炽火

　　第三章

　　闻纵带起来的哄闹声非常大，班群里更是一排“好帅好帅，阿伟火葬场”的复读机交流现场，到底也是仗着闻纵不在群里才敢这么闹腾。

　　蔡婉琴打趣完赵霖，也迅速加入了和同桌细品这位冷脸帅哥的行列。

　　她同桌声音非常小：“所以你觉得哪个更帅？”

　　蔡婉琴：“季神在我心中是任何人无法比拟的。”

　　同桌声音更小了：“可我觉得他两各有各的好诶…那你觉得哪个更难相处？”

　　蔡婉琴噎住：“……”

　　直觉告诉她和这两位帅哥的交友难度不相上下好吗！

　　阳老头将闻纵随意安排在了教室的另一个角落，离他们的位置差了十万八千里。

　　季昭心中对转学生好奇，明面上也不动声色，没有分出一点心思去看他，只自顾自地低头玩数独。

　　他听着阳老头喋喋不休讲了一节课的开学注意事项，包括交费、高效率学习、不要发展过界的关系等等，都是些老生常谈的话题，阳老头讲得津津有味，下课铃响了还意犹未尽。

　　于是他嘴里一众“祖国花朵”就这样眼睁睁看着他拖了好几分钟的下课时间。

　　阳老头看了看手表，大约是想起来第三节课马上就要到了，收起手里的书本向外走，临走前还丢下一记重磅炸弹：“下课课代表把暑假作业收一下…对了，明天第一节课前换座位和竞选班干部哈，座位就按成绩排名来依次选。”

　　教室里“啊——”惨叫声一片。

　　赵霖愤恨地捶桌：“我好不容易占的风水宝地！要是按照成绩来选，那岂不是完了？咱班那些如狼似虎的女生一定都惦记着你，哪里轮得到我？啊——老季——我不想和你分开啊——以后我的数学作业岂不是完了！！”

　　季昭交完最后一本语文，听见赵霖一系列的刺耳高音，他懒得搭理这位赵姓戏精，嘲道：“你就听天由命吧你。”

　　赵霖“嘤”了一声，又一阵碎碎念。

　　不用正式上课的第一天非常难熬，季昭坐在梁老师家吃饭的时候就在想能不能请个病假之类的，以此翘掉下午无聊的自习，末了又自觉不想那么张扬，于是暂时搁置了这个想法。

　　负责季昭三餐的那位梁老师四五十岁的模样，微胖，总是客气而温和，有所有语文老师惯有的平和气，大约就是爱用中老年表情包的那类群体。

　　他有个非常温柔的老婆，现在在学校的小卖部里工作，虽然已经四十多岁了，但是面容不显，看起来非常年轻漂亮，连说话都是低声慢语。

　　梁太太今天炖了一锅排骨汤，桌上已经摆了好几道热菜，有荤有素，非常丰盛，大多是季昭爱吃的，她笑眯眯地：“为了庆祝小昭开学第一天。”

　　季昭起身盛饭，梁太太放下围裙，提道：“开学第一天感觉怎么样？”

　　他心说除了新有个拽得跟个二五八万似的交换生以外，和平时也没什么不同。
　　于是如实回答:“挺好的，跟以前一样。”

　　梁太太夹了几筷子青菜，想起来什么事：“说起来我有一个亲戚的小孩也转过来了，他也上高二，前两天才办好手续，高一在十五中读的，他去了…”

　　记不太清，梁太太偏过头问梁老师：“去了哪个班来着？”

　　梁老师接过话头：“去了三班。”

　　季昭吃饭的动作一顿，答案呼之欲出，这也未免太巧了，这两天刚来，还和他同班，很明显就只能是闻纵了。

　　他补充说：“就在我们那个班，闻纵么？”

　　梁太太惊讶：“是呀，就是闻纵那孩子，没想到这么巧，你们竟然还是同学呀？你对门那个小房间还没人住么，我前几天天跟徐老师打了声招呼，那孩子就搬进去了，没想到居然是你同学，还能有个照应呢。”

　　说着她接过梁老师的碗，舀了几勺子汤递过去:“我本来还说让他在我们家吃饭来着，他妈妈又说他吃菜太挑食了，徐老师那个房间里头不是有个小厨房吗，那孩子自己又会做饭，也就没来了。”

　　梁老师喝了口汤，想了想问：“那房子不是有人住吗？”

　　梁太太将酸菜鱼端起来朝季昭那儿放近了些，她说：“早毕业了，六月高考完就空下来了，后来有人问过那间房，但也没有办法住，毕竟没有家长陪同。”

　　季昭垂着眼，默不作声地吃饭。

　　五楼，或者说四楼半，只有两个的房间，门对着门，拥挤又狭窄，再往上走就是广阔的天台。

　　那房间之前是住了一个高三的学生，因为与季昭的作息时间完美错开，所以也没有碰上几面，即使是碰上了，也都潦草而匆忙。

　　季昭只能在某些寂静的夜晚，昏黄的台灯下，他正在写题的当口，听到隔壁蹑手蹑脚的开门声，每当这个时候，他心中总有一种难以言明的踏实。

　　四楼半以上的世界只有他一个人，那间房子像填补某些空缺的符号，让他不那么快地完全抽离出去…能拥有一些奇怪的真实感。

　　那个人后来好像考了一所不错的大学，季昭也不记得是在哪里听说的了，心中默默祝贺了一番，也不再提起了。

　　他吃得很快，没一会儿就放下碗说：“我吃好了。”

　　梁太太放下碗筷，想起什么似的说：“等下，小昭，我买了些樱桃，你带点儿去尝尝。”

　　她起身从冰箱里拿出一盒樱桃，打包盒装的，透着白色的塑料壳子能看到丰满鲜艳的果子，梁老师怕他拒绝，打趣儿道：“也别跟我们客气了，你梁姨知道你喜欢吃樱桃才非要念叨着买的。”

　　他听到这话便没推拒，从善如流地接过了那盒樱桃，神色柔软温和：“谢谢叔叔阿姨，麻烦您们了。”

　　季昭拎着樱桃四楼半，钥匙转了转，房门发出一阵“吱呀”的声音，他鬼使神差地，转身看了看对面那扇门。

　　正午的阳光从窗口滚烫地落下，木门折出几块被切割的橙光，安安静静地紧闭着，仿佛从来没有人来过。

　　·

　　季昭这一整天都过得迷蒙。

　　缓过神来才想着，自己多了一个举足轻重的同学，最多是那位同学要和他在同一个地方吃饭，搬进了被他划分为“私密领地”的四楼以上，仅此而已。

　　他闭着眼，侧躺在床上，却怎么也睡不着，白天闻纵的那双眼睛反复浮现在脑海里，一直都挥之不去。

　　卧室里的小风扇咯吱咯吱地摇着，月色从窗口吹落一地银白色的光影。

　　季昭倒是很能确定自己前十六年未曾见过这个人，也实在想不通自己为什么会突然想到他。

　　那凭什么会想起他？

　　凭他长得帅？

　　凭他嚣张？

　　他“嘁”了一声，又翻了翻身，心中给自己出了几道化简的计算，强迫自己去运作着步骤。扇叶一抽一抽地响，一直到后半夜，才终于迷迷糊糊睡了过去。

　　季昭这一觉睡得很不踏实。

　　梦是一帧又一帧不连贯的画面，起先是一条细窄的小巷，那深处长着一棵巨大的槐树，两个豆丁似的小孩坐在树下，手里捧着什么书看，他们穿得衣服与现今的小孩截然不同，完全不像这个时代的风格。

　　季昭正感慨着他是不是梦到了什么剧的拍摄现场，画面又是极速一转。

　　那是一台老式照相机，两个小豆丁靠在一块儿，他们纷纷背着手，在相机拍不到的地方，一个正给另一个塞糖。两个豆丁的身旁各站了个穿旗袍的女人，正明艳艳地笑着。

　　季昭浮浮沉沉，似在舟里摇晃似的。

　　画面又忽然清晰起来，他正望向几个穿马褂的宽厚背影出神，季昭认出这是一座茶楼，人们簇拥得很紧，议论纷纷，悉数朝楼下大堂里投去视线，似乎一楼有什么热闹的事情。

　　他正疑惑着，还没来得及向前一探究竟，后背就被什么人拍了拍。

　　“喂，兄弟，”是个少年的声音，清脆极了：“挡道儿了。”

　　季昭只觉得这声音非常熟悉，于是下意识朝后看去，耳旁想起金链子微微晃动的声音…他后知后觉自己正戴着一副眼镜，金丝框，空荡荡的镜架，边角有一串垂下来的长链。

　　几乎是一晃儿，他的视线已经从眼镜上回到了眼前的人。

　　季昭转身的弧度不大，还没看到少年的脸，他看向的是隔着敞开的雕花木窗的另一双眼睛。

　　这人戴了一双黑手套，左手随意地搭在桌木的手柄上，此刻也隔着几里的凉风，不可置信地、目光死死地盯回他。

　　季昭惊愕，心中掀起惊涛骇浪：眼前这人正是成熟一些、没有戴那副金丝框眼镜的闻纵。

　　他穿鸦羽色大衣，衣衫打理地一丝不苟，正坐在茶座右边，正向后微微倚着，慵懒地翘起二郎腿，抿嘴的样子着实冷峻高傲，与懒懒散散的举措形成了鲜明的对比。

　　不等季昭从疑惑中反应过来，开头叫他的少年声音再度响起：“这位兄弟？”

　　他转了转身子，这下他总算看清了，这位说他挡道儿的少年，不是赵霖那还能是谁？

　　季昭于是被吓醒了。

　　淅淅沥沥的雨声与漆黑的夜色一同笼罩着他的身影，不知不觉又下了一整夜的雨。

　　他怔怔地呆了半晌，又起身去喝了几口水，终于没忍住，低声骂了句：“操。”

　　一时半会儿竟也不知道在骂谁，这个梦过于离奇古怪，人们穿的衣服至今至少跨越了一百年左右，茶楼的装修也不像近几年的产物，可又无比真实，甚至连朝外敞开的雕花镂空木窗都细致到了不可思议的程度。

　　真实到让人甚至想相信这些曾经发生过。

　　当然，这一切都惊奇不过那两位：一位是他中午才得知住在自己对门、甚至还没正式认识的闻纵，另一位则是跟他同桌了一整年、勉强算得上是位不错的朋友的赵霖——他们毫无预兆地出现在了他的梦境里。

　　这两人还摆明了认识。

　　季昭冷着脸，揉了揉隐隐作痛的太阳穴，他清醒了许多，摸出手机，摁亮屏幕，卧室里即刻多出了一缕柔和的光，此时正好凌晨四点。

　　微信里躺着两条新消息，凌晨一点发来的。

　　妈：你爸爸这周末回来
　　妈：你哥哥也回来了，昨天我去办了转学手续
　　妈：本来想给他办去舟海的，但是舟海卡得太严了，没办法，还是去了十五中

　　期间又间隔了五分钟，才是下一条信息。

　　妈：这周日回家吃饭，可以吗？

　　季昭这下彻底没了困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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