孤塔蔷薇

　　大清早，梵爸正在敲梵落的房门：“咳，落落起床了，小荆来了。”

　　床上蜷成一团的人儿动了动，眼皮都没挣开便先伸手摸索着手机，梵落掀开眼皮看了眼时间，才早上七点，男人也没提前给她发消息。

　　木头知道爸爸要早起钓鱼，两人应该不会撞上才对。他这么早找上门，爸爸肯定没给他好脸色看，更别想着会主动招呼他进来坐了，一想到男人有可能正拘束地站在玄关，梵落立马清醒了不少。

　　梵落扬声应道：“马上来。”她盘起头发，花了五分钟洗漱完，她趿着拖鞋，连睡裙都没换下便急急忙忙地下楼了。

　　结果出乎她意料，荆霂正端坐在沙发上陪梵爸看早间新闻，两人还有一搭没一搭地聊着时事，男人身姿挺拔，说话间语气温和谦逊。

　　“爸爸早。”不管三七二十一，先哄一下老梵就对了。

　　“早。”梵爸看了自家闺女一眼，心里立马冷哼一声。衣服没换，头发也没梳。这么急着下楼，是怕荆霂受他欺负呢？

　　“木头早。”梵落冲男人挤眉弄眼，问他怎么这么早就来了？

　　荆霂轻笑，没有直接回答她的疑惑，不动声色地把人拉到自己身边坐下，他边替她打开餐盒边问：“吃早餐吗？”梵落只好点头。

　　“你这孩子，早餐还要人家送来，大清早的也不嫌折腾。”梵爸瞥了一眼两人，忍不住责备。

　　荆霂瞧见小姑娘头顶毛毛躁躁的乱发，伸手压了压笑着说：“没事叔叔，我起得早，住得也近。而且，今天下午我得回槿市了。”言外之意就是，我想争取时间跟您女儿多待一会儿。

　　梵爸听完没说什么，可梵落上扬的嘴角立马就耷拉了下来，心有些发紧：“不是说明天吗？” 梵爸视线虽还固定在电视上，耳朵却也跟着竖了起来。

　　荆霂把自己的保温水杯放到她面前，示意她先喝一口。梵落听话地喝了柠檬水，又夹起一只汤包塞进嘴里，他今天给她带的是张师傅的汤包。他来找她的第一天，他们俩一起去吃过。可眼下，梵落有些食不知味，心里只想着他下午要走。

　　“石头昨晚在尤忆凡家的厨房里偷吃了一整袋成人奶粉，早上开始拉肚子，担心老人家照顾不来。”说起来，实在是令人好气又好笑。

　　梵落一想到石头浑身沾满了奶粉、灰头土脸的样子也忍不住失笑。还真是傻儿子。

　　但她没养过狗，也不知道这种情况具体会不会很严重： “那需不要送医院？拉肚子会很严重吗？”

　　荆霂摇头笑道：“不会，吃了药就好。我做甜点用的奶粉他也偷吃过。”

　　梵落莞尔，心头的愁绪消散了些。虽然她心里仍旧万般不舍，但理智告诉她，今天走和明天走其实没多大区别。只是离别来的太快，她一时间有些接受不了。

　　梵爸在旁边偷听了这么久，脑子里还是一团浆糊，而且心里头的疑惑越扩越大，正逐渐往荒谬的方向发展：石头是谁？爱吃奶粉......难道是孩子？梵爸想到这儿，脸色顿时变得很难看。

　　“叔叔，石头是我家的狗，黑白阿拉斯加。”荆霂适时补充道。一看梵爸的脸色就知道他误会了。

　　梵落实在是被自家老父亲的脑洞折服，于是岔开话题：“爸！你不是约了朋友去钓鱼吗？怎么还不出门？“

　　“哼别提了，老陈那家伙说他女儿突然要带着刚满月的孙子回家，他要陪他孙子玩儿，说跟我改天再约。”梵爸对自己被放了鸽子很是不满。

　　难怪今天木头和她爸打上照面了。梵落笑着说：“您还有女儿在呢，晚上咱俩出去吃顿好的？”说完，她吃掉餐盒另一格里的小西红柿，酸甜的汁水在口腔里爆开。

　　梵爸心里头顿时觉得舒畅了不少：“想吃什么你定。”梵落点头应下，哄老梵真的就是这么简单。但今晚再好的大餐估计她也没心情吃多少了。

　　身侧的男人瞧见她唇边染上了红色汁液，顺手给她递了张纸。她没接，明目张胆地撒娇道：“你帮我。”

　　小姑娘眉眼上扬，荆霂轻叹，抬手帮她拭去。

　　梵爸在旁边重重一咳，这两人当他是空气吗？看到自己宠大的闺女对另一个男人撒娇的样子，胸口刚稍微舒畅了点儿，现在又给堵上了。

　　荆霂正准备收好餐盒，梵落一手接过要拿去洗。男人侧目朝她轻轻眨了下左眼，她被电了一下，嗔他一眼便往厨房走。

　　她听见荆霂低沉的嗓音在身后不疾不徐地响起：“叔叔，不如待会儿我和落落陪您去钓鱼？”

　　梵落勾起唇角，觉得这男人真的能细心和体贴到令人自愧不如的地步。

　　“你不是......”梵爸对他提出的建议有些惊讶，现在的年轻人是宁愿在手机上钓鱼，也不愿大费周章长时间等待一条鱼上钩的。

　　荆霂只道：“来得及。”

　　梵爸眉眼舒展，愉快地应下了。毕竟女儿小学以后就再没陪自己钓过鱼了，虽然这回多了个碍眼的小子，不过倒是可以享受一番天伦之乐。哼，老陈要陪孙子玩儿，他闺女还能陪他钓鱼呢，刚满月的孩子能吗？梵爸颇为得意地想。

　　梵落洗个餐盒的功夫，梵爸就不见了，估计是收拾钓具去了。

　　“你怎么这么会讨好长辈啊？荆先生。”梵落坐到男人身侧，捏捏他挺翘的下巴。

　　荆霂捉住她的手递到唇边亲，“我存了两个私心。”

　　“嗯？”

　　“钓鱼是我坚持了很多年的爱好。还没跟你一起钓过。”想看她为他欢呼雀跃的样子，那种成就感比钓上来一百条鱼更能令他愉悦。

　　“我家木头的爱好都很......嗯...成熟。”除了做甜点以外，钓鱼、种菜、做饭、晨跑和遛狗这些爱好都很健康且充满了老干部气息。

　　荆霂听出她语气中的揶揄，眸色转深，低头惩罚性地轻咬了一下她的食指。

　　梵落不自禁地缩了缩手指，红着脸又问：“还有呢？”

　　“这是和叔叔交流的好机会。”梵爸再怎么看他不顺眼，聊共同爱好总归是乐意的。

　　梵落眉眼弯弯地夸他：“你还挺有策略嘛。”忽然，她想起了什么，又笑着补了一句：“不过今天好像还缺一枚早安吻。”

　　男人二话不说吻住了她，碍于梵爸马上就要出来了，两人浅尝即止。

　　梵落想到之后一段时间里都不能享受他给的早安吻，眼神一下子黯淡了些，心里头怅然若失。

　　他捕捉到她的情绪，“落落，要不要把糖罐里的糖都给我？”

　　梵落点头，当然要，说好每次见面都要把开心分享给他的。她上楼去拿糖，顺道换了身外出的衣服，简单地梳妆打扮了一番。她把一些化妆品、所有的糖和相机放进小背包里，然后又把一本包装精美的正方形册子小心地放了进去。

　　三人到了公园湖边的垂钓区，这个公园很大，比槿市的绿洲公园还大一倍。梵爸和荆霂一起把遮阳伞和钓具架好，梵落则给自己搬了张折叠椅，舒服地坐在伞下，今天的风稍微有点大，太阳也耀眼得很，虽然温度不再灼热，但强烈的紫外线依旧不可小觑。

　　荆霂把他的大保温杯放到她手心里，提醒她要适当补充水分。梵落抬头看他一眼，从包里摸出一颗糖，剥开糖纸塞到他嘴里。

　　男人唇角掀起，含住那颗橘子味的糖，转头朝梵爸说：“叔叔，您喝点什么？我去买。”垂钓区的不远处就有小卖部。

　　梵爸正专心给鱼钩上鱼饵，头都没抬地扬声道：“来杯热茶吧。”

　　荆霂应了声好，回头便看见梵落的头发被风吹得在空中飞舞。他今天穿了件黑色的棉夹克，里面是白色的连帽卫衣。他脱下外套盖在梵落身前，视线落到她的破洞牛仔裤上时眉头忍不住蹙起。

　　早上看见她穿这条裤子的时候没让她去换，心想着小姑娘爱美，他多照顾着就是了，虽然他是实在理解不了破洞裤的时尚。荆霂伸手又把外套往下盖，盖住她裸露的膝盖。

　　梵落心头一暖：“好啦，我不冷，快去给爸爸买茶吧。”

　　男人转身，她盯着男人宽阔的背，直到他消失在视线里。

　　梵落抱了抱怀里的夹克，隐约能闻到柠檬香味。她顺手伸进夹克口袋里，却摸到一管东西。

　　她拿出来一看，是某牌子的护手霜，柠檬草香味。梵落忽然举起自己的手闻了闻，果然也有淡淡的柠檬草味，和外套上的柠檬香味略有不同。

　　荆霂很快就拿着一杯热茶和一包热腾腾的炒栗子回来，他把炒栗子放在梵落腿上，那处皮肤隔着裤子隐约还能感觉到烫意。

　　“在店里尝过了。虽然是糖炒栗子，但老板说栗子本身就甜，所以没有额外加太多糖。”

　　梵落抬头朝他甜甜一笑，然后牵起他一只大手，低头凑近嗅了嗅，柠檬草清新的味道充满鼻腔。她一向觉得自己嗅觉挺灵敏的，可好像从来没闻到过他手上护手霜的香味。

　　“荆先生，没想到你还挺精致。”梵落笑着扬了扬从他外套里拿出来的护手霜。

　　荆霂也是一愣，似乎也没料到自己把护手霜揣兜里带出来了。

　　他轻笑着解释道：“不是精致，是保护。教我做甜点的师父一向告诫我们要保护好自己的双手，没有客人想吃一双干燥到脱皮的手做出来的甜点。所以我习惯了一年四季都要抹护手霜。不过，通常是晚上睡前涂，昨晚因为石头的事情就忘了，早上出门前才想起来。”

　　大概就是早上抹了以后又着急去见她，随手把护手霜放在口袋里了。

　　“难怪我从来没闻到过你手上的味道。”晚上涂的，第二天味道也该消散些了，柠檬草香味很淡，又混合着柠檬的味道，以致于她无法分辨。

　　而且现在仔细一看，这男人的手部皮肤倒真是又软又细腻，甲缘光滑，指甲修剪整齐，这么干燥的天儿连一根倒刺都没有，手指修长有力，骨节分明，很有力量感的大手，却一点儿也不糙。

　　荆霂摸摸她脑袋，示意自己要把茶送给梵爸，梵落这才有些眷恋地松开他的手。荆霂走到梵爸身边，把热茶递给了他。

　　“叔叔，您喝茶，我来帮您。”说完，荆霂开始熟练利落地给剩下的鱼钩上鱼饵。梵爸习惯用自己调配的混合鱼饵，需要先把湿鱼饵捏成单独的一小坨，然后再把一个鱼钩上的所有钩子分别嵌进饵里。

　　梵爸看他动作这么娴熟，问道： “你常钓鱼？”

　　“嗯，回国的这几年每周都要去钓上一回。”他动作很快，说话间，剩下的几个鱼钩全都裹上了鱼饵。

　　“钓鱼好，静心养性。”梵爸喝了一口热红茶，悠哉道：”既然你熟，今儿你来甩竿吧。”

　　“我要看！”梵落突然在后头喊了一句，立马从包里掏出相机，兴致勃勃地跑到荆霂身边。

　　“贼耳朵。”梵爸嗤笑一声，坐在一旁的渔夫椅上，一副看好戏的样子。

　　荆霂无奈地笑着提醒道：“落落，小心草地上的钩子暗箭伤人。待会儿抛竿的时候离我远一点，不要站在我后方。”

　　梵落乖乖地挪到荆霂身侧三米开外的地方，然后举起相机，在取景器里找合适的构图。

　　男人侧眸看向她，知道她在构图，也不着急着抛竿。等她比了个ok的手势后，他才把斜举在肩膀右上方的鱼竿用力甩出去，滑轮上的鱼线自动快速地放长，鱼饵以优美的弧线落入湖中，鱼漂随即浮起，在湖面上露出一个荧光色的尖儿。

　　“帅！”梵落已经很久没看到抛竿的场景了，此刻看着男人阳光下认真的侧脸，莫名地有些激动，小心脏也跟着砰砰直跳。

　　荆霂看向她，唇角轻勾，深邃的眸如黑曜石般明亮。

　　他把手里的鱼竿竖着固定在草地的支架上，然后流畅地一鼓作气把剩下的六支鱼竿统统抛了出去。

　　“嗯，抛得漂亮。”梵爸这时淡淡地开口，眼里有清浅的赞赏之意。

　　荆霂点点头，拉过一把椅子和梵爸面向湖心并排坐着，静静观望着远处的浮标。梵落正在回看刚才拍的照片和视频，只觉得构图不错，动作捕捉得也很精准，最关键的是，人好看。

　　梵落看到两个男人正背对着她聊天，气氛颇为融洽，她很是满意，于是偷偷把两人的背影和湖面的风光一并拍下。还真有那么一点风轻云淡、修身养性的意境。

　　她也不打扰荆霂和梵爸“培养感情”，拿出湿巾擦了擦手，一个人悠闲地坐着剥栗子。等剥出好几个饱满的栗子肉，她才献宝似的捧到两个男人面前。

　　“给你们剥的，吃吧。”说完，她体贴地往一人嘴里塞了一颗栗子，然后又眼巴巴地蹲在他们面前，等人嚼完了打算继续投喂。

　　“落落你自己吃，爸爸尝过就行了。”梵爸笑眯了眼，无数次感叹：还是生个姑娘贴心啊。

　　荆霂看不得她又软又乖的模样，便伸手把人拉起来，又去把她的椅子搬到自己身边，让她坐下。

　　“我给你剥。”剥栗子这个动作，他再熟练不过了。蒙布朗上的糖渍栗子，通常一熬就要熬一大锅，剥栗子剥到指甲开裂也是正常的事，可他还是坚持用新鲜的栗子肉，因为这样做出来的糖栗子比用市售剥好的栗子肉做出来的更香糯。

　　梵落也不客气，把整包炒栗子塞到男人手里，然后又递给他一张湿巾擦手，男人仔细地擦了足足两分钟手，梵落知道他洁癖，也不催促他，静静地盯着他的手看。她不是手控，却沉迷于他的指尖。

　　“张嘴。”她发呆太久，男人早就剥好了一颗栗子递到她唇边。

　　她笑着把栗子一口吃掉，栗子香甜软糯地融化在她舌尖。

　　“你也吃啊。”她从他掌心里拿过一颗栗子也喂给他。

　　旁边顿时响起不合时宜的咳嗽声，“咳，落落，那什么...给爸爸再来一颗。”

　　“遵命父亲大人。”梵落在心里偷笑，合着她家这两个老男人都是柠檬精转世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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