宫扇

　　周帝带着两位昭仪赶去东宫的时候，皇后已经在那里，吩咐御医为桓凌医治。
　　桓凌被暂时安置在偏殿，据御医回报，太子殿下的那几脚，可能伤到了赵王世子的肺腑，以致咯出血来，好生调养，大概也是没妨碍的。
　　周帝亲自察看过桓凌的伤势，听见这话不禁勃然大怒：“什么叫大概没妨碍的？朕要听到确定的诊断！”
　　桓凌是赵王世子，更是赵王留在帝都的质子，他若是有个三长两短，将会对国家的安定造成极大的威胁！
　　正龙颜震怒之时，外面又来了一伙公子，以齐王、康王、吴王三家的质子为首，前来控诉太子殿下近日以陪练为名，行欺凌之实的种种恶行。
　　周帝气得猛然瞪向一旁垂首不语的皇后：“你养的好儿子！”
　　“皇上息怒，别气坏了龙体。”董昭仪不动声色地瞥了一眼花昭仪，忙靠到周帝身前，为他揉胸顺气，心中却想：世子并不是主人的亲生儿子，若是他就此殁了，或是重伤留下后遗症，主人一定会很高兴的。
　　周帝一把脱开她的手，只盛怒地瞪向皇后：“那小畜生现在何处？”
　　宁皇后也是一副恨铁不成钢的表情，但她还是保持着一贯的冷静，心知目前还是维护太子最为要紧，于是抬起头来不慌不忙地说道：“陛下，臣妾已经命冲儿在正殿跪着反省了。”
　　“什么？”周帝越发恼怒，心中恨不得立即把桓冲拖过来痛打一顿，但他立即就镇定了下来，他只有桓冲一个儿子，再不成器，他也是皇位唯一的继承人。
　　一想到他英雄半生，最终还是要把皇位交给这样一个任性妄为的儿子，胸中一阵闷堵，突然重重地咳起了起来。
　　自花董两位美人入宫以来，每晚拥着二女入睡，他的失眠症状好了许多，已经可以不依靠安神香就能睡到天亮了，但他心中深知，这是与女子行房过度，精疲力竭后才有的熟睡状态。
　　他是开国之君，戎马半生，身经百战，随着年岁越来越大，从前在战场上留下的旧疾内伤也开始发作起来，但是，这种可怕的现实，他始终不愿意面对。
　　所以他会宠幸两位千娇百媚的昭仪，以此证明太平皇帝依然身体强健；而另一方面，为了应对每况愈下的身体，他和历史上所有不甘心屈从天道的帝王一样，听从宠臣与太监的唆使，把健康的希望投向了虚无缥缈的修仙问道。
　　“陛下，陛下……”宁皇后见皇帝咳得脸都红了，惊叫着上前去，一把推开了丈夫身边依偎的花董二人，脸色苍白地扶住了颤巍巍的皇帝。
　　周帝终于颤抖着手拿下了掩唇的锦帕，上面赫然一块殷红！宁皇后吓得魂飞魄散：“皇上——”
　　皇上的身体，何时差到这步田地了？
　　她惊慌地看向跪着的几个太医：“太医，你们还愣着做什么啊？”
　　周帝一听这话，眼中飞快地略过一丝恐惧，气喘吁吁地摆手道：“朕没事。”
　　宁皇后的眼中噙着泪水，显然已经乱了方寸：“皇上，臣妾会重重地处罚太子的，皇上千万不要再动怒了。”
　　“让太子去奉先殿祖宗牌位前跪着吧。”周帝依然气息不匀，看看已经吓傻的皇后，“你留在这里，亲自照料凌儿，宣赵王侧妃与世子嫔入宫看视，确定凌儿无大碍之后，才能许他回府。”
　　他不打算将事件闹大，不能给赵王留下寻衅的借口。
　　皇后泪眼朦胧着答应了，眼睁睁看着两个妖媚的贱人扶着皇帝慢慢走出殿门。
　　日影西沉，丈夫苍老落寞的背影渐渐在落日的余晖里消失殆尽，宁皇后心中突然生出一种前所未有的恐惧，与此同时，另一种不能言喻的期冀也悄然滋生，皇上的日子不多了，那么是不是说，另一个属于太子，属于她的全新权力格局将提前到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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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入夜，奉先殿。
　　桓冲背对着一众祖先的牌位，一只脚高高支起，悠闲无比地坐在蒲团上，面前摆了七八个杯盘碗盏，盛满了精致鲜美的晚饭。
　　不过，令他沮丧的是，在这里不能喝酒吃肉。
　　“殿下，这里不比咱宫里，您就将就着吃一点吧。”章景陪着小心，把一盘素包子递给桓冲。
　　桓冲白了他一眼：“不吃。”
　　“殿下啊，”章景环顾左右，又劝说道，“本来您还在反省，是不能用膳的，但是奴才们怕您饿着，这才冒死买通了外面皇后派来的侍卫，您看在奴才们这份孝心上，也该吃一口啊。”
　　“孝心？”桓冲一听这话，突然暴跳起来，抬手就给了章景一把掌，“谁让你们暗算桓凌的？我要光明正大地赢他，不是靠这种暗箭伤人的卑鄙手段！你们把爷的名声都毁了，若是，若是她知道了……”
　　她，是指赵王侧妃吗？章景的半边脸顿时红肿起来，捂住脸点头哈腰道：“太子爷息怒，太子爷息怒，皇后娘娘已经下过旨了，所有人，包括那些质子，都不能把今日之事乱传出去，只能说是桓凌和太子比武，拳脚无眼——”
　　桓冲一听这话，略略松了口气，拿过一个包子边啃边问：“桓凌怎么样了？会死吗？”
　　“回爷的话，不会死的。”章景凑上前来，回道，“就是听说伤到了五脏，就是回府也要修养一段时日才会好，皇后娘娘已经传了侧妃与世子嫔进宫看视呢。”
　　“什么？”桓冲听罢，一抬手，就将吃了一半的馒头望后丢去，正端端砸中几个先祖的牌位，那些牌位立即倒落下来，胡乱掉落了一供桌。
　　桓冲只回头看了一眼，又转身抓住章景的手臂摇晃道：“侧妃进宫，现在来了吗？”
　　章景吓得面色苍白，只指着那供桌上乱七八糟的牌位，连说话都变结巴了：“殿，殿下，牌，牌位倒，倒了。”
　　祖宗牌位倒了，不祥之兆啊。
　　“章景，我要回东宫。”桓冲一下子从蒲团上跳起来，不理会身后仍然瞪着牌位发愣的章景，风风火火就往门口冲去。
　　“太子殿下，皇后有旨，殿下不可以出去。”门口的侍卫也吓了一跳，但素知他性子，口气也不敢太过强硬。
　　“我要出恭！再要拦着，小心你们的狗命！”
　　桓冲一把推开两人的手臂，走了一阵，又回头恶狠狠地说，“不许跟着本太子！”
　　东宫。
　　殷夫人留在偏殿照料世子桓凌，皇后则在正殿召见久违的赵王侧妃，阳阿离。
　　“阿离，”皇后端坐在正殿主位之上，睥睨她心中恨之入骨的女子，她自己也很意外，为何会突然叫出阳妃的闺名，蚀骨的恨意终化作违心一笑，“好久不见。”
　　阳妃跪在下面，缓缓抬起头来：“是，皇嫂。”
　　皇后脸色微变，原想指责她并无称呼她为皇嫂的资格，但还是克制下来，继续微笑：“阿离，你越发美艳动人了，不知六弟在赵郡对你如何牵肠挂肚呢，哦，本宫差点忘了，六弟如今是外藩领主，无旨是不能进京的，就是再如何挂念，也无计可施啊，”见阳妃毫无反应，她顿了顿又说，“不过，男人都是多情的，听说六弟在赵郡又纳了好几房的姬妾，可怜你只能年纪轻轻孤守空房，啧啧啧。”
　　阳妃站起身来，看着她，笑的淡然：“男人三房四妾，不是寻常事么？更何况是皇家的男人，臣妾可不会像皇嫂一样，因为皇上宠爱两位昭仪，就急的不知如何是好，”看见皇后脸色泛白，阳妃只觉好笑，停顿片刻又道，“呃，皇嫂，臣妾此来，是照料世子的，我们世子好端端弄成这样，皇后娘娘是不是该给臣妾一个交代呢？”
　　皇后脸色铁青，冷笑道：“太医都说了，世子过两日没有咯血了就能出宫，修养一段时间就会痊愈了，你还要本宫给你什么交代？”
　　“皇后娘娘说得好轻巧啊，”阳妃故作愁眉深锁的模样，假作恐惧地说，“伤及了肺腑，就算是现在好了，皇后能保证今后不会旧伤复发吗？王爷目前只有世子一个儿子，皇后试想，王爷知道了此事，会善罢甘休么？”
　　皇后这次彻底给她激怒了，她此刻最怕的就是赵王拿此时借题发挥，瞬间拍案而起：“冲儿已经被罚到奉先殿思过半月，你们还要本宫怎么样？”
　　“让太子殿下当着一众质子的面，向我家世子和所有受辱的质子道歉。”阳妃的语气里不含一丝感情，“皇后若然恩准，臣妾必将全力协助皇后封锁消息，不让王爷知道此事。”
　　她说这话的时候，桓冲恰好在一处廊柱后藏好，她那决绝的言语一字一句，清晰地落入了他的耳中。
　　桓冲循声望去，终于看到了那张陪伴他长大，在他的梦境里不知出现过多少回的美丽的脸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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