宫扇

　　于是穿上衣衫，命吴嬷嬷去书斋唤杨义宣从速赶来。
　　谁知杨义宣也未曾睡下，一进门便带来一身浓重的酒气，迟春立即皱起眉来，斜视杨义宣醉醺醺的模样，站到他身前，满脸厌恶与戒备。
　　杨义宣也不在意，听完阳妃的叙述，坐到桌前慢条斯理地喝了一口茶，摇头晃脑地说道：“大周朝廷，由于桓周皇室发迹于北方处州，所以在朝臣中也造成了北贵南贱的局面，宗敏、陶安国等人祖籍均在北方，陆彦超与魏照却是出自江南望族，不管他们属于赵王、太子哪一阵营，宗敏、宁元锋都会以他们为敌。”
　　“也许还有更深层次的原因。”阳妃给他这一提醒，顿觉茅塞顿开，冷笑一声说道，“前朝的根基在江南，那里遍布前朝遗族，你我都知道，宗敏、宁元锋背后真正的主子不是皇后和太子，真正想要打压江南朝臣的人，是周帝子安。”
　　“所以娘娘，这就是赵王的机会。”杨义宣眼神微醺，她的脸庞在他眼前影影绰绰，渐成重影，越发看不真切，“江南潜藏着巨大的能量，您的眼中不要只看到凤翎卫那几个孩子，还要触及江南的前朝遗族与本朝新贵，只要您帮赵王将这些势力笼络过来，大事可成，娘娘，只要您肯……”
　　“住口！”尉迟春突然开口打断了他，他恨不得冲上去给他一耳光，然而刚碰到杨义宣的胳膊，就发现这人突然趴到桌上，呼呼地睡过去了。
　　“阿离，你千万不要听这书呆子胡言乱语！”尉迟春见阳妃坐到一旁若有所思，慌忙劝道，“书呆子是赵王的幕僚，他自然一切为赵王谋算！那些前朝遗族，经过战乱好不容易有了安定的生活，臣搜罗到凤翎卫，已经是痛心疾首万不得已，您千万不要将遗族连根拔起，一旦事败，那些遗族固然全部倾覆，我阳氏祖先也会神灵不安哪，您千万不要忘了，江南还有阳氏的祖坟，您不要为了赵王——”
　　“大哥，”她站起身来，投入他怀中极力安抚着他的情绪，“江南不仅有阳氏的祖坟，还有尉迟氏的，我不会忘记我还是尉迟家的儿媳，你要相信我，我不会连累祖先魂魄不安。”
　　但是，她不想放过这个机会。
　　那么，就先笼络那些不是遗族的江南望族吧。
　　又过了几日，赶赴赵郡的凤翎卫传来了消息，阳妃终于知悉了赵王目前被郡守监视，处处掣肘的真实处境。
　　自然，赵王在赵郡也知道了阳妃在京城的境况。
　　凤翎卫打通了赵郡与京师的消息路子，从此以后，便由凤翎卫与赵王暗卫相互之间通过信鸽、快马等形式传递消息。
　　对与赵王目前被阮兆衡监视的处境，阳妃与令狐雄等人的对策一致：虚与委蛇，静待时机。
　　说到底就是一个忍字，因为阮兆衡所做的一切都是周帝授意，忍阮兆衡，就是忍周帝。
　　另外，阳妃还是将世子截留信件之事告知了他，赵王知悉之后，先是惊怒交加，很快与阳妃想到一处去了：凌儿截留家书的原因，一定是为了斩断阳妃与他父王的联系，归根结底是为了他的母亲，王妃娄氏。
　　那一日娄妃正带了侍女绫罗去赵王书房里送宵夜，赵王当着她的面，便将此事原原本本地告知了她。
　　娄妃顷刻间热泪盈眶，感慨之后，马上想到，王爷为何要告诉她这件事情？于是立即反问：“王爷是不是以为，是愚妾指使儿子这样做的？”
　　赵王对她的感情已经冷淡，听见她这样问，不禁觉得好笑：“你以为呢？”
　　他是想让她劝说自己的儿子，不要再横生事端，影响他们的大事，但是，她竟然一点也不明白，她与小娘子的差距，当真不是一星半点。
　　娄妃立即冷笑：“愚妾已经是可有可无的人了，为何还要指使凌儿做这些徒劳无益的事，给侧妃留下把柄，招王爷越发厌弃？”
　　“罢了，”赵王不耐烦道，“我与你明说了吧，你立即写封书信，教凌儿专心办差，与殷氏早些诞下长孙，旁的话，就不要与他多说了。”
　　“就是王爷不吩咐，这信愚妾也是会写的。”娄妃眼神中充斥着怨恨，说完就带着绫罗决绝离去。
　　回到王宫后院，又听见一班女乐在吹拉弹唱，嘈杂之声不绝于耳，不禁又添新愁。
　　绫罗见她站住了发愣，恍惚间又老了几岁，便上前试探着问道：“娘娘，那些贱人扰人清静，要不要奴婢去管一管？”
　　这个郡守阮兆衡是怎么回事？三天两头，不是往王宫送美女，就是送珍宝玩物，王爷在帝都原是不好这些的，没想到来了赵郡，竟然照单全收！虽然至今不见他宠幸哪个女人，但是以目前的情况来看，纳妾纳宠都是早晚的事了，不知道侧妃知道了会是什么光景。
　　“不必了，”娄妃心如死灰，呆呆地瞥了她一眼，“我现在倒是指望，这些贱人能成功勾引上王爷，这样王爷心中就不会只有那个远在京城的贱人，还有，我的凌儿，凌儿——”
　　凌儿截留家书，真的只是单纯的为了母亲吗？那年他在病中忽然唤出的名字，那副痴傻的模样，至今常常魇在她的噩梦里，挥之不去。
　　殷若华，不要让我失望，守住凌儿，保护好我今生唯一的指望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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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秋去冬来，又是一年大雪纷飞时。
　　却说赵王在边境的雪原上打猎，竟然猎得一头银狐，教人拿皮毛做了一副手套，寄回帝都王府之中，不想此时远在凉州的荆阳公主也有礼物相赠，却是一件银狐皮的斗篷。
　　吴嬷嬷与小萱正伴着阳妃围炉取暖，见到世子桓凌带人亲自送来这两件物事，吴嬷嬷先就笑了：“王爷与公主想到一处去了，这褂子与手套正好搭配娘娘穿戴。”
　　桓凌也笑道：“是啊，孩儿见到这两件东西一起到来，也是做这般想。”
　　谁知阳妃仔细端详了这两件物事，沉吟了片刻，看向桓凌问道：“公主可有礼物赐予世子嫔？”
　　毕竟公主是殷夫人的嫂子啊。
　　桓凌没想到她会提到殷夫人，脸色微变，旋即恢复了常态，微笑道：“殿下指名给侧妃的，说是和驸马在草原上打猎所得，殿下想到当年侧妃所唱的凉州曲，触景生情，何况向来与侧妃亲厚，因此以此斗篷相赠。”见到阳妃没什么反应，他又补充了一句，“我夫人自幼生在苦寒之地，不怕冷，倒无需这等衣物。”
　　“你这样说，就是殷夫人那里没有了？”阳妃脸色一变，淡淡道，“把这件斗篷转赠于殷夫人，另外，这副银狐手套，你代我送给陆彦超大将军，给他夫人御寒。”
　　桓凌一愣，半晌没有反应。
　　是个人都知道，这是两件价值连城的稀罕物事。
　　阳妃旋即起身，屏退吴嬷嬷与小萱二人。
　　门在他们身后轻轻掩上，她走近他柔声说道：“我望你夫妻和顺，王妃姐姐在家书中也盼你与殷夫人早生贵子，你将这斗篷送给你夫人，她一定会很欢喜；另外你在陆大将军手下办事，与他交好，对你是有好处的。这两件礼物虽然意义非凡，但终究是身外之物，我只要你知道，庶母做这一切都是为了你。”
　　她的语气虽然轻描淡写，但其中透出的意思却不容抗拒。
　　桓凌呼吸着她身上传来的淡淡香味，忽然抬起头来，痛苦地望住她脸庞：“你为了我，你说你做这一切都是为了我？”他懵懵懂懂只听到一句刺耳的话：盼你与殷夫人早生贵子。
　　“不然呢？”阳妃故意叹息一声，远离他几步，望着窗户的方向幽幽道，“你父王远在赵郡，你是庶母如今唯一的依靠，我为你打算，也是为我自己打算啊。”
　　陆彦超是朝中除霍仕武之外，唯一出身江南望族的武将，但在赵王与皇后的争斗中，一直处于中立，她花了数月时间，也尚未笼络到此人，但是仍旧没有放弃希望，因为昨日有凤翎卫报告，陆彦超近来将江南的家眷接到了帝都，陆夫人，也是陆彦超青梅竹马的表姐，二人十分恩爱。
　　杨义宣也同意从陆夫人这里下手，因为他还得知另一个消息，陆夫人身体十分孱弱。
　　至于将那件斗篷转赠殷夫人，阳妃是真的希望，世子与殷夫人早生贵子。
　　殷夫人嫁入王府已大半年了，至今肚子未有动静，不仅赵王与王妃着急，远在凉州的殷家也很着急。
　　政治联姻，没有共同的孩子来维系，谁都不能彻底放心。
　　如果在赵王起事之前，世子与殷夫人还没有孩子，难以保证殷麒的凉州军会对赵王死心塌地地效命。
　　“你想我和殷若华有孩子？”他深深地望着她的眼睛，一字一句地问。
　　她让他与殷若华和睦相处，他便整日对着那个女子强颜欢笑，现在她变本加厉，要他和自己不喜欢的女子有孩子？
　　阳妃突然间有点害怕，这是什么眼神，她一向不把这个少年放在眼里，认为他年轻单纯容易控制，可是这一刻，他盯着自己的眼神竟然令她有些触目惊心。
　　“世子，你为何这样看着庶母？王妃姐姐不在，我只是代行母职——”她避开他的目光，有些心虚地回应。
　　“好啊，既然如此，”桓凌突然发出一阵苦笑，旋即问出了一句令她哭笑不得的话，“孩儿年少无知，庶母可不可以教孩儿，怎样做才能和一个女人有孩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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