宫扇

　　筵席散后。
　　杨义宣径直去寻桓凌。
　　桓凌此时已脱下戎装，一身便服，站在自己院中的屋檐下逗弄鹦鹉翠翠，看见老师匆匆走来，心中已明白了七八分，却还是不动声色，与他恭敬行礼：“老师。”
　　杨义宣站定了，四顾无人，直截了当地质问他：“世子，你与老师实言相告，你究竟想做什么？”
　　“老师此言何意？”桓凌转过身去，走进了屋子。
　　杨义宣随即跟了进去，进入内室。
　　桓凌坐到桌前，不慌不忙为自己与杨义宣各斟了一杯酒。
　　“有一些话，我不想明说，你是我教出来的孩子，老师望你记住，侧妃是你庶母，是你父王的妃子——”杨义宣被他这种态度彻底震惊了，坐到他对面，冷冷地说道。
　　桓凌无所谓地瞪了他一眼：“父王已经就藩，除非他想谋反，否则，不可能再回来。”
　　“所以呢，”杨义宣气得瞪住他，“你以为你父王与侧妃不可能再有机会，你就有机可乘了吗？”
　　“我不懂老师说的话。”桓凌忽然眼神凌厉地望了他一眼，“我永远不会做老师想象中的那种事，另外，也请老师明白一件事，我已经长大了，是个男人了，如今更是王府的主人，我能够明辨是非，不需要老师太操心了。”
　　他不过是想永远守护着她，这也不行吗？
　　杨义宣大惊失色，万万没有想到，他一手调教出来的孩子，会对他说出这样冷酷无情的话来，当真是情爱误人吗？
　　“好，世子大人，臣希望您能记住今日所说的话，臣告退了。”
　　黄昏，桃源村，侧妃寝室。
　　吴嬷嬷打开殷夫人所送的那个珠光宝气的盒子，没曾想，里面并非她们想象的金银首饰，而是一沓书信！
　　三封王爷从赵郡寄来给侧妃的家书。
　　她们自然不知道，这是殷夫人的丫鬟柳儿，今晨刚逼迫世子贴身小厮青儿从世子房中偷出来的。
　　“没想到真的是他。”阳阿离看完家书，面无表情地说了这么一句。
　　“娘娘，接下来我们该怎么办？”吴嬷嬷差一点就要告诉她，世子分明对娘娘已经情根深种！
　　阳阿离叹息了一声：“他这样做，无非是为了他的母亲，或者说，想斩断我与王爷的联系，好让他的父母和好如初。”将信放回盒内，眼皮也不抬一下，“将这份厚礼还给殷夫人。”
　　吴嬷嬷一怔：“什么？”心中暗想，娘娘您何其聪慧，善于看穿人心，只怕此次却要看走眼了，世子如此胆大妄为，不止是为了他的母亲吧。
　　“叫少艾将这些书信还给殷夫人，告诉我们这位不安分的世子嫔，将这些家书放回原位，我也只当不知道这件事情，不能因为此事，教世子与她翻脸。他们夫妻不和，会影响王爷与殷氏的同盟关系。”阳阿离疲倦地躺到了美人榻上，悠悠地说了一句，“我小睡一会儿，晚膳后，你去唤大哥与义宣过来。”
　　门外，小萱听到屋内再无动静，知道阳妃已经休息，不动声色地转身离开。
　　王府后院。
　　少艾神情阴冷地将锦盒递到柳儿手中：“我们娘娘说了，请夫人将东西放回原位，我们娘娘只当从来不知道这件事情。”
　　殷夫人在屏风后听见，恨得几乎要将手中绞着的锦帕搓碎。
　　桓凌截留父王的家书，阳妃竟然毫不怪罪，难道二人已经心照不宣，甚至早已有了苟且之事，所以阳妃并不想将此事闹将出来？
　　谁知第二日一早，桓凌竟然派人过来相请，说要与她一同用膳。
　　殷夫人心中有鬼，听见这话，难免有点惊恐不安，害怕是鸿门宴，但她与桓凌成亲以来，还从未一起用过膳，终究不想错过这次与夫君相处的难得机会，便高声呼唤几个陪嫁丫鬟为她精心妆饰，忙碌了半个多时辰，直至盛装出门而去。
　　一行人浩浩荡荡走到世子院外，只见桓凌穿戴禁军将领服色，带了两名亲兵站在门前，脸上满是烦闷焦躁的神色。
　　原来他今日还有公事。
　　殷夫人忐忑不安地略略垂首，待要向夫君施礼，却见桓凌挥挥手，话里不带一丝感情：“快走吧，已经教侧妃久等了。”
　　“侧妃？”殷夫人一愣，这两个字，俨然已经成为她脑中魑魅魍魉的代名词了。
　　“是啊，庶母一早派人过来，邀你我一同去桃源村用早膳。”桓凌走近她，忽然间挤出一个微笑，“庶母希望看到我们和睦的样子，夫人，你不会让为夫失望吧。”
　　少年笑得如此迷人，教她刹那间又无端地沉沦下去。
　　而他这样温柔相待的目的，却又教她痛苦到骨髓里。
　　好，夫君，倘若这样能换得你这般温柔的微笑，就算是演戏，我也甘愿陪你。
　　桃源村。
　　阳妃坐于主位，笑盈盈地望着身旁世子贴心地为殷夫人夹菜，满意地频频点头。
　　小萱默默站在阳妃身后，看着他们三人煞有介事地演戏，不时露出意味深长的冷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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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仲夏的午后，桑树上不时传来声声焦躁的蝉鸣。
　　孟无为的别院离宫城不远，三进院落，里面长年只两个老仆打理，庭中所植，也是寻常好养活的花草，后院却有一处绿莹莹的春藤，生长得十分茂盛，蜿蜒缠绕至游廊之上，延伸到一间内室门前。
　　孟无为面无表情地守在门外，房中隐隐传出的暧昧声响还是能清晰地传到他的耳中，声声震痛着他周身的神经，他却不得不拼命装作若无其事的样子——里面被肆意污辱的女子，是他曾经最疼爱的小主人。
　　这种耻辱与折磨何时才能有尽头？
　　赵王，你何时才能杀回京城，夺取皇位，结束公主娘娘无边的煎熬与苦难。
　　房中，周帝子安一面折磨阳妃，一面暗哑着嗓音一遍遍唤她：“贱人，贱人……”
　　她闭上眼睛，痛苦地扭动着脸庞，尽力避开他压下来的嘴唇，这一次，周帝终于发现了这个秘密，她每次与他欢好，都不许他碰她的嘴唇。
　　“子楚能碰你这里吗？”他有些愠怒地质问她。
　　她睁开眼，眼神娇弱而无辜，美眸中星泪点点，没有言语，又像是抗拒，又像是鼓励，内心却无比震动：怎么会这样？记得大哥要与她接吻时，她也是莫名地抗拒的，好像，真的，只有子楚可以。
　　周帝见她如此，忽然无奈地轻叹一声，垂下头来，转而吻向她的脖颈。
　　…………
　　是夜，阳阿离神情呆滞地浸在浴桶里，良久没有起身，小萱在一旁不断地加入热水。
　　她嫁入王府三年，身量已经长足，体态越发婀娜，肌肤莹润如玉，脸孔较之从前的清丽更添几分少妇的娇媚。
　　真美。小萱每每伺候她沐浴，总会感到自惭形秽，想到世子竟然也被这尤物诱惑，若有若无的嫉恨在心中悄然滋生。
　　她为娘娘擦好肩背，又转过身来擦洗她美丽的锁骨，余光扫过她微微泛着红晕的脸颊，突然间被她眼角滑下的两线细流怔住。
　　娘娘在哭。
　　无声无息，我见犹怜，小萱本该问个究竟，好生安慰一番的，不知怎的，心中却无端地冒出一股怒火：若是世子看见她这副样子，不知又会生出多少疼惜与爱怜？
　　想起他们那天琴剑和鸣的样子，她的胸口就似被什么东西堵住，莫名地喘不过气来。
　　“娘娘——”屏风外响起吴嬷嬷的声音，“迟爷来了。”
　　阳阿离本能地伸出手去擦拭眼角，却并未起身，只是淡淡说道：“叫他进来。”又看向小萱，“你先下去吧。”
　　小萱眸光一闪，她心中早知道阳妃与杨义宣、迟春等人的暧昧关系，却怎么也没有想到，她竟连沐浴的时候也不避讳与迟春相见，难道是王爷离开太久，娘娘耐不住寂寞，要公然与别的男人私通么？如果把娘娘的这些龌蹉事透露给世子，世子还会那样爱她吗？
　　这个念头一冒出来，她自己也震惊坏了，怕阳妃察觉，慌忙地掩饰着不安提了水桶离去。
　　尉迟春进入内室，一眼看见阳妃还不着片缕地坐在浴桶里，立即慌张地转过身去：“臣不知道您在沐浴，臣——”
　　阳妃悲哀地叹息一声，在他身后说道：“看来大哥与阿离真的生分了。阿离从六岁起，衣食住行哪一件不是大哥照料？就是每晚沐浴，也是大哥亲力亲为，大哥真的忘记了吗？”
　　那些相依为命的往事，一桩桩在眼前重现，尉迟春不由自主地闭上了眼睛，顷刻间哽咽：“臣——”
　　但是他的头脑却保持着清醒，她是他的妻子，是他从小养大的孩子，更是他誓死效忠的主人。
　　“臣此来，是向您回报，近来凤翎卫查探到的朝中一些有价值的消息。”
　　他已经将苏怜成功地安插在首相宗敏身边，现在就连皇后亲侄，左卫大将军宁元锋身边也有凤翎卫潜伏了。
　　下一步，就是在一两年的时间里，将凤翎卫送入后宫与各个重臣府邸，建立一个谍报网，为赵王起事做好准备。
　　这就是迟春的任务，目前看来，要完成这个任务并不困难。
　　阳妃自己面临着更艰难的挑战，赵王起事必须要有一个理由，只要周帝子安身体强健，主政英明，赵王就永远没有机会。
　　所以，她要在最短的时间里，败坏周帝的身体，打破他所控制的这个朝廷的良性格局。
　　凤翎卫查探到的所有消息，都可以为她展开计划提供理智的行动依据。
　　“宁元锋与宗敏一直暗中往来，赵王与他的处州旧将一走，他们的主要敌人，已经变成了新提拔的右卫大将军陆彦超，以及娘娘身边的户部侍郎魏照。”
　　阳妃闻言，不觉诧道：“左右卫军一直相互掣肘，宁元锋看不惯陆彦超我可以理解，他为何要对付魏照？自王爷走后，我已经吩咐过魏照，叫他明面上投靠宗敏，难道宗敏还是信不过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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