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念御局

　　御云山，一个小少年一身利落红衣，外罩墨绿短衫，身姿轻盈的在石路上走着，绿色的短衫自腋下起就没有缝合，随着他的走动不断扬起，露出红衣衣摆处青色的无恙花绣纹。
　　这打扮听起来古怪，可若是你看到他的正脸，便不会觉得有丝毫不妥。
　　这小少年长得太好了，皮肤莹白如玉，眉眼精致如画，最动人的便是那双琥珀色的眸子，带着一种神秘而瑰丽的美，让他整个人看起来就如同一副画一般，浓郁，明烈，复古。
　　小少年步子轻快的走到了一间院落外，脸上的散漫褪去，喊了一声，“师父！”
　　“进。”御阎的声音从院中传来，他才推门而入。
　　“师父，九个月过去啦，徒儿接下来要做什么？”小少年眼含期待，颇为乖觉的站在原地。
　　他正是御彻，九个月以来，御阎没有教他任何有关修行的东西，只是让他自己读书，有不认识的字和不懂的知识再来问，后来又想到了什么，便让御季教他些常识，比如辨别灵石宝物，弄清楚布匹食材的价值。
　　这身衣服就是他自己设计的绣纹和颜色，托御季下山时帮他定的。
　　但这些事情也占用不了他太多的时间，再加上御季还要经常回古妖宫，御彻便有一半时间都是自己在御云山上度过的，能玩的地方跑了不少。
　　是以时间一到，他便来找御阎，希望能找点事情做。
　　御阎看向他，只觉这孩子长得真快，不过九个月，便比刚来时高了半头多，看得出，他在御云山过得很好。
　　“是不是想下山？”御阎轻笑道。
　　“有点……师父，我能下山吗？”御彻眼中闪过惊喜之色。
　　“有味药需要摘了立刻服用，为师和你走一趟。”
　　御彻闻言，眼中闪过迟疑，“师父，您亲自去会不会不适？要不等师兄回山吧。”
　　“无事，正好出去走走。”御阎道，采个果子而已，还不至于如何。
　　想到御彻还是没有修为，御阎敲了敲手腕，示意洄盘上去。
　　“走吧。”御阎起身道。
　　御彻还是第一次和师父出山，心下有些高兴，便拉住了御阎的手，御阎只是侧眸看了他一眼，便任由他拉着。
　　血焰山岭北侧，御阎抱着御彻从青龙上下来，把他放在地上，然后拉着他走到了一处山石间。
　　御彻看着熟悉的红色岩石，心中不知是何滋味，易家，就在西边吧。
　　“看到那个了吗？”御阎指着一处道。
　　御彻顺着他的目光看去，只见一簇到他膝盖高的矮树，上面挂着粒粒红色的果子，道：“火果？”
　　天地间有金木水火土五种基本灵气，也对应着五种方位，在灵气充裕的地方，就有可能发现含有至纯灵气的果实。
　　这种果实对提升灵力很有帮助，但多数长在人迹罕至之地，且摘下三息时间内不立刻服用就会失去作用，所以少有人花费代价寻找。
　　毕竟付出同样的代价，能得到更多提升灵力的丹药。
　　但火果也有其不能替代性，就是至纯的可以被人体吸收的火灵气。
　　“去，摘一颗吃下。”御阎道。
　　御彻听话上前，摘了一颗咽了下去，然后才道：“师父，我不能修炼，吃这个有什么用？”
　　他这话刚说完，便觉得身体里有一种熟悉的感觉升起，是灵力充盈四肢的感觉，御彻眼中泛起一抹喜色，难道，这火果能重塑灵种？
　　“火果里面有至纯的火灵气，便是在没有灵种的人体内，也能化成灵力，但只能有十四天的效果。”御阎解释道。
　　御彻眼中的惊喜渐渐隐去，也是，灵种怎么可能那么容易重塑。
　　“此行主要是为了这个，这边离日圆城近，倒是可以顺路去买些笔纸。”御阎想到了什么，说道。
　　虽然也能直接吩咐御季带回山，但难得下山，走一趟也挺好。
　　御彻并不知日圆城是哪，只觉能和师父在外面多逛逛便是好的。
　　为了不引起不必要的麻烦，御阎远远的便带着御彻从青龙身上下来了，牵着他徒步走到了日圆城。
　　在这座城里走了一会，御彻才意识到这是哪，他的心微微一紧，这不就是当初那个地方吗？
　　欺瞒自己，赶走自己，甚至流落到落凡尘，不都是在这座城吗？
　　御彻握着御阎的手下意识的一紧，他看着路旁的一家衣服店，眼中神色晦暗不明。
　　这些日子以来御季教过他辨别布料和宝物，他现在已经知道当初被骗得有多惨了，那老板简直是拿他当傻子一般。
　　可那是他自愿交易的，又能怪得了谁呢？
　　只能说，弱小实在是一种错误。
　　御彻不知道的是，御阎也顺着他的目光看到了那家店铺，眼中浮现出一抹浅淡的了然。
　　买完了纸笔后，天色渐暗，御阎和易澈往城门的方向走，御彻却突然停住了脚步。
　　“师父，我想看一眼。”
　　御阎侧眸看去，那是一栋灯火亮丽的楼——落凡尘。
　　他没有说什么，随着御彻停住了脚步。
　　门口的客人渐多，这个时候去的，都要先喝上点酒，再聊上点荤话。
　　御彻耳听得一个男人对着另一个青年吹嘘，“你知道这最有名的是谁吗？”
　　“不知！”
　　“哎呀，是甘棠呀，那可是花魁！上次周大人一掷千金，就为了和美人喝一盏茶。”
　　“呦，那你怕是连话都没和人家说过话吧。”
　　“嘁，我可是在她还不是花魁的时候买过……那时候……”
　　后面的话就随着他们走到里面，渐渐听不清了，只能听到各种各样的笑声。
　　御彻琥珀色的眸子直直的朝里望着，映出各种各样的颜色。
　　“师父，您希望我成为什么样的人呢？”他突然道。
　　“只要是你真正想成为的样子就行。”
　　叶离……甘棠，那块你曾经怕到会哭的牌子，已经变成你的名字了吗？
　　“师父，除了那以外，您对弟子的期望呢？”
　　“能掌控自己的命运，也能掌控他人的命运，多多修心。”御阎缓声道。
　　多多修心，成为自己想成为的样子，想成为的样子……
　　甘棠，是你对不起我啊。
　　“师父，我们走吧。”御彻轻声道，他慢慢转头，眸中的灯火渐渐远去，只映出暗色的城墙。
　　走出城门，眼看着周围渐渐没人了，御阎便准备让洄现出妖身，却突然感受到了什么，停住了动作。
　　红色山石林木间，刀剑声响起，是两个黑衣人在追一个女孩，那女孩猛地扔出什么，一个黑衣人便身子一颤不动了。
　　御彻朝那边看去，平静的眸子却突然荡起涟漪，他又往前走了一步，正好看到那女孩就地一滚，险险的躲过一刀。
　　也正是这一滚，让御彻看清了她的脸。
　　“师父，求您救她！”御彻猛地转头，哀声道。
　　“为什么？”御阎的神情有些冷淡。
　　御彻立时就意识到了什么，师父不愿牵涉因果，如果因为什么无聊的理由，师父很有可能拒绝。
　　“因为她给了我一场重生。”御彻一字一句道，心下紧张无比。
　　“洄，出手。”
　　青光一闪，那黑衣人立时便没了性命。
　　女孩看着停在自己心脏前的刀尖，整个人瘫软了下去，大口大口的喘着粗气。
　　御彻立刻跑上前去，扶起她，道：“阿川，没事吧？”
　　任予川微微侧头，这才看清了来人是谁，她颤着手从储物袋里拿出一粒药服下，然后才道：“我就知道你不会死的。”
　　御彻没想到她第一句就是说这个，忙道：“你这是怎么回事？”
　　任予川摇了摇头，眸中苦涩，“围猎的时候出了事，我的身体，我的身体有问题，被发现了，父皇震怒，回去的时候就收回了我手上的大部分权力。”
　　“那个时候我的注意力都在身体上，就没注意旁的，结果父皇病倒，皇兄一派当权，派人暗杀我，我好不容易才逃到这。”
　　御彻没想过她会出这么大的事，眼见她全身都是血，只觉得把人仍在这甚是不妥，“你打算去哪？”
　　若是离得近，便恳求师父送一程吧。
　　任予川的眼中闪过茫然，皇宫里任左风当权，她又生母早亡，连其姓什么都不知道，她能去哪？
　　“我不知道。”她低声道：“先去日圆城吧，总要想办法活下去的。”任左风还会再派人的，她得想办法换个身份。
　　御彻一愣，这样的话，这样的处境，和他当时何其相似，他就是抱着这样的心态连夜跑到了日圆城，可结果呢？
　　他怎么能把她送进去？不对，阿川不是自己，她有修为……修为，“你说你身体出问题了，是怎么回事？”
　　任予川摇了摇头，“灵力不能用了。”
　　御彻心下一怔，这下可真是完全一样了。
　　任予川见他满脸为难，笑了笑道：“阿澈，我没事，只是暂时不能用了，我去日圆城换身衣服换个身份，总有法子的，你别担心，这不还有几步就到了。”
　　“再过一月，她的灵种就会毁掉，与你现在没有分别。”御阎突然出声道。
　　任予川脸上的笑一垮，微微张着嘴不知说什么，她心下知道这是很有可能的，但总是不愿意面对现实。
　　不过阿澈已经没了灵种了，还是不提这方面的事比较好。
　　“阿澈，我力气恢复点了……”
　　御彻突然转身，双膝跪地道：“师父，我想带她回山。”
　　御阎看着他，语气一如既往的平静，“知道自己在说什么吗？”
　　“知道。”
　　“门规第一条是什么？”
　　“居御云山时，不可与往日亲族好友往来。”
　　“那你现在要做什么？”
　　“带人上山。”
　　御阎轻笑了一声，道：“那你觉得本座会答应吗？”
　　任予川呆呆的看着眼前的一幕，她还没反应过来的时候，御彻就已经跪下去了，可现在她看明白怎么回事了，阿澈离开了易家，还有了个师父，那真是太好了，一定要好好活下去啊。
　　“阿澈，我和你走不合适，你快和你师父回山去，我有我的安排……”
　　“什么安排？”
　　任予川愣住了，御彻突然打断她，让她根本来不及编。
　　两双眼睛安静的对视着，就像初识时的对视一样，那么相似的意志，让他一眼就能看出她在想什么，任予川的眼中终于流露出苦涩。
　　“师父，任何惩罚我都愿意承受。”
　　“任何？包括逐出师门？”
　　“若逐出师门，又何言带人回山，师父，弟子求您开恩。”御彻猛地叩下头去。
　　倒是不蠢，御阎想到，他盯着御彻看了一会，又盯着任予川看了一会，也不知想了些什么，半晌才道：“起来吧。”
　　“……师父？”御彻抬起头，眼中有着不安。
　　“你自己背着她。”
　　御彻眼中流露出不可置信的喜色，“多谢师父！”
　　任予川回过头看着御彻，抖着嘴唇道：“我……谢谢。”她实在是一点办法也没有了，动都动不了，如果他真的能收留她，哪怕只是一晚，也真的是帮了大忙。
　　眨眼之间，青龙的身躯再次出现，任予川的眼中划过一抹震惊，她为了养金蛇，查了不少龙族的资料，也见过不少古籍之中对青龙的描绘。
　　鹿角鹰爪，须长鼻窄，青鳞白腹……当真是半点不差。
　　她满腹惊疑的看着御阎托起她二人站在了龙背上，心脏不安的乱跳。
　　待看到那截黑色的山尖时，任予川微微闭了闭眼睛，努力平复着内心的惊涛骇浪，御云山巅，这里是御云山巅！
　　阿澈的师父到底是什么人？
　　如此神通广大，为什么要收他做徒弟？他这般带自己回来，惩罚是什么，会不会有危险？
　　飞了一夜，此时天已大亮，御彻背着任予川，落在了御云山的土地上，他们离开了三天，此时此刻，御季已经回山了。
　　“见过师父。”他先是对着御阎一礼，然后才看到御彻，以及御彻背上的人。
　　他眸中划过一道错愕，“小殿下？”廖国小殿下为什么在师弟背上？而且还带回了山里？
　　御阎没有说话，只对着御彻道：“重塑灵种后，去水静崖待五天。”
　　“是，师父。”御彻垂首应道。
　　御季又是一愣，水静崖是禁闭之处，师弟犯了什么错，要被关五日？
　　眼看着御阎径自离开，御季问道：“师弟，你犯了什么错？”
　　任予川倒是体验到了当初御彻的感觉，超出想象的事情太多，她根本就不知道该作何反应，耳听得古妖宫宫主叫御彻师弟，只觉得脑袋都有些晕，不过如果是御宫主的师父，至少不会有危险了，就是不知道水静崖是什么地方。
　　“我，带了阿川回山。”御彻一边往御门里走，一边道。
　　“你违背门规，带人回山？”御季更惊讶了，他一开始觉得罚师弟水静崖五日太过严厉，现在又觉得师父能答应下来才是个奇迹。
　　御季一路跟着御彻，眼睁睁的看着他把任予川背回自己的院子，放在了侧房的床上。
　　接着拿出了一堆瓶瓶罐罐，道：“这是师父给的药，这个是治外伤的，这个是……”
　　“你看哪个你能用上？”
　　御季忍不住的想要阻止御彻的行为，告诉他先检查伤口。
　　索性任予川是懂药的，她选了几种治伤的，御季眼看没什么问题，便由他们去了。
　　“阿澈，水静崖是什么地方？”
　　“关禁闭的，不用担心。”御彻道，其实他也只是听说，不知道具体如何。
　　任予川微微皱眉，却也知道自己管不了那么多，只握住了他的手，又道了一声“多谢。”
　　“没事，阿川，你先睡一会吧。”
　　“嗯。”
　　她应完声后便闭上了眼睛，不出三息便沉沉睡去，她好几天没合眼了，路上又始终紧绷着精神，此时一放松下来，便立刻睡着了。
　　御季这才把御彻拉到了屋外，“你带人回来，师父怎么说的？”
　　御彻抿了抿唇，道：“师父一开始不答应，我便跪下来求他……”御彻把自己和御阎的对话讲了一遍，也包括自己叩头的动作。
　　御季听完有些呆滞，“那便答应了？”
　　“嗯……师父不会生我的气吧。”御彻有些不安，可以说他现在最在意的人就是御阎了，他是真的怕师徒间产生隔阂。
　　御季叹了口气，道：“怕师父生气还敢这么要求，你胆子太大了。”眼见着御彻神色惶然，御季忙道：“不过你放心，师父的性格向来说一不二，不会有所隐藏，他既罚你禁闭，罚完之后便不会计较。若师父真的生气了……只怕是连认错的机会都不会给。”
　　御彻这才松了一口气，道：“那我就放心了。”
　　“不过你这样师父都没生气……”御季认真的看着御彻，“小彻，师父待你很好。”
　　御彻怔怔的看着御季，心情有些复杂，却也不可抑制的泛起暖意，“师哥，我知道了，我这一切本就是师父给的，有时真不知该如何报答。”
　　“不用多想。”御季笑着给他顺了顺头发，道：“你也收拾收拾歇一会吧，整个人都乱糟糟的，师父有他的想法，你做好该做的就行了。”
　　御彻笑了起来，“知道了师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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