孤塔蔷薇

　　公园里秋色正浓，枯黄的树叶铺了厚厚一地。湖面波光粼粼，一片静谧。

　　忽然，鱼竿上的铃铛猛烈晃动起来，一阵刺耳的叮当声打破了宁静的氛围。

　　梵爸拍了下大腿笑道：“第一条鱼上钩了。”

　　荆霂拿起鱼竿，看向身侧一脸兴奋的人儿，示意她来收线：“来，我帮你。”

　　梵落小时候也钓过鱼，可这么多年没碰鱼竿，终究还是低估了鱼竿的重量，她接过鱼竿的手一下子沉了沉，荆霂及时从一旁托住她的手腕。

　　为了方便操作，高大的男人站在她身后，以环抱的姿势同她一起握着鱼竿，大手握紧她的手，替她分担一部分鱼竿的重量之余，还帮她把控收线的速度。梵落脸有些红，尝试着忽略男人身上传来的温热。

　　被两人腻了一上午的梵爸漠然地看着他们的动作，竟觉得自己开始习惯了。啧，好像谁没年轻过似的。

　　随着转动手轮的速度越来越快，梵落已经隐约能瞧见湖面下那条鱼的影子。

　　一条肥美的鲈鱼挣扎着跃出水面，甩出的水珠子在阳光底下晶莹剔透得耀眼。

　　“真漂亮！”梵落忍不住赞叹，如此生机勃勃的画面，无法令人不感到心潮澎湃和满足。

　　荆霂看她高兴，唇角也跟着勾起，他一手紧扣住滑溜的鱼儿，迅速地摘下它嘴里的鱼钩。

　　梵落难得瞧见男人如此接地气的模样，连忙举起挂在脖子上的相机对着他连拍了几张。

　　荆霂把鱼放入事先垂进湖中的鱼笼后便去了附近的洗手间洗手。

　　梵落趁着空隙回看自己方才匆忙拍下的几张照片。照片有些逆光，却更突显男人侧脸英挺的轮廓。

　　她心满意足地回到梵爸身边坐下，梵爸冷不丁地开口道： “小荆......还不错。”或许一个人的一切外在条件都可以伪造，可性格和修养，要伪装到毫无破绽几乎是不可能的，言行举止总会在某个瞬间出卖你。

　　梵落闻言有些惊讶地抬头看向父亲，见父亲脸上闪过一丝窘迫的神色，她笑了。

　　是啊，这个男人的修养，总是体现在细微之处，他的一言一行皆如潺潺溪流，没有波澜壮阔，却能深深留在她心底。他也并非总能面面俱到，但他在尽自己所能地让她感到开心、舒心、暖心和安心。

　　想到这儿，梵落目光一下子变得柔软起来，她轻启勾起的唇：“爸爸，他很好。”

　　梵爸拍了拍梵落的肩膀：“我女儿更好。太瘦了，多吃点儿。”他心头纵使苦涩，却也替女儿高兴。

　　梵落心受触动，正想再说点什么，男人走近了开口道： “叔叔说得对，你确实要多吃。” 小姑娘抬眸瞪了他一眼，他浅笑着落座，拿过她抱在怀里的保温杯喝了一口水。他喝完，便自然地递给了身侧的人。

　　不等他发话，梵落接过水杯连着喝了好几口。

　　上午的美好时光很快过去，梵爸和荆霂收获不少，最后又依梵爸的习惯，把鱼都放生了。

　　三人找了一家评价不错的餐厅吃过午饭后，梵落说：“爸爸，我送他去机场。晚上回来陪你吃饭。”

　　“嗯去吧，小荆一路平安。常来玩儿，免得这丫头一天天地惦记你，烦的可是我和她妈。”梵爸朝荆霂饱含深意地点了点头，字里行间表达出的态度已然与初次见面时大相径庭。

　　梵落脸上一阵发烫，男人沉声开口：“我会常来看您和阿姨的。”说完，他侧眸看向挽着自己手臂的女孩儿，眼神带着柔意。

　　送了梵爸回家，荆霂打电话让T&M分公司的人来把车取走，两人打了车直接去机场。

　　车很快上了高速，后座安静无声，司机大哥好奇地从后视镜里瞄了后头一眼，随即笑了，这场景他熟悉，他载过的去机场的小情侣里十有八九都是这样黏黏糊糊的。

　　梵落的手被男人紧扣在自己的大腿上，她起得比平日早，这会儿有些困乏地靠在他肩上，男人调整了下姿势，手臂穿过她腰间把人牢牢地揽在怀里。

　　说是困，可她也只是闭目养神，心头被什么东西堵得慌，又哪里能睡得着。

　　荆霂的拇指摩挲着她细嫩的手背，她也调皮地挠挠他的掌心。知道她没睡着，男人轻勾唇角，侧头亲吻她的发顶，心里正思忖着什么。

　　梵落从他怀里抬头，视线刚好触及他喉结处，她忍不住盯着看了一会儿，突出的那小一块忽然间上下一滚，她也不自觉地跟着做了个吞咽的动作。

　　她很想亲他。

　　在她看不见的地方，男人眸色渐深，他何尝不是。

　　路况很顺畅，到达机场时，距离登机正好还有两个小时。

　　梵落陪着办了登机，两人找了个咖啡厅坐下。荆霂去前台给她点了一杯热美式，自己则要了杯蜂蜜柚子茶。

　　等他回来时，只见梵落从包里拿出一个包装精美的东西，双手捧到他面前笑着说：“木头，送给你的。”

　　小姑娘眉眼笑得极好看，他伸手接过礼物，眼神却还流连在她唇边的笑容上。

　　“快拆礼物呀。”看她比他这个收礼物的人还着急，荆霂觉得好笑，手上拆礼物的动作有些小心翼翼。

　　映入眼帘的是一本摄影图册，他一眼认出封面的照片是孤塔，准确来说是在雨中的孤塔，雨天的光线有些暗，但整张照片的色调却给人沉静温暖的感觉。

　　画册选用的纸张是磨砂质感的，男人修长的手指随即轻抚过照片右下角小小的“落”字。

　　荆霂平静的心湖像被谁扔下一颗小石子，“咚”的一声阵阵回荡在他耳畔。

　　他翻开第一页，页面纯白，只印着画册的名字《巧合》。

　　紧接着他看到一组在陈记杂货铺拍摄的照片：老陈戴着老花镜正朝镜头微笑着、第二排货架上的方糖罐、角落里两大袋猫狗粮、一只瘦小的小黄猫正在喝水、和一张男人的背影，男人右手勾着一袋方糖，左手正在打电话。

　　看到这儿，荆霂抬起头看向对面的人，喉间滚动，眸中带着从未有过的复杂情绪，惊喜中糅杂着些许酸涩的不舍和后悔。不舍得离开她，不舍得她默默为他做这些，后悔那天没有答应给她联系方式，那样，两人是不是就能早点认识？

　　可他又分明知道这么多情绪最终只会汇聚成一个词，叫心动。

　　女孩儿正巴巴地看着他，想从他脸上得到自己想要的情绪，而很显然，她不仅得到了她想要的反应还得到了他全部的心动。

　　“过来”。男人嗓音格外的低哑。

　　梵落刚坐到他身边，便被抱了个满怀。大手按在她脑后轻抚着她的长发。

　　“谢谢小姑娘。”他的，小姑娘。

　　男人的声音震得梵落耳根子发麻，听出那其中带着的些许颤意，她忍不住吸吸鼻子，也伸手搂在他腰间。

　　她把脸埋在他颈窝，闷闷地说：“这是我前阵子提交给美国大学的作品集。我们的相遇充满了巧合，所以我取了这个名字。每一张照片底下都有注释，连起来看像是在看我们的故事。你给了我灵感，所以我想把能看得见摸得着的实体图册做出来。一式两份，一本给你，一本我留在身边随时看。当然，画册的内容会一直增加下去。”

　　“落落......我很喜欢。”他心里清楚，再没有比这更珍贵的礼物了。

　　梵落听他说喜欢，唇边的笑意瞬间满溢，“你把糖罐和孤塔都给了我，我也同样想把我的心血和热爱毫无保留地给你。”说完，她仰头吻上他颈间的小一寸皮肤，那里的动脉连接着心脏，她能清楚感受到他的心跳。方才在车上，她就想这么做了。

　　荆霂全身一僵，大手随即握住她纤细的脖颈，低头深深地将她吻住。

　　唇齿相贴的瞬间，两人都不自觉地在心底喟叹一声，像是在沙漠行走的人终于得到了渴望已久的甘露。

　　一向沉稳自持的男人竟吻得比平日里凶，丝毫没有顾忌他们正身在何处。

　　梵落被他压着后脑勺亲得喘不过气，同时又觉得有些羞，搂在他腰间的手轻轻地推了推。

　　荆霂退开了些，抱着她的力气却毫不放松。

　　女孩儿偷偷地喘着气，男人说： “落落......伸手。”

　　梵落习惯性地把右手递给他，他又说：“左手。”

　　她又听话地伸出左手，紧接着左手的中指上感觉到一阵冰凉，那里赫然套着一枚做工精巧的银圈，蔷薇花蔓缠绕住她的纤指，妖娆又柔美。荆霂低头亲了亲她的指节，只觉得戒指戴在她手上，果然和想象中一样漂亮。

　　一时间，梵落发现自己的喉咙仿佛被人捏住般发不出任何声音。她像个哑巴一样惊喜又疑惑地看着男人。

　　荆霂望进她清澈的眼底，有些艰涩地开口道：“我比你年长十岁。这个世界有多美好我经历过，也见识过它的不堪。遇见你之前，我以为世界也就那样了。可你的眼睛告诉我，原来它还可以那么鲜活和充满生机。后来，我唯一想的，就是进入你的世界，然后把你永远留在我身边。”

　　他说完，伸手及时地接住她夺眶而出的泪，掉落的泪珠子越来越多，他心疼又无可奈何地抽了一张咖啡厅的纸轻压住她泛红的眼角。

　　“如果你愿意，就把它当做是我的承诺，承诺会一直在你身边。好不好？”

　　一张纸巾很快就被她汹涌的眼泪打透。她泪眼婆娑地看着眼前的人，鼻音浓重地控诉道：“奸诈的老狐狸。”

　　他嘴上说的体贴又大度，可他挑在两人分别的时候将这番话说出口，本就有些伤感脆弱的她，该是他说什么，都会心软答应的。

　　男人听到她的控诉，无奈笑道：“本想着生日那天送你的，但是那天......怕你有心理负担，所以就只把孤塔的钥匙交给了你。现在把戒指给你，也只是想让你放心，毕竟我无法随时在你身边，怕你不安，也怕长辈觉得我不可靠，所以想先把自己套牢在你手里。”

　　梵落想到自己生日那天，自己不仅隐瞒了他留学的事情，还打乱了他的计划，当时他心里大概是很不好受的，可就算是那样，他也还是这么温柔地包容了她，不给她添加任何思想负担。

　　想到这儿，梵落心里像被针扎一样泛起密密麻麻的疼。

　　她伸手与男人十指紧扣，心疼又愧疚地道：“对不起木头。”

　　荆霂沉默着又亲了亲她的手，表示没关系。

　　“所以爸爸妈妈也早就知道了？”她又问。

　　荆霂含笑点头，千里迢迢来找上门，还莫名其妙把人闺女拐跑了，怎么也得给人家家长一个充分的理由和十足的诚意。

　　“但是你还小，我们都觉得不用着急。所以，这枚戒指先暂时充当你的饰品，以后给你更好的。”

　　“难怪上午你来家里，爸爸的态度变得这么好，还让你陪他看电视。”原来是因为确实看到且承认了他的真心。

　　梵落爱不释手地摸着手上的指环：“款式不会也是你设计的吧？”，他手这么巧，倒也不是不可能。

　　“我只提供了粗略的草稿，以前学过一点画画，但也只画过甜点的设计稿，所以主要还是靠设计师帮忙。”

　　小姑娘因为高兴，一时间像是有问不完的问题，“那是什么时候开始设计的？”

　　他耐性十足地答：“一个月前，陪你去商场买给叔叔阿姨的礼物时开始的。”

　　梵落思索了半天，突然灵光一闪，捕捉到一丝被自己忽略掉的蛛丝马迹：“所以当时店员跟我说你去打电话，其实你是去买戒指？”他去的时间其实有点长，但是她一点也没怀疑过。

　　男人笑着捏捏她的手，算是默认。

　　这男人看起来闷，其实还真不是木头。

　　想到这儿，梵落又起了逗弄他的坏心思，她佯装惋惜地叹了口气：“不过......之后要是出国读书，别的帅气小哥哥看到我戴了戒指，应该都不敢跟我搭话了吧？”

　　荆霂闻言脸色一僵，然后又神色自若地说道：“嗯，这是它的作用之一。”如果要送饰品，饰品种类繁多，他大可以选些别的，可他之所以只选中戒指，当然也是存了私心的。

　　梵落被他的坦诚噎住，嗔骂了他一句：“柠檬精。”

　　“不过，画册确实是意料之外的收获。”她送他的画册也同样珍贵，同样是为了传达她的真心和诚意，为了让他这个老男人有安全感。

　　“这大概就是...心有灵犀？”梵落笑道。

　　男人眸色深沉，又低头亲亲她的唇，哑声说： “是心意相通。”

　　“你这样...我真的会不让你走的。”梵落受不了他要命的温柔。

　　荆霂抿着唇不语，只是暗自收紧了怀抱。

　　梵落摸摸他空荡荡的左手中指，“你都没给自己做一个吗？”

　　男人没料到她会问这个，微微一怔，笑着摇头：“只想着给你做了。”

　　梵落失笑，给他科普：“这位老古董木头先生，你不知道有种东西叫情侣对戒吗？就算情侣没有订婚或结婚，平日里也可以戴的，跟你送我的这个意义一样，是为了展示所有权，也是为了把对方拴在自己身边。”

　　他本就没有戴饰品的习惯，想给她买戒指也是因为想让她安心就买了，他一直以为只有婚戒，才需要买一对。所以当时导购问他要不要做男戒，他还回绝了。

　　看男人脸色难得的窘迫，梵落捏住男人的下巴晃了晃： “傻子，那就由本姑娘给你选，期待着吧！”

　　“......好。”他纵容地笑，接受了她霸总式的“宠爱”。

　　没想到两人互送个礼物的功夫，两个小时就过去了。

　　梵落胸口还是有点堵，整个人如鲠在喉。但他已经尽力地让她安心，她也不该让他担心才对。

　　荆霂牵着梵落走到安检口，有些不放心地俯身看她，是真怕她哭。方才哭过，现在眼睛已经肉眼可见地肿了。

　　只见小姑娘又软又乖地抱住他，他深吸一口气把人揉进怀里。

　　半晌，梵落松开他，踮起脚快速地亲了他一口，又伸手揉开他眉头的结。然后，她从包里拿出一个小盒子，里头装着糖罐里全部的水果糖。

　　她把糖盒塞到他掌心里，然后扬声道：“宝贝儿等着我。”

　　下次，一定是她跑着去见他。

　　听见她的称呼，荆霂一愣，随即揉了揉她的脑袋，笑意漫上眼角：“好，等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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