宫扇

　　“不可能。”皇后毫无商量地一口回绝。
　　太子不可以犯错，储君的威严更不容被亵渎。
　　而阳妃的目的，她也不难猜到，这个阴险狡诈的女人，她就是要让她的冲儿名声扫地。
　　“皇后娘娘，”阳妃忽然间定定地瞪住了她，霍地一下又一次跪在了她的面前，“娘娘刚才也说了，王爷无旨不得入京，臣妾这一生也就这样了，臣妾无儿无女，眼下世子就是臣妾唯一的依靠，臣妾，必须为世子讨回公道。”
　　她的声音那样好听，一字一句回荡在这个富丽堂皇的殿宇之中，竟然那般铿锵有力。
　　她不知道，就在殿宇的门外，殷夫人扶着虚弱的桓凌，正悄然跪候在地，原来桓凌听见皇后召见侧妃，根本就不能安心养病，索性撑着身体走到了正殿外等候。
　　他们来到之时，正听到阳妃说这段话。
　　殷夫人本能地向着夫君的脸上望去，她惊恐地看见，他的眼角竟然滑落了一颗感动的泪珠。
　　“你，你以为你是谁？”皇后气得都不知如何是好了，她盯着阳妃，那眼神好像恨不能将她吃掉似的。
　　是谁给这女人这么大的胆子，还不是她那个不争气的色鬼丈夫！
　　“臣妾，是赵王侧妃，是世子桓凌的庶母。”阳妃毫不畏惧地抬头直视她。
　　“你——”皇后抬起了一只手掌，就在她终于决定要打下去，和这女人新仇旧恨一起清算的时候，一个粗哑的少年声音突然响起：“住手，母后。”
　　少年的手扣住了宁皇后的手腕！
　　他自幼力大无穷，这一握并未用力，已使身为女流的母亲吃痛，只见宁皇后哎哟一声：“冲儿——”
　　桓冲赶忙放开母亲，看了一眼眼露诧异的阳妃，在她身侧跪下，竟然向着皇后恭敬一拜：“母后，儿臣愿意道歉。”
　　语出惊人！
　　“太子，谁准你擅自回东宫的？”宁皇后摇晃着自己的手腕，忽然反应过来，震惊地追问，“你刚才说什么？”
　　“儿臣说，儿臣愿意道歉。”桓冲又煞有介事地向着阳妃行了一个家礼，转头看向皇后，一本正经说道，“儿臣传召几位堂兄，实是想切磋武艺，儿臣也没料到会造成这样的误会，甚至连累凌哥哥受伤，儿臣深感自责，虽然适才在奉先殿，儿臣已经为凌哥哥虔诚祈福，但是儿臣还是不放心堂兄，这才违背母后旨意偷偷返回东宫，想看看凌哥哥伤势如何——”
　　他一番话说得恳切无比，阳妃难掩震惊，目不转睛地瞪着他。
　　皇后更是吓得魂不附体，这个谦恭有礼的少年是她的冲儿吗？他说的话，她一个字也不相信，她笃定，自己的孩子一定是被这次的事情吓得失去了常性。
　　她紧蹙眉头狠狠地向桓冲使眼色：“冲儿，你也是无心之失，储君向臣子当众道歉，万万不可。”
　　哪知桓冲竟然无视她的警告，再次义正词严地陈述：“母后，儿臣深知，作为一国储君，威严固然不容冒犯，但是知错能改，方是君子所为。”
　　这番深明大义的言语一出，连门外的桓凌夫妇二人都惊呆了。
　　这时桓冲又向着阳妃一揖：“人非圣贤，孰能无过，侧妃原谅冲儿这一回吧。”
　　阳妃的脸色，瞬间变得一阵青一阵白。
　　很快她就反应过来，好聪明的小太子！她原本料想，他们是无论如何都不会答应她这个过分的要求的。
　　这样一来，她就再无办法追究此事，更不能撺掇赵王联合诸王将事态扩大。
　　“臣妾不敢，殿下，那就待我家世子出宫之时，东宫门前再见吧。”
　　她向着桓冲匍匐下拜，心中却阴恻恻地盘算：皇后，太子，我们之间的交手，才刚刚开始。
　　桓冲面带微笑地凝视着她的一举一动，好像是在凝视这世间最稀罕的珍宝一样，一直目送她起身离开，直到从容地走出殿门，婀娜的背影消失不见。
　　就在阳妃起身告辞的时候，门外的世子桓凌也示意妻子带他悄然离开。
　　这一刻，殷夫人对这位庶母爱恨交织，极致的嫉妒与感激。
　　她勇敢地为自己的丈夫讨回了公道，也为赵王府挣得了体面，这一点，她自愧不如。
　　“冲儿，你竟然答应那个贱人的无理要求——”宁皇后跌坐在主位上，指着桓冲怒道。
　　桓冲一改方才的谦谦君子形象，溜到下首的位置上，支起一只腿，剥了根香蕉吃起来。
　　“冲儿，你有没有听见母后说话？”皇后气得从位置上起身，下来走到桓冲面前，举起一只手掌，作势欲打。
　　桓冲猛然抬起头来，桀骜不驯地望着她：“母后，您连冲儿也要打吗？”他不能忘记，刚才母后差一点打了侧妃。
　　宁皇后收起手掌，一拂衣袖，勉强压制住怒火，放缓语气问道：“那么，你真的觉得自己错了吗？”
　　“本太子何尝有错？”桓冲咬了一口香蕉，望着殿门口冷笑，“本太子是君，桓凌是臣，君要臣死，臣不得不死，更不要说，本太子只是误伤了他。他和那些卑微的质子一样，只是本太子的奴才，本太子不高兴了，随时能杀了他们。”
　　“冲儿，你——”宁皇后简直看不懂他了，虽然她早已习惯了，这才是冲儿乖戾的本性，但是方才他为何要在阳妃面前那样说，难道他一个十一岁的少年，已经懂得阴谋算计，迷惑敌人了么？
　　如果是这样，他怎么知道侧妃和赵王是他的敌人？谁告诉他的？
　　“母后，我累了，回奉先殿睡觉去了。”桓冲不想再听她啰嗦，扔下吃了一半的香蕉，起身大步流星地离去。
　　即使今晚要和祖先的阴灵一起入睡，他也不会觉得害怕，因为他肯定，今夜一定又会梦见她。
　　三日之后，桓凌出宫之日，太子桓冲当众与质子们道歉，并且脱下储君锦袍，命太监杖责锦袍，以为受过。
　　质子们将信将疑，唯恐他将来报复，前来观看的朝臣却对太子这种行为大加赞赏，言储君宽仁，大周后继有人。
　　桓凌回府之后，远在赵郡的赵王子楚，立即从凤翎卫的飞鸽传书中得知了事件的全部经过。
　　王宫密室之内，子楚心中又痛又急，令狐雄与霍仕武等人更是义愤填膺。
　　世子是王爷目前唯一的儿子，是王爷的全部希望，若没了世子，他们图谋大事还有什么意义？
　　令狐雄趁机进言，如今皇上宠幸花董二妃，后又迷上什么出尘子的妖道，身体每况愈下，我等应抓住这天赐良机，加紧训练兵马，时机一到，立即起事，为世子报那殴打之仇。
　　子楚听到这里，也有些纳罕，问道：“这两个妃子是何来历？出尘子又是哪里冒出来的？妖妃妖道，从来是惑乱朝纲的祸根，皇上何其英明，怎会受其蛊惑？”
　　他只知道杨义宣与阳妃在京城中结交江南朝臣，疏通宫廷内外关系，压根不知道有宠妃和道士这些事，是以有些莫名其妙。
　　别说他纳闷，连令狐雄，霍仕武等人也百思不得其解，这三个人出现得这样及时，好像是天上掉下来帮助他们成事的一般。
　　令狐雄立即回道：“侧妃的消息中，并未提及三人的来历，想来太平帝气数已尽，上天派下来这三人帮助王爷提前成事，就好比商朝的妲己，申道人之流，王爷不必多虑，您应当顺应天时，取而代之。”
　　他话音一落，座下的一众处州将领立即跪倒一片：“请王爷顺应天时。”
　　子楚目光一凛，阳妃的消息里，早把世子受伤之事，描绘成了周帝指使太子刻意为之，使得子楚更加加重了对周帝的滔天恨意！
　　大哥竟然想让自己断子绝孙？！
　　想到这里，他咬咬牙，阴冷地扫视群僚：“好，就依你等，紫山之内，加紧练兵。”
　　令狐雄从王宫回府之时，远远瞧见京儿正带了几个仆从在门前翘首以盼。
　　他心中浮起丝丝甜意，周身的疲乏似乎一扫而光。
　　京儿看见他的身影，忙招呼众人，牵马的牵马，掌灯的掌灯。
　　她伺候他一面洗脚，一面关切地问道：“听说都中又有信来？”
　　令狐雄望着她淡淡一笑：“是啊，娘娘这次在信中还问你来着，叫我好生照顾你呢。”
　　“大人你骗人，”京儿知他是和她开玩笑，板起脸道，“娘娘果然问我，也不会说那样奇怪的言语。”
　　“你若是想娘娘，回去见她就是了。”令狐雄见她娇嗔可爱，忍不住又捏了捏她的脸蛋。
　　京儿顿时双颊一红，他这两年动手动脚的时候多了去了，但也仅此而已，她知道他能这样克制自己，已经很不容易，这些小节也就凭他去了，于是站起来转过身去，叹道：“大人说的简单，我们在这里无旨不得进京，还不知道要等到哪年哪月了？”
　　令狐雄心中一动，情不自禁起身走到她近前，轻轻揽住她安慰：“不远了，相信大人，那个和娘娘相见的日子，已经不远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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