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念御局

作者:四喜狐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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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三十八章重开有时


      “师父,只要是您说的话,师哥都会拼了命去做的,他只是不会,您教教他吧。”御芊芊站着屋内,求道。
      御阎摇了摇头,“芊芊,为师是让他画符,不是让他妥协于师威,这种事帮不了。”
      御芊芊垂头思考良久,才抬眸道:“师父,如果师兄能真的喜欢上画符,您可以再给他一次机会吗?”
      眼见御阎不置可否,御芊芊抿了抿唇,一礼道:“弟子先告退。”
      她了解御彻,她想起了在大师兄那里看过的一本书,也许真的有办法……她总要试一试,御芊芊就是这样的性子,她想要做的事情,无论多困难,都会抛却杂念,不断地想办法去努力。
      说罢她就推门离开,也直直地撞见了跪在地上的御彻。
      “师哥。”御芊芊心一颤。
      御彻跪得太可怜了,他躬着身子,头与其说是叩在地上,倒不如说是埋在地上,仿佛有无限的惶恐和软弱在那具瘦小的身躯里,全凭一丝倔强撑着才没散掉。
      听到御芊芊的声音,他没有抬头,只是又说了一句,“弟子求见师父。”
      “师哥,我会帮你。”御芊芊沉着凤眸说了一句,便快步离开,去找御季了。
      居室的门再次被关上,御阎沉默地坐在椅子上,接过了洄递给他的茶,他拿着茶杯的手比平时迟缓了点,洄还没觉得如何,可接着就看到他身子颤了一下,一道鲜血便自嘴角流下,滴到了茶杯里。
      “主人!”洄心下大骇,怎么可能?他一直跟在主人身边,主人明明没有受伤,而且以主人的能力,也绝对无人能暗害他,怎么会伤至吐血?
      他这一世轮回而归,还是第一次见御阎受伤,主人受伤,是仆从的失职。
      洄利落地跪在了地上,驯服地垂头,等待对方的惩戒。
      “与你无关。”御阎微微摆手,声音也有些虚弱,“起来吧。”
      洄依言起身,温声道:“我扶您去歇一会儿吧。”他一边说一边拿出一张洁白的手帕,动作轻柔地擦拭着御阎下巴上的鲜血。
      御阎任由他服侍,闻言轻笑了一声,“歇一会儿用处不大,不如还寂,但那样本座倒是宁愿伤着了。”御阎的语气和平时很不一样,难得的带了点情绪,嗓音低哑,隐有自嘲之意。
      洄心下惶恐,“主人,您是被何物所伤?”
      “你认为有东西能伤到本座?”他的语气恢复了平淡,“只是没想到……”御阎的目光看向闭合的门板,仿佛能看到跪在外面跪的人一样,“羁绊已经这样深。”
      洄一下子就听懂了他含糊的话语,正因为听懂了,他的眸中才闪过意外之色,接着就暗了下去,种种复杂的情绪纠葛在了一起。
      他知道主人在意御彻,却没想到,已经到了真正付出感情,形成羁绊的程度。
      这样的话,所有的情绪牵动就都会变成一种伤害。
      御阎身份特殊,不能轻涉因果,所以他在外面很少出手,也就是在御云山才能自在些。因为功法和契约,徒弟和从属已经算是他可以稍微亲近的了,可即使是这样,也不能太参与一些事,更遑论真的结下羁绊,牵动情感?
      显然,此时的吐血就是因为御彻引起了他感情上的变化,于是自伤。
      “主人,您……万万保重身体。”洄斟酌着用词,隐晦的劝诫着御阎。
      御阎抬腿踢了他一脚,虽没用灵力,他却也不敢抵抗,便顺着力道再次跪在了地上。
      洄用词还算尊重,御阎也没有生气,只是稍微警告了一下。
      御阎看着洄恭顺的身形,轻叹了口气,“你觉得本座是怎样?生他的气才受伤?”
      洄没有说话,显然是默认。
      御阎轻轻地笑了笑,似是自己也觉得意外,“不是,洄,本座是替他着急,是怒其不争,只是没想到这感情如此真切,以前从未有过。”
      御阎的手轻轻地按在自己胸口,微微低垂着眼睫,显然是在认真思考。
      洄愕然地看着自己的主人,却看到了御阎素来无悲无喜的眼眸中的一抹柔和,“培养弟子,不就是为了有朝一日摆脱这天地牢笼吗,认真行事,所得也真切,这感觉如果是彻儿,本座喜欢。”
      御彻十岁时带着一身伤来到御云山,那时他就总喜欢对着御阎撒娇,眼睛亮晶晶的,里面全是对他的依赖和亲近。其实不是没有人亲近过御阎,上代朱雀就算一个,但他毕竟是臣属,契约的力量让御阎感受得到对方的忠诚,也感受得到他骨子里的畏惧。
      御彻则不一样,他修炼的是御阎的功法,二人同根同源,这种亲切是平等的,御阎去看御彻,就像在看一个还没成长起来的自己。
      有时他看着徒弟打鸟爬树,看着他对这个世界充满好奇,心都会微微颤动一下,那一瞬间他会想,如果自己能够真正参与这个世界,也会想亲自探究的吧,去触碰和经历不同的事物。
      他只是某一瞬间动了一下念头,也许并不会真的那样做,但这已足以说明,御彻身上可以承载他的很多念想,他会做的和不会做的都有。
      有这样的一个说法,师父选择徒弟,是在他身上寻找年轻时的自己。
      已有的品性,或者更多的可能,这些御阎都看到了,这让他对未来有所期待,他欣赏这个孩子,认同这个孩子,希望他好好长大。
      所以他会偏爱他,也会怒其不争。
      御阎的眼神缓缓平静了下来,“洄,本座喜欢这个孩子,他是我的徒弟,你永远记好。”
      洄的眼眸也逐渐认真起来,御阎把话这么讲,御彻的地位就完全不同了,修行者的寿命尚有尽时,师徒缘分也未必不能结束。
      可御阎的这句话,代表着御彻永远是他的徒弟,永远能有多远呢,对于洄来讲,是每一世带着记忆的轮回,对于御阎而言,要比洄的永远还要长久。
      尤其是御阎眼中那明显的柔和之色,代表他从心底接纳了这个孩子,在此之前,御阎从未对任何人说过永远。
      “属下会尽心侍奉少主。”之前御阎说过让他们平辈相交,但此时显然已不再适用,御阎不会有孩子,就算是有也不可能比这个徒弟更亲近,御彻就是他的继承者,御云山的少主人。
      其地位不言而喻。
      御阎眼中闪过满意之色,道:“你心里有数就好,起来吧。”
      他对别的徒弟并非没有感情,没必要在此环境区别对待,不患寡而患不均,不外如是。
      洄这才从地上站起,道:“属下把公子叫进来?”
      “不必。”御阎的头靠在椅子上,闭目平静着心神,叫进来也画不出,于事无益。
      洄见他疲惫,走到他身后,手按在他头上轻轻揉捏着,“主人注意身体,也许小公子有办法。”
      他口中的“小公子”正是御芊芊,今天御阎这一番话不仅提高了御彻的地位,也让洄对他其他几个徒弟的印象都有所改变。
      他性格本就平和,深知自己的一切都是御阎给的,就更不会拿捏什么四灵身份,主人喜欢安分的下人,他就会守好本分。
      御阎任由他伺候,也算是认同洄的话,他一时想不到不伤害御彻的办法,只觉让他在外面多反思也好,而且他也确实想看看小徒弟能想出什么点子来,所以不介意等上一会儿。
      一个时辰后,御彻还是一动不动的跪在那里,仿佛一座雕像,御芊芊怀里抱着一本书,按捺着心中的紧张敲开了御阎的房门,“弟子求见师父。”
      洄打开门,把御芊芊放了进来。
      “师父。”眼见御芊芊打开书,御阎动作是惯有的轻,侧头看了过去,认出那是一本符文野史,“这个您能画吗?”
      阳下花火?
      “这符不对。”御阎只看了一眼便淡淡道,“以木灵力为基础,火灵力为媒介,燃烧成如白日花,夜间火的美丽图案,想象力不错。
      但这只是一种假想,上面的纹路和用料,根本就和灵力运行法则相悖,这也是这个符文没有流传下来的原因。”
      御芊芊垂下了头,她看这本书时,一下子就想到了御彻,红绿色的线条交织,变成带着火焰的花,虽然毫无意义,却是师哥最喜欢的那种美,只是看描述就让人心驰神往。
      如果一定要有什么东西能够让御彻感动,御芊芊认为应该是某一种美好本身。
      “洄,准备阴阳叶,无恙花红。”御阎突然吩咐道。
      “是,主人。”
      “师父?”御芊芊愣住了。
      “他的符不对,为师可以改。”御阎的话语带着一种理所当然的平静。
      看着御阎眸中的从容之色,御芊芊只觉心中微微悸动,他们的师父就是这样的人,强大到可以驱使四灵,随手改换符文结构,却也愿意配合着一个小女孩的主意,尝试着为另一个徒弟解开心结。
      如云淡泊,如山宽厚,让人仰望,让人心安。
      洄很快就把东西准备好了,他端着一个墨玉托盘,上面放着两个小白玉盘,一个里面装着两片绿叶,一明一暗,一浅一深,另一个里面是浓稠的无恙花红,非常新鲜的颜料。
      他放下托盘,又在书桌上铺了一张空白符纸。
      御阎自笔架上选了一只笔,蘸了些无恙花红,灵力流转间,几条红色的花纹便从他笔尖流泻而出。
      他另一只手拿过阴阳叶,以木灵力包裹,竟是直接提取着它的精华,一滴晶莹剔透的绿色光点浮在空中,他便取另一只笔,蘸了些墨,轻轻地戳在那滴晶莹的绿上。
      灵力融合着墨色与那点晶莹,生出的碧绿色光芒极为动人,直接在他笔下变成道道玄妙的纹路。
      御芊芊在一旁看着,心中震撼颇深,御阎的一举一动看起来很平常,却又有一种说不出的玄奥,是极为自然的感觉,没有一丝多余的动作,没有一下快慢的不合宜。
      他就是在那里画着,就让人移不开眼睛,一举一动都近乎于道。
      “好了。”御阎的话惊醒了屏住呼吸的御芊芊,把画好的符递了过去,“既然来自于他人灵感,便叫二生花火吧,此符有语,曰……重开有时,别来无恙。”
      御芊芊珍重的捧着符,黑眸晶莹,认真道:“谢谢师父。”
      御阎温和道,“你去拿给他吧,灌入灵力就能用。”
      御芊芊推开门,跪坐在了御彻旁边,道:“师哥,这是师父给你的。”
      听闻此言,御彻才缓缓直起身子,小心地接过了御芊芊递过来的东西,只看了一眼,他琥珀色的眸子就牢牢地盯着那张符,再也移不开。
      那是一张很漂亮很漂亮的符纸,御彻看到它的第一眼,就确定它比自己看到过的所有花纹都要好看。
      红色的线条,像花瓣也像羽毛,与碧绿色的纹路交接在一起,像他看过的所有自然中美丽的事物,却又比那更完美,更动人。
      好美的颜色,好美的花纹,他觉得这符就像连通着过去与未来,阴暗与光明,流转着某种不灭的意志,很像无恙给人的感觉呢。
      小少年的眼眶一点一点地湿了。
      “师父说,这符叫二生花火,用灵力激发即可,符语是‘重开有时,别来无恙’。”御芊芊轻声说道。
      最后八个字轻巧落下,落在了他心脏上,酸酸涩涩,小少年眼中的泪终于砸了下来。
      自他从棺材里爬出来,就再没有真的哭过,被易尽欺骗时,他哭得好伤心,被关在棺材里时,他哭得很绝望,可之后再也没有了。
      被赶出来摔倒在地,他没哭,知道落凡尘到底是干什么的,他没哭,再看到易尽,他没哭,被甘棠背叛,他没哭,趴在大街上只剩下一口气,他还是没哭。
      因为再也不要了,再也不要哭得那样惨了,太无助了。
      可此时此刻,小少年的眼泪却一滴一滴从眼睛里涌出来,流得满脸都是,他嚎啕大哭起来,那么伤心,那么委屈。
      “哈——啊啊——啊——嗬啊啊!”他深深的埋着头,哭得乱七八糟,细白的小手不停地抖着,小心却牢牢地握着那张符纸。
      好漂亮,好漂亮的符啊……
      御彻哭得不成样子,整个人都一抽一抽的,快背过气去了。
      “呜呜,我哈,我啊,我想要嗯——我想要画,画,哈,符……我想要……好看,哈好,好看……”
      他的眼泪怎么也止不住,仿佛这种美深深地触碰到了他心底最柔软的地方。
      那么多苦痛的过去,把他心中最光彩的热爱埋葬,让他提起笔来便如同坠入深渊,可一切压抑着的伤心都在看到这张符后爆发了出来。
      那么美好的东西,怎么可以没有,怎么可以失去,明明是那么漂亮,那么喜欢,他到底被夺走了多少时光?
      他觉得心中有一处泛着光,里面全部都是美丽的颜色,好看得他想哭,他想,他不会再害怕了,也不会再晕倒了,因为符文真的好美,这张师父亲手画的符真的好美,美到带他跨越过去,美到温柔的安抚着他的伤。
      他好喜欢,他真的好喜欢。
      “师父,你见见徒儿吧,徒儿明白了!”御彻带着哭腔大喊道。
      御阎走了出来,他看着哭得上气不接下气的弟子,平静道:“本座说过了,在那,御彻,你画不出,本座以后就不会再教。”
      所有人都愣住了,他们以为御阎肯画出这样的一张符,就是要教的。
      “师父,不要。”御彻哭得更凶了,“你不要不教我。”
      “彻儿,你要明白。”御阎看着赶来的御季,道:“你们都要明白,这世上很多事,机会只有一次,错过了就没有了,就要付出代价。”
      御彻身子一抽一抽的,抿着嘴巴,双眼睁得大大的看着自己的师父。
      “那些与生俱来的热爱既然能被现实尘封,就也能被希望唤醒,这个希望是你自己内心的东西,你就要自己寻找,自己成长。”御阎道。
      御彻缓缓地低下了头,“师父,我做不到。”
      这是御彻第一次这样明显的拒绝御阎,让御阎神情微怔。
      “师父,您想让徒儿出去自己想办法学符吗?可是师父,这天下不会有比您更好的先生了,成年后再在大陆上寻找学习,要浪费多少时间,徒儿一想到,就要难过死了。
      您说要抓住机会,现在机会就在眼前,您是我的师父,我想和您学,我不想等了,而且,这张符是您给我的,到外面去,我还是害怕,我害怕那些符师!师父,我好害怕他们!”
      御彻的眼中是那么明显的抗拒,他琥珀色的眸子打着颤,泪水不停地往外涌。
      御阎沉默地看了他一会儿,似是想了很多事,半晌才轻轻的叹了一口气,往前走了几步,居高临下地看着一身狼狈的小少年。
      “为师想到了你九岁前的事儿。”御阎难得的笑了笑,语气平和。
      “本座本不想娇惯弟子,让你无法独立。”御阎眼中带了点回忆,“但细想,你似乎很适合被娇惯。”从未敢想过的话传到了耳朵里,御彻连哭都忘记了,怔怔抬头,看着轻笑着的御阎。
      “小家伙,你怕什么。”御阎脸色越发苍白,嘴角却有着畅快的笑意,仿佛心中的枷锁在变得松动。
      “你或许还不完全明白,成为本座亲传弟子的意义。你听好了,师门是你的责任,也是你的倚仗,你何处都可去得,何事都可以尝试,勇敢一点,就是不小心死了,本座也会给你收尸,然后让仇人陪葬的。
      下辈子,本座把你的魂从地府里拉出来,你还是我徒弟。”
      御彻的心脏一声一声地跳着,他看着御阎,只觉每一下心跳都砸得他胸腔震颤。
      “你求为师,要学符,那为师就教,可是同样,为了师门,为了本座,为了你自己,强大起来好吗?”
      御阎垂眸注视着他的眼睛,神色一如既往的平和,却让御彻感受到了莫大的勇气。
      他猛地抱住了御阎的双腿,“师父,我一定会成器的,徒儿一定会成器的,您一直看着我,好不好。”泪水从快要挣不开的眼睛里再次涌出,仿佛怎样也流不完。
      “好。”
      他一直都在看着他,从地下爬出来后,无论经历什么样的事,这个孩子都再没哭过,都没说过害怕,今天却可怜成这个样子。
      感受到自己变得濡湿的裤子,御阎思索了一下,把手放在了御彻头上,微微抚了抚,然后便被抱得更紧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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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作者有话要说:
    沉迷于描写除爱情外的各种感情,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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