孤塔蔷薇

　　槿市某商场内。

　　“先生，您好。”店员迎上前。

　　店里的客人不多，但无一例外都是女性，本来该试鞋的试鞋，该看衣服的看衣服，闻言，都有些好奇地望向门口。

　　这是一家有名的女装品牌店，而走进来的高大男人，身边却没有女生的身影。

　　没有多留意投到自己身上的视线，荆霂快速扫了一眼店面，径直往鞋履区走去。店员礼貌地跟在他身后两米，没有出声打扰。

　　偌大的白色墙体，灯光精准地打在每个玻璃格子里，一双双做工精致的高跟鞋仿佛正在闪闪发光。

　　他轻拿起一只镶满渐变色亮片的尖头高跟鞋，手指刚触到鞋沿时便蹙起了眉。这么硬的鞋，小姑娘穿上怕是磨脚得厉害，毕竟平常连穿普通的平底鞋都会被磨得破皮流血。

　　他正欲把鞋放回去，便听见身后正在试鞋的客人和她的朋友正在讨论脚上的鞋，和他手上拿的这双是同款。

　　“这简直就是每个女生梦寐以求的高跟鞋啊！真好看，不枉我存了三个月的工资。”

　　“好看是好看，但是穿起来没有其他的舒服，平常上班穿不方便啊。”

　　那位客人笑道：“美是要付出代价的。而且，这么贵的鞋当然是重要场合的时候才会穿。”

　　荆霂想起上次和小姑娘买裙子时，她也说过类似的话：“美就够了。”

　　他颇有些无奈地勾起唇角，把鞋放回原位，视线转向看起来更为舒适日常的款式。

　　荆霂不懂鞋跟高度的学问，只知道跟越高、越难穿。看了一会儿，他选了一双高度适中的6cm麂皮高跟鞋，是好搭配的黑色，皮质摸着还算软，但估计无论如何也还是会有些磨脚的。

　　他侧身问店员：“鞋码会偏大吗？”

　　“先生，尺码都是标准的。”店员微笑回道。

　　“脚长二十三厘米，脚型偏瘦，请帮我拿一双合适的，刚刚那双亮片的也拿上吧。”早上刚量过家里女士拖鞋的尺寸，那双拖鞋她穿起来是正正好的。

　　既然是女孩子梦寐以求的高跟鞋，那么他家小姑娘也该有一双。要是磨脚，他便再给她垫上海绵就是了。

　　“好的，请您稍等。”

　　男人声音不大，但周围的女客人们可都把他的话听了个清楚，心里顿时就对荆霂产生了敬佩之情。作为一名男性，敢独自来给女生挑高跟鞋，实在是勇气可嘉，更何况他的品味，竟还相当的不错。

　　这边荆霂刚提着两个纸袋走出店门，兜里的手机便震了两下。

　　梵落：“荆先生今日份的温暖已送达。”后面附上一张她把柴犬电暖宝抱在怀里的自拍。

　　小姑娘穿了白色的毛衣，整个人看起来很暖和，毛茸茸的。

　　荆霂勾唇，默默地点了“保存图片”。

　　“暖就行。”他说。

　　过了两秒，她哭笑不得地回： “直男发言！”

　　男人回了一个问号，对梵落莫名其妙的“控诉”表示不解。

　　“还记得上次你发自拍的时候，我说什么了吗？”她引导式地问。

　　“你说...很帅。”

　　“嗯，那礼尚往来，木头是不是也应该夸夸我呀？”她发来一个柴犬求夸奖的表情包。

　　荆霂顿时领悟过来，在屏幕上点了几下，又截了一张图发给她。

　　下一秒，梵落便看见男人的聊天背景换成了她的自拍。孺子可教也，她笑。紧接着，她还发现木头给她的备注是一颗糖果。

　　“我的备注竟然是一颗糖？”她以为按他的风格，顶多备注一个“落落”或者“小姑娘”什么的。

　　停车场内，他把纸袋放到车后座，然后淡定地回了一个“嗯”。

　　梵落嘴角噙着笑，脸上不禁有些发烫：“因为我很甜？”

　　“嗯，而且我视甜如命。”

　　一语双关，意有所指，她都看懂了。

　　半晌，梵落捂着脸回过去一句：“我收回刚刚说你是直男发言的那句话。”这人分明很会撩！

　　荆霂等到她的回复，这才无奈地笑着发动车子，往孤塔的方向开去。

　　梵落心情极好地拨弄了好一会儿小铃兰的花瓣，然后换了好几个角度把花的近况拍给他看。

　　“小铃兰之前被我爸照顾得很好。”没想到梵爸嘴上嫌弃，行动上倒是很诚实。

　　见荆霂没回复，知道他可能在开车或在忙，梵落便先退了出去，因为突然想起来被录取的事应该也跟许惜说一声。

　　她前两天决定了要接受纽约那边的offer，而许惜好像在纽约有个工作室。

　　许惜很快就回了过来，恭喜她顺利踏上了进修之路，还直接邀请她到时候去自己的工作室参观。

　　“上周麦伦的世界巡回刚结束，终站就在纽约。纽约是他的第二故乡，他如果知道你接下来两年要在纽约上学，一定会很高兴的。说不定还会邀请你去他的摄影工作室实习呢。”

　　梵落笑着大大方方地说：“实不相瞒，我选择去纽约就是因为他老人家现在的工作重心在纽约。”

　　许惜也笑：“那正好可以追随偶像了，努力把握机会！”

　　“好的，谢谢姐。”

　　荆霂停好车，这才打开那张半小时前梵落发来的图片。

　　“是养得很好，要多谢叔叔的精心照料。”说完，他又补充了一句：“我来孤塔了。“

　　他推开孤塔的门，姜小栗抬起头，眼睛一亮：“老板您来了。”今天阿易的工作量可以减轻些了，她想。

　　梵落：“荆大厨工作加油！要对你可爱的小员工们亲切一点，别老绷着脸。”紧接着她发了一个亲亲的表情，男人无奈地笑着回了声“好”便收起手机，往休息室走去。

　　“方易，这个月的新品研发得怎么样了？”换了一身厨师服的荆霂边洗手边问。

　　方易：“上午开店前做了几个新品，下午工作结束后您给点意见。”

　　方易语气听上去轻松，实则心里还是有些紧张的。

　　每个月他都会为了研发新品而贡献出大量的休息时间，老板对品质和味道的要求极高，他便只能要求自己在大胆创新的同时把甜点做到无可挑剔的地步。

　　每到周末，他们俩约会的内容除了去超市采购原材料，就是去他家陪他做甜点。好在她倒也能安静地待在他身边，累了就给他捏捏肩和胳膊，从来不抱怨，也不跟他闹脾气，反而还会给他提供很多灵感。

　　想到这儿，方易心生愧疚，年轻小姑娘哪儿有不爱玩的，只不过他家这个傻乎乎的，只觉得能跟他一起怎样都是好的。

　　“方易？”荆霂看着眼前这个明显走了神的人，蹙眉喊了他好几声。

　　可能是荆霂的语气过于严肃，方易立马一个激灵回过神来：“……老板，对不起我走神了。”

　　荆霂抿着唇，想说点什么，可脑海里忽然冒出梵落那句提醒，便轻叹一声，松开了眉头。

　　但该有的惩罚还是要有的。“今天厨房里用过的所有用具，你来清洗，老规矩，尺寸大小按顺序整齐摆放，一个不能错。”

　　“好的老板。”方易暗暗松了口气。

　　“闪电泡芙的内馅你负责，我来做外壳。冰箱里的车厘子颜色太深，今天的樱桃挞改为柠檬蛋白挞。”

　　车厘子的颜色深，成品做出来不好看，但也还是可以吃的，反而会更甜一些。

　　方易反应极快：“好的，那我把它们一部分做成果酱，一部分做泡芙的内馅。”

　　荆霂没有意见，只点了下头表示认可。

　　两人长期形成的“师徒”般的默契，大大地提高了工作效率，下午三点，甜点陆续上架。姜小栗在客服号里照例发了上架的朋友圈。

　　“今天周三，老板在店，有焦糖布蕾三十份，建议堂食，外带的请尽快食用哦。”

　　很快，底下便有好几条评论说要预订布蕾，都是老顾客。而今天，一条特殊的评论很是显眼。

　　姜小栗读完，忍不住笑出了声。

　　“预订布蕾，附送老板吗？”很好，有被“虐”到。

　　姜小栗回复一个惶恐的表情：“姐，这我可做不了主。”给她一万个胆子都不敢说要把老板送人呀，即使这位“客人”是老板娘本人。

　　“摸摸头，咱不怕。”梵落好笑地安抚。

　　过了一会儿，评论区又多了一条回复梵落的评论，备注名为：老板。

　　“布蕾和人都送你。”

　　工作告一段落的荆大厨坐在单人沙发上休息，心想：小姑娘是不是忘了他连店都给她了？

　　姜小栗很想出声提醒一句：这是店里的广告，在这儿秀恩爱不合适。但她想了想，也只有她和方易能看见评论，便把吐槽的话憋了回去。主要还是因为...她也不敢说。

　　她利落地把客人预订的甜点全部打包好，然后坐在柜台后等客人来取。这时，一对情侣推门而入。

　　“都准备吃晚饭了，怎么还要吃甜点？”男生语气有些不耐。

　　女生没有回答，甚至没有看她男朋友一眼。只是不好意思地朝姜小栗笑笑：“小栗，刚刚看朋友圈说今天有布蕾，请来一份，堂食，谢谢。”

　　姜小栗认出她是常客，便笑道：“好的，您请坐，马上来。”她在电脑上打了小票，出品单同时也传送到后厨。

　　方易接了单，连忙走到休息室：“老板，布蕾堂食一份，打包十五份。”

　　“好。”荆霂从沙发上起身，回到后厨。布蕾全程都是他亲手做的，最后一个把糖焦化的步骤自然也还是由他来做。

　　五分钟后，方易端着布蕾送到店里唯一一桌客人的面前。

　　女生盯着布蕾看了几秒，才抬头对方易道谢，方易礼貌地点头微笑，转身的时候，思索着好像有哪儿不太对劲。他应该没看错，那个女生的眼眶很红。

　　他压下疑惑，回到前台，摸了摸姜小栗的脑袋：“累不累？”

　　姜小栗摇头：“你比较累。”

　　方易心都软了：“待会儿带你去吃日料好不好？”

　　听到有好吃的，姜小栗眼睛一亮，偷偷在柜台底下勾住方易两根手指。

　　“好！我还要吃冰淇淋。”

　　方易无奈又好笑地看她一副馋猫样，反握住她的手说：“少吃点冰的，大冬天也不嫌凉得慌。”

　　“想吃嘛，我只吃一小小口，剩下的都给你。”

　　“还拿我当借口呢。”他打趣。

　　“阿易......”她晃晃他的手撒娇。

　　“行行行。”他哼笑一声，“小祖...”宗字还没说出口，便被一声巨响打断，是餐具狠狠拍在桌上的声音。

　　方易和姜小栗不约而同地看向那桌情侣，神色都有些凝重紧张。

　　“你说要吃这什么玩意儿我也陪你来了，还想怎么样？”男生猛地站起身，语气不善，方易瞬间皱了眉，不自觉地握紧了姜小栗的手。

　　女生看起来文文静静的，很柔弱的模样。她神色平静，只是眼眶红得吓人。刚才方易并没有看错。

　　她方才用力拍桌子的手还微微颤抖着，下一秒却拾起桌面的银勺捏在手里，指关节泛白。

　　“不想怎么样。你坐下，等我吃完。”说完，只见她低着头一勺又一勺把布蕾送进嘴里，几乎机械性的。男生没好气地重新坐下，椅子被他在地上拉出一道刺耳的声音。

　　很快，女生面前的盘子一扫而空，她抽了张纸擦嘴，动作慢条斯理的，相比男生的急躁，倒显得从容又优雅。

　　“从今往后，想骗小姑娘也别带人来这家店了，你不配。”

　　孤塔，是她发现的宝藏店，是她当初满心欢喜带他来的，凭什么让他和那个人把这一切蒙上让人倒尽胃口的阴影。

　　“我会让店员认准你，你来一次我便赶一次。”

　　“你！”男生气极，脸涨得通红，却又自知理亏，反驳的话通通像被堵在了嗓子眼儿。

　　只见那个女生往前台走来，红着眼睛，眼底湿润，却不见落下一滴眼泪。

　　“小栗结账吧。麻烦以后见到这个人就把他赶出去，谢谢，如果你家老板问起，就跟他说声对不起。”

　　“不用结账，也不必道歉。”这时，一道低沉又隐约压着怒意的男声响起。荆霂边说边掀开后厨的布帘走出来，他转向姜小栗：“我批准了，把人记好了？”

　　姜小栗闻言狠狠地点了下头，表示记住了。

　　方易唇线紧抿，脸色同样冷得不像话，他伸手揽住姜小栗的肩安抚她。

　　女生对孤塔老板本人的出现感到惊讶，随即反应过来：“谢谢老板。第一次见您，孤塔的气质，果然和您本人一样。”看似清冷，却又处处透着温暖。

　　“不客气，以后来店里，一律免单。”荆霂语气风轻云淡，却一诺千金。

　　女生再次道谢，潇洒地留给众人一个背影，没有狼狈，没有难堪，因为最后的失望和痛苦，也已经和那个焦糖布蕾一起被她嚼碎了，咽下。

　　被留在原地的男生恼羞成怒，不甘心自己失了脸面，泄愤般踹了一下身旁的椅子。

　　方易和姜小栗见此景，同时倒吸一口气。竟然敢踹老板亲手做的宝贝椅子，这人怕是要凉了。

　　果不其然，荆霂危险地眯起了眼，上前了几步，冷声警告：“你再踹一下试试？”

　　那人见荆霂沉着脸，又人高马大的，自知惹不起，只好也铁青着脸用力推开铁门走了。

　　“什么人啊真是！气死我了。”姜小栗朝那人的背影挥了挥拳头。

　　“好了，待会儿气坏了。”方易把人揽回怀里，给她倒了杯水，让她消消气。那种人，哪里值得她动气。

　　荆霂蹲下查看椅子有没有被踢坏，还好没有刮花。

　　“老板，没事儿吧？”方易扬声问。

　　“嗯。”不然他早就把人给逮回来了。

　　荆霂转身回了休息室，又想起方才他在门帘后听到的对话，他已经很久没有这么生气过了。大概是因为有了心爱之人，便更能对那份痛感同身受了。要真的喜欢一个人，又哪里舍得伤她分毫。

　　半晌，姜小栗消了气，这才想起来问方易：“阿易，新品验收怎么样？”

　　“不错，都通过了，明天就可以上架。”他笑道。

　　“太好了，辛苦你啦！”姜小栗如释重负，高兴得要跳起来。

　　阿易一个月的努力总算没白费啊，真好。她想。

　　方易捏捏她的脸：“为了犒劳你陪我不眠不休地研发，就勉强允许你吃两个冰淇淋。”

　　姜小栗顿时喜笑颜开，在他脸上亲了一口。

　　可下一秒，方易像想到了什么，唇边愉悦的笑意瞬间消失，取而代之的是无奈的苦笑。

　　“不过...可能要晚一点了，今天被老板罚洗厨具，还要全部整理一遍。”

　　“啊？为什么？”姜小栗诧异。

　　只见方易神色不自然地轻咳了一声，移开视线，选择回避问题。

　　他总不能说是因为自己分神想她了吧？若是被她知道了，这颗小栗子怕是会得意到炸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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