宫扇

　　深夜，点点繁星布满天际。
　　桓凌骑在马上，段乘风另骑一乘远远跟随，两个人缓缓行走黑漆漆的官道上，不约而同地，魂不守舍。
　　今夜没有月亮，前路一片模糊，依稀可辨斑驳的树影，有冷风吹过，刮得树叶沙沙作响。
　　按照大周刑律，奸污庶母，将受绞刑。
　　桓凌不是怕死，也没有觉得对不起父王，他只是一遍一遍忍不住去回想，适才她在颠倒昏乱之际，口中声声呼唤的竟然是那个他万万想不到的称呼——“六郎。”
　　她若不是故意引诱他，就是将他当成了父王，桓子楚。
　　他听母亲说过，他越来越像父王年轻的时候，无论是长相还是神态。
　　他不是不知道她与父王之间的感情有多深厚。
　　诚然，当年阳妃入宫为质，是为了护他周全，但是，何尝不是为了父王？可是父王竟然见死不救，她莫名其妙葬身火海，这么多年了，他却连她的死因也不敢深究。
　　父王也是爱着阳妃的，但是，在他心中，她终究无法与那些所谓的忠孝节义相提并论。
　　她怎么可以，无视他这么多年来的苦恋与执着，至今仍然心心念念着那个辜负她的男人？难道，因为她再也无法回到父王身边，才将他当成父王的替代品了吗？
　　桓凌勒住缰绳，仰望夜空，右手不由自主地握住腰间的玛瑙玉佩，那石头，冰冷刺骨。
　　他的身子不住地颤抖，眼中却燃起了熊熊的嫉妒之火，天际有无边的黑暗在陷落，他的脑中不断回响着床榻间宦娘摄魂蚀骨的娇喘与呢喃，像是一声声来自地狱的招魂之音，要他生，要他死，无处逃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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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十日之后，正是宁妃与宁昭仪入宫之期。
　　到了这一天，礼部与内务府免不了诸多忙碌，然而桓凌应了卯之后，又与房兴之告假，说是摄政王差他有公事，房兴之心中疑惑他连日告假，却不敢多问，便赔笑着请邯郸王自便，这里自有下官等人料理。
　　谁知桓凌前脚刚走，子楚便带着一众官员进来，询问册封典礼事宜，房兴之一一对答如流，末了想要讨好子楚，便恭维桓凌道：“邯郸王不愧是王爷的世子，年纪虽轻，为人却稳重知礼，办事干练，不单下官这里的事办得清清楚楚，每日还要兼顾王爷交办的公事，实在是年少有为，臣等自愧不如。”
　　子楚听罢，莫名其妙，旋即生疑，他何曾有交待过桓凌什么公事？
　　于是屏退众人，留下房兴之细细查问，听到说桓凌十天来竟然连连托故外出，不禁勃然大怒。
　　回到王府，本想提来世子院中小厮人众查问，又怕事情闹大，想到小萱是个妥当的人，便找她来到桃源村回事。
　　小萱心中也十分疑惑，又忧心夫君，便老实告诉子楚，世子每日早出晚归，有时半夜方回，无人知其去向。
　　于是这一夜，桓凌踏月而归，回到院中推开房门，就见他父亲正襟危坐在炕沿上，似乎已经等候了他许久。
　　他猛然怔住，片刻之后，立即和他父亲躬身行礼：“父王——”
　　子楚见他眼神虚浮，神思倦怠，倒像是过度沾染女色的缘故，却不说破，只正色问他：“我听说礼部最近在备办两位宁妃娘娘入宫的聘礼，可都准备妥当了？两位娘娘虽非正宫，却出身显贵，大概房大人要费不少心思吧。”
　　桓凌数日来一直沉湎在桃花林的温柔乡里，哪里能知道这些，垂下头，心不在焉地敷衍道：“父王放心，聘礼已经齐备，呃，房大人做事，一向妥当的——”
　　“混账！”子楚猛然拍案而起，怒气冲冲地喝斥他道，“两位娘娘今日已经进宫了，你竟然一无所知，还在这里与我说聘礼齐备的话？你近日都在做些什么？为何托故频频外出，是不是结识了什么不三不四的妖女？你现在如实讲来，若有半个字隐瞒，本王立即着人将那贱人拿来打死！”
　　桓凌眼中剧震，眼底迸发出深深的恐惧，他哪里知道子楚只是在试探他，只一心胡思乱想，父王知道了什么？他难道派人跟踪我了吗？他有没有看见宦娘？
　　转念一想，若是他真的看见了宦娘，恐怕就不是现在这般盛怒了，更不可能口称贱人，见到心爱的女人死而复生，他会不会欣喜若狂，将她立即接回府中？到那时候，他的幸福也就到此结束，他在宦娘心中，连个替代品的资格也失去了。
　　不，绝对不能让这种可怕的事情发生！
　　他无计可施，忽然间急中生智，把心一横辩解道：“是，是皇上命我伴驾，或是切磋武艺，或是外出行猎。”
　　“你——”子楚气的指住他，却无从责问下去，顺成帝常召宗室子弟搏击玩耍，郊游行猎，这是人人皆知的事，他也不可能去向皇帝核实求证，如果派人调查，被顺成帝知道了，还会以为他在监视天子，他与顺成帝的关系本来就很微妙，稍有不慎就会给人留下一个挟君擅权的把柄。
　　末了恨恨地放下手：“今后好生在礼部办差，我会每日查问，你可仔细！”
　　看着父王气冲冲地拂袖而去，桓凌心中对父亲最后一丝愧疚也消失了，这个男人，俨然已经成为威胁他终身幸福的最大障碍。
　　宦娘与他出过主意，倘若摄政王不允许他回凉州，他可以越过他，直接向顺成帝请旨，即刻带着她远走高飞。
　　父王纵使权倾天下，皇帝的话他也不能不听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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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柔颐宫后殿。
　　“你是说，桓凌的人马已经各归各位，不再寻找侧妃的踪迹？”听完龙骧卫的禀报，正站在美人图旁擦拭宝剑的桓冲蓦然间皱起了双眉。
　　“是，陛下。”
　　不再寻找？是已经放弃了？还是——
　　桓冲一把抓起龙骧卫的衣领，他力大无穷，几步要将此人整个提起来，他的语气变得异常激动：“难道，桓凌已经找到了她？”
　　龙骧卫给他这激烈的反应吓到，慌忙回答：“陛下，跟踪的人没有发现娘娘——”
　　“废物——”桓冲的眼底泛起了凌厉的杀机，转瞬间，天子剑刺向龙骧卫的前胸，一股热血喷涌出来，那个龙骧卫瞪大了眼睛，还不觉得痛就已经倒地身亡。
　　眨眼之间，龙骧卫首领便带着另外六人现身，一齐向着桓冲跪下请罪：“陛下，臣等无能，罪该万死。”
　　年轻帝王眼底的寒光未退，他一边不慌不忙地擦拭着剑上的鲜血，一边阴沉地命令：“找一个人补他的位置，另外，朕不管你们用什么办法，朕大婚之前，要看到娘娘完好无损地站在朕的面前，否则，他的下场，就是你们的榜样。”
　　龙骧卫一齐颤声称是，拖着倒地的那人慢慢消失在黑暗里。
　　眼看众人散尽，桓冲才扔下天子剑，蓦地转过身来，面对那张美人图痴痴地念道：“对不起，有没有吓到你？我是因为太想你了啊，你到底在哪里？你回来啊，我不想要皇后，更不想要什么皇妃，我只想要你啊……”
　　外间一处隐蔽的角落，小太监小杜背靠着一个壮大的梁柱，将皇帝的倾诉一字一句都默默记在了心里。
　　小皇帝竟然如此思念阳妃！孟爷爷，若是阳妃娘娘还活在世上，请您一定要保佑她来到皇帝身边，因为只有她才能为您报仇啊。
　　慈宁宫内，烛火摇曳，管弦笙歌，各色珍馐佳酿排满座席。
　　主位上高坐着盛装齐整的太后，下首两位貌美如花的宫装少女，正是新晋的宁妃与宁昭仪。
　　今日册封典礼过后，顺成帝便带着侍卫去了演武场，并未单独与两位妃嫔相见，太后因此准备了丰盛的夜宴，既是家宴，又当是顺成帝与两位新娘的新婚喜宴。
　　但是夜宴已经进行了一个多时辰，顺成帝还是没有出现。
　　此时外戚眷属，亲贵大臣皆已告退，太后心中焦急，再次派人前往柔颐宫，去请皇帝前来。
　　宁妃见到场面尴尬，忍不住开口向着太后说道：“姑母太后，若是陛下政务繁忙，臣妾姐妹就在此陪着太后，也是一样的。”
　　她话音刚落，对座的宁昭仪就恨恨地瞥了她一眼：“姐姐，今夜可是陛下与我们姐妹的新婚之夜，你这样说，是想叫我和你一起独守空房吗？”
　　原来宁昭仪本是长房嫡出幼女，宁妃却是她父亲侧室所出的长女，向来只有她欺压宁妃的道理，不料太后因为宁妃年长了她半岁，竟然不顾嫡庶，封这宁大小姐为妃，自己却屈尊为昭仪，心中本就窝了一肚子邪火，如今见宁妃假作贤惠，献媚太后，她越发不悦，也不顾皇妃体统，当着太后的面，便发作起来。
　　果然她一开口，宁妃就畏畏缩缩地垂下了头，不再言语。
　　“住口——”太后又惊又气，指住宁昭仪训斥，“这是皇妃该说的话么？就算陛下今夜临幸，也该是宁妃，上下尊卑有序，你给哀家记住了。”
　　宁氏族中无人了么？元锋怎能选这样的人入宫为妃？如此空有美貌，却蠢钝如猪，就算得到皇帝的宠幸又怎能长久？
　　前朝如今牢牢控制在摄政王手中，后宫只能是宁氏的天下，就算穆皇后进宫，她也绝不允许有人挑战宁氏的权威，更不能打破她所维持的后宫秩序。

《倾国倾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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