宫扇

　　皇嗣？！
　　桓冲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整个人如泥胎般定在了那处。
　　太后又领着众嫔妃转回来，众人一起将那院正团团围住。
　　穆婉眼底略过一丝失落，很快便收敛了神色，代替众人问道：“太医，你是说贵妃已经怀了身孕么？”
　　“千真万确。”老院正赶忙回话，“娘娘确是喜脉，应是未足两月，此时最要留心——”
　　“臣妾恭喜陛下。”穆婉未等他说完，赶忙跪下，向着顺成帝匍匐大拜。
　　她这一带头，身后旋即跪倒一大片：“恭喜陛下，贺喜陛下——”当然，并不包括已经气得几乎要背过气去的太后，李妃，宁昭仪几个人。
　　桓冲眼中飞快地闪过狂喜，旋即又陷入了担忧，流了那么多血，皇儿没事，那娘子呢？
　　他已经不耐烦去问太医，一把推开门冲进去，飞奔至榻前。
　　阳宦被一大群宫人与太医围着，正处于半睡半醒状态，听到急匆匆的脚步声，艰难地睁开眼睛时，桓冲已经蹲在了她的床前，握住了她冰冷的小手。
　　她眼神复杂地凝望着他，没有说话。
　　“娘子，”桓冲泪如雨下，伸手去捋她额前被汗水濡湿的头发，颤抖着声音说，“娘子，你，你有了我们的孩子……”
　　有了孩子，这是不是就说明，她永远也不能离开他了？
　　阳宦本能地扭过头去，不想看到他，不愿意相信，自己怀上了这个令她厌恶与仇恨的男人的孩子。
　　命运何等微妙莫测，她曾经只和尉迟春有过一个孩子，还被她亲手毒杀了，原本以为，这一生都不会再有孩子，与子楚在一起有几次是故意忘记用药的，经历过柔颐宫后殿那场噩梦之后，自以为子嗣已经无望，所以与段乘风、桓凌甚至顺成帝在一起时也是毫无顾忌。
　　她拿手轻轻抚摸着小腹，一颗咸涩的泪珠顺着眼角无声滑落……
　　慈宁宫中。
　　“哗啦——”，太后挥动袍袖，将桌面上的茶具大力扫到地上，下一刻，又将身侧立着的半人高的花瓶推倒，摔了个粉碎。
　　跟随她多年的宫人，从来没有见过娘娘发过这么大的火气。
　　宁妃、宁昭仪与一众亲近慈宁宫的嫔妃心惊胆颤地跪倒在地上，连大气也不敢出一声。
　　“你们倒是说话啊，”太后终于坐到了主位上，胸口依然剧烈地起伏着，面庞狰狞地扫视着地上跪着的众妃嫔，“还有什么好办法，能够把哀家的冲儿从那个贱人怀里拉过来？你们个个出身高贵，还都比那个贱人年轻，难道就这样甘心被那个贱人踩在脚底下，一辈子守活寡么？”
　　宁昭仪身上的甲胄尚未卸下，听见这话，不禁委屈地回道：“太后，您也看到了，不是臣妾等人不尽力，实在是贵妃太妖媚，陛下已经被她迷得神魂颠倒，依臣妾看，是个男人都会喜欢她那个骚样的，邯郸王的例子现摆在那里。”
　　太后一听这话，不禁脸色微变，宁昭仪最后一句话倒是提醒了她，贱人腹中胎儿未足两月，如果她之前真的与桓凌有染，那么这个孩子可能是冲儿的龙种，也可能是桓凌留下的孽种。
　　想到此，她的嘴角不禁露出一丝诡异的笑容，贱人，哀家不会让你这么得意下去的……
　　******************************************************************************
　　当夜，中书省就起草好了贵妃有孕，普天同庆的诏书。
　　第二日，顺成帝命中书舍人苏怜在早朝上宣布，将诏书明发各州府郡，祝告三山五岳，九州四海，向天下万民旌表贵妃功德懿范。
　　当时就有谏官出班，奏贵妃出身并不高贵，且上面还有母仪天下的皇后，恐怕不能当此殊荣。
　　这一开头，附和之声甚众。
　　顺成帝也不恼怒，立即命令章景拿出另一封圣旨宣读，竟然是封贵妃义父魏照为户部尚书，领太子少保衔，魏照夫人林氏为正二品诰命夫人。
　　一时之间，朝廷一片哗然。
　　诰命夫人也就罢了，户部尚书是正式的朝廷官职，顺成帝竟然开始决定朝廷从一品重臣的任免，一旦这封圣旨生效，就标志着顺成帝正式开始亲政！

　　这样的紧要关头，摄政王偏巧没来上早朝，他到底知不知道这件事？
　　立即有中书门下两个宰相出列，不知死活地提出，陛下亲政之前，圣旨上必须加盖摄政王的大印方能生效。
　　顺成帝终于龙颜大怒。
　　一拍扶手，起身厉声喝道：“朕把这个位置让给摄政王坐，你们是不是就满意了？”
　　两个宰相立即跪下，吓得抖衣而颤。
　　顺成帝旋即趁热打铁，凛然扫视群臣：“皇叔多年操劳国事，殚精竭虑，如今又遭受到中年丧子的打击，朕感同身受，你等却不知体谅，是想活生生累死皇叔么？”
　　众臣一齐跪地：“陛下息怒。”
　　顺成帝嘴角露出一丝不易察觉的胜利笑容，片刻，便向着人群中朗声下令：“中书侍郎杨义宣，速速拟定朕亲政的章程，由首相宗敏亲自送到摄政王府中，请皇叔过目。”
　　“臣，遵旨。”杨义宣立即磕头称是。
　　由此，此次朝会成为十七岁的顺成帝与把持朝臣四年的摄政王正式宣战的开始。
　　******************************************************************************
　　柔颐宫。
　　桓冲回去的时候，发现阳宦已经下了床，披了一袭朱红的袍子，长发没有挽髻，随意地披散下来，正静静地坐在正殿主位下一块天鹅绒地毯上，专注地拿着针线绣着一个小小的鞋面。
　　如斯美好。
　　少年微笑着取下帝冕，也不言语，很自然地倒下身来，双手搭在胸前，头枕着她的大腿，做出闭目养神的姿势。
　　阳宦也不着恼，一面继续刺绣，一面漫不经心地问他：“今日的早朝还顺利吗？”
　　少年的睫毛微颤，头往里挪移，将耳朵贴在她的小腹上，似乎正努力地想要听清里边的动静，半晌，才闭着眼睛，轻轻说了一句：“皇儿，朕是你的父皇，你听见父皇在唤你么？”
　　阳宦不禁有些失笑，桓冲在她眼中，始终还是当年那个顽皮幼童的模样，他自己尚是个孩子，却煞有介事地自称父皇？
　　忍不住逗他：“陛下怎么知道是皇儿呢？”
　　“朕就是知道。”桓冲俏皮地回答她。
　　这一问一答过后，两个人不约而同心中略过一丝异样：怎么好像寻常夫妻闲聊一般？
　　阳宦忽然间有些没来由的害怕，她自从跟着顺成帝以后，他一直待她很好，好到不惜与自己的母后作对，那些细致入微的关心，对自己身边男子本能的敌意，还有床第间无度的索取，真的不像是单纯地想要和她合作，一起对付摄政王。
　　她忽然觉得，有必要重申一下他们的关系，于是收敛神色，幽幽说道：“陛下，就算有了这个孩子，我们之间依然是合作的关系，我从来就没有忘记过我们的约定，您也不要忘记，好么？如果陛下在对付摄政王这件事上遇到什么问题，也可以与我一起商议。”
　　桓冲没有回应她，只觉心中一阵阵隐隐作痛，约定？
　　昨晚，自己真的是想杀了皇叔，娘子复仇的目的明明已经快要达到的，但是，她竟然不顾一切地去保护皇叔，——到底是谁先忘记了约定？
　　半晌，才缓缓吐出一句话来：“朕好累，让朕睡一会儿好么？”
　　宫门外，盛装的穆婉带着宫女阿英已经徘徊了许久。
　　身后，是永泰宫一大群宫女太监，捧着无数滋补安胎的名贵药材。
　　门前还有皇帝的肩舆，全副天子仪仗，她知道是陛下又盘桓流连于此。
　　沉吟良久，终于鼓起勇气，带了阿英走近殿门，小杜刚巧在门前，见了她有些略略吃惊：“皇后娘娘，这里没有陛下和贵妃的旨意，是不可以进去的。”
　　阿英脸色一变，正欲发作，却给穆婉抬手阻止。
　　穆婉看向小杜，和蔼微笑：“本宫不敢抗旨，只是心中挂念贵妃，只想远远地看她一眼，这也是本宫身为皇后的责任。”
　　说话间，忽然京儿从里面走出来，见是皇后，便与小杜正色说道：“娘娘交代过，若是皇后娘娘来了，不必拦着。”又看看皇后身后，与身侧宫人吩咐，“东西也收下吧。”
　　穆婉听罢多少有些意外，勉强定定心神，才在阿英的搀扶下，小心翼翼地进门去了。
　　里面倒无太多守卫，及至正殿，却见大门虚掩着，隐隐约约可以窥见人影。
　　京儿领了她们进来，便指挥众人捧着药材往配殿去了，穆婉与阿英站住正殿门前，无人理会照应，显得有些手足无措，进退两难。
　　年轻的皇后忐忑不安地往前靠了靠，隔着门缝，却看到了这样一幅令她终身难忘的画面。
　　只见阳宦坐在雪白的天鹅绒地毯上，宽大的裙摆摊开，顺成帝身穿玄色朝服，帝冕掷于一旁，头枕着她的大腿，狭长的凤目紧闭，似乎睡得很香甜，贵妃神情冷漠，作凝神沉思状，白皙的手指有意无意地抚弄怀中少年乌黑的青丝，好像她怀中躺着的不是大周的天子，而是在她膝下承欢的一只宠兽。
　　穆婉在门外站了很久，渐渐觉得呼吸困难，顺成帝与贵妃之间，已经构筑了一个谁也无法进入的世界，贵妃是这世界的主宰，她们这些后妃连做她陪衬的资格也没有，她相信这女子动一动手指，就可以令她们任何一个化为齑粉，所以，她唯一明智的出路，就是和顺成帝一样，心甘情愿做她忠诚的奴仆。
　　因此，穆婉走出柔颐宫时，神情异常轻松，好像是终于得到了解脱。

《倾国倾城》
看了又看的爱情故事（顺治与董鄂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