御季则站在原地，道：“师父，疾风符是天下四大风符之一，虽在四者中排行最末，却是很多符师的毕生追求，我从未见过十四岁就能画出来的，阿彻实在是……”他想了半天，才道：“有些骇人了。”
　　“他自己不知道。”御阎笑了笑，眼中难得的闪过赞叹之色，显然是对徒弟很满意。
　　御阎知晓，以御彻对符文的热爱，绝不会满足任何一种现状，所以他也会一直严格要求。
　　御季愣了一下，御彻这样的孩子，一般师父还真教不了，他跟着露出一个温和的笑，感叹道：“知道不知道都好。”
　　毕竟无论是谦逊还是骄傲，对于小少年来说，那么喜欢的事情，都会拼尽全力的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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