宫扇

　　阳阿离大惊失色，他疯了吗？
　　怎么可以在自己面前说出这样的话来？！
　　这种事，是可以教的吗？
　　这个孩子，她已经控制不住了吗？
　　眼光又一次落在他腰间的玛瑙玉佩上，她灵机一动，拿出了杀手锏：“凌儿，你不要忘了，我们之间的约定，庶母答应你，只要殷夫人生下小公子，庶母立即成全你的心意。”
　　她的意思是将小萱送给桓凌为妾，但是她又怎能知道，桓凌认为的成全并非她心中认为的那样，他们之间的误会，早已经化为纠缠的藤蔓，越缠越乱。
　　桓凌眼中冒火，恨不得立即与她同归于尽，她这样做到底是为了什么？怎可如此亵渎他对她的爱意，他所求不多，只盼一世相守，她这样逼迫他，还谈何成全他的心意？
　　想来想去，他与殷夫人生下孩子，对父王和殷氏的联合有好处，这个女人，分明是为了父王，宁愿牺牲他的幸福，牺牲他对她的感情。
　　“庶母，你因何答非所问？孩儿是说，可不可以教孩儿，怎样做才能和一个女人有孩子？”他又冷冷地重复了一遍方才的问题。
　　“你——”阳妃第一次觉得，当年那个在萱草丛中吟诗的小世子长大了，变成了不好对付的角色，她不能再与他纠缠下去，他此刻眼中复杂的神情，令她越来越害怕。
　　她径直走到门前，猛然将门打开，看也不看桓凌，只是有些惊恐地命令：“你出去。”
　　桓凌整整衣冠，从容走了出去，经过她身边的时候，低声说了一句：“我会回来的，庶母。”
　　他刻意加重了庶母二字，心脏猛然一下扯痛，院中，吴嬷嬷与小萱一齐神情怪异地注视他带着丫鬟捧着两件礼物离去，小萱的目光立即转到阳妃身上，恨意一闪而过，娘娘，你又对世子做了什么事情？
　　是夜，世子与殷夫人正式圆房。
　　锦帐之内，殷夫人脸上娇红未褪，她万万不曾想过，她与夫君还有今日。
　　他把公主送给侧妃的斗篷拿回来给她，她原本万分不悦，凭什么把人家不要的东西给她？更何况，公主作为她的大嫂，心中向着侧妃这个外人却不向着她，她本就火冒三丈。
　　然而他下一刻就淡淡地提出，今夜是黄道吉日，可行周公之礼。
　　难道真的是守得云开见月明？
　　黑暗中，她突然听到他起身穿衣的动静，心中一急，伸出一只玉手来拉扯他的衣襟：“夫君，这么晚了，你去哪里？”
　　“自然是回我自己房里。”他脱开她的手，语气异常冰冷。
　　“凌哥哥，你不能留下来么？我们不是已经——”她说到这里已经双颊滚烫。
　　“我没有和别人睡一张床的习惯。”他已经穿好了衣裤，起身将玉佩系到腰间，又确认似地拉了拉玉佩上的绳子，走了两步，忽又回过头，和他夫人说道，“你若是有了身孕，立即禀告我和庶母。”
　　殷夫人眼睁睁由他离去，自顾抚摸着自己微烫的脸颊，不知怎的，心中一阵莫名地失落与恐惧。
　　回到自己房中，桓凌便吩咐青儿打来热水，独自一人，一遍一遍地擦洗自己的身体，希望洗净身上残留的那个女人的气息。
　　床头的鹦鹉，偶然叫出几声“阿离，”他对它怒目圆睁：“死鸟，闭嘴！”
　　它怎配叫她的名字，它怎么配？
　　骂过之后，自己一头沉入水中，肝肠寸断，桓凌，自今夜之后，你又怎配在心里梦里唤她的名字，你又怎么配？
　　与此同时，桃源村中，阳妃也很快知道了世子与殷夫人圆房的消息。
　　她难免有些吃惊，看向吴嬷嬷，奇道：“这么说，成婚大半年，这还是第一次圆房？”本能地联想白日世子向她提出的那个令她心惊肉跳的问题，不禁面上一红。
　　吴嬷嬷装作没看到她的异样，兀自笑道：“是啊，小夫妻脸皮薄，若不是娘娘从中劝导，他们还不知道要等到什么时候去呢？”
　　她们二人说话的时候，小萱脸色苍白地走了进来。
　　她穿着粉袄，石榴裙，走进来用铁钩拨拉炭火，阳妃与吴嬷嬷不约而同地停止了说话。
　　这么多日子过去，小萱对世子的心思，阳妃与吴嬷嬷都心知肚明。
　　不同的是，吴嬷嬷深知二人是落花有意流水无情，阳妃误认为两个人情投意合。
　　“小萱，你今年多大了？”阳妃盯着她，突然问道。
　　“回娘娘，奴婢今年十六了。”她木讷地回应着，似乎被抽走了全部灵魂，只剩下一个空壳。
　　世子与殷夫人一直没有圆房，她是知道的，她一直纳闷，为何他们会突然圆房，从吴嬷嬷与娘娘的对话中听出，原来竟然是娘娘“从中劝导”？
　　她突然间想杀了娘娘，就是现在，或者拿起这烧红的火钳子，划到这张倾国倾城的脸上去，看看以后她还有什么资本再去把所有男人迷惑得晕头转向。
　　然而她的手刚刚抬起些许，就发现对面的吴嬷嬷一脸戒备地盯着她。
　　“比世子小一岁啊，”阳妃浑然不觉自己刚刚躲过一场毁容的危机，望着小萱有些愧疚地说道，“你京儿姐姐已经跟令狐大人去了，现在独剩下你，我时常不安。”
　　“娘娘说什么呢？”小萱立即双膝跪下，故作惶恐道，“奴婢要一辈子陪在娘娘身边。”
　　然而此时她心中却心潮翻涌，她这话是什么意思？难道是……
　　“傻丫头，”她搀起她来，盈盈一笑，“女孩子都是要嫁人的啊，你放心，你对娘娘这般忠心，娘娘不会亏待你的。从今往后，你要多往世子院中走动，世子想什么，做什么，要及时告诉娘娘，你懂了么？”
　　她这番话再明白不过，是要小萱利用与世子的关系，帮助她控制世子，但在她内心深处，也实在是想为小萱寻个好归宿的。
　　小萱顿时眼前一亮，她何等机灵，怎能听不出来？
　　她差一点就要冲口而出，娘娘，只要您勾一勾手指，世子就会对您言听计从，何须我横在中间？但是，她实在不愿意放弃这个努力了好几年才换来的机会，如果阳妃肯成全，世子一定会接受她的，不是吗？
　　小萱出去之后，吴嬷嬷实在忍不下去了，忧心忡忡地提醒阳妃：“娘娘，您觉得小萱对您忠心么？”
　　阳妃觉得她问得奇怪，反问：“嬷嬷因何有此一问？嬷嬷难道是指小萱私自与世子相好之事，窈窕淑女，君子好逑，少年男女，这种事在所难免。况且，此事对我来说，并非是件坏事。”
　　“娘娘，您觉得世子会喜欢小萱那样的小丫头么？”吴嬷嬷纠结得双眉紧蹙，许多次她都想告诉阳妃，世子心中那个女子就是阳妃本人，但是娘娘头脑中已经存放了太多的筹谋与算计，她实在不忍心再给娘娘添这桩麻烦，来消耗这个少女早已过分透支的心力。
　　“嬷嬷爱过一个人么？”阳妃嫣然一笑，看着炉中熊熊燃烧的火焰，满心都是子楚英俊勇武的脸孔，“情不知所起，一往而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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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太平十三年新年的元夕，皇后宣召各府女眷入内廷宴饮，阳妃以身体微恙推脱，世子嫔殷氏入宫觐见皇后。
　　宴饮之后，已是月上中天。
　　这一年的元夕夜月并不圆满，圆月边缘为一小簇阴影遮蔽，宁皇后静立在窗前，望着月色突发感慨：“也不知微儿在凉州看到的月亮，是否和本宫看到的一样？”
　　殷夫人听见这话，立即下跪说道：“启禀娘娘，自公主娘娘下嫁以来，殷氏满门感念皇恩浩荡，一向谨慎侍主，不敢有丝毫怠慢。”
　　“搀夫人起来，”宁皇后向左右示意搀她起来，微笑道，“夫人不必惶恐，殷氏一向对朝廷忠心耿耿，微儿又与殷将军情投意合，姻缘圆满，本宫自然是不担心的。”
　　殷夫人听见她这样说，脸色稍有缓和，这时忽见宁皇后话锋一转，意味深长地看住她道，“父母爱子之心都是一样的，如今赵王与王妃远在赵郡，必然也十分担心世子与夫人吧，本宫作为长辈，也很希望看到夫人与世子，如公主与驸马般琴瑟和谐，诸事圆满呢。”
　　殷夫人眼中一震，细细咀嚼皇后这话，倏然脸色微变。
　　皇后这些话，到底是什么意思呢？
　　与此同时，宫中月华阁外。
　　阁内赏月宴饮的君臣刚刚散去，一个十岁左右的俊秀少年，衣着明黄储君服色，正带着一个掌灯的太监神色匆匆地走在回廊之中。
　　“章景，你可看真了，来的确是赵王府的车马吗？”少年突然站住了，有些怀疑地侧头问身边太监。
　　“殿下，没有错，奴才是不认识几个字，但那灯笼上的‘赵’字还是认得的，况且殿下记挂赵王侧妃，他们家有什么风吹草动，奴才哪次不是立即来禀告殿下的。”章景就差没赌咒发誓了。
　　少年点点头，走了一阵，又站住了苦恼道：“侧妃很久没有进宫了，可不知道她还记得我么？”
　　章景见状，不禁窃笑道：“侧妃怎么会不记得殿下？殿下连那么稀罕的阴阳杯都送给她了。”
　　说到这里，章景自己也有些纳罕，他还记得太子殿下与阳妃初见的情形，这好几年过去了，殿下越来越大，对侧妃与众不同的看重之意，竟然一点也没有消减？
　　他们很快走近了永泰宫，桓冲自幼在这里放肆横行惯了的，不许人通报，进门之后便独自一人悄悄从侧门进入正殿，躲到皇后玉座后的帷幕之后，想要偷偷望侧妃一眼。
　　藏到那个位置之后，忽然想起，当年他第一次偷窥阳妃与皇后说话，也是在这个位置，那时，他才不过六岁。
　　“皇后娘娘，您的意思是？”殿中响起女子惊恐的声音。
　　桓冲皱起眉头，觉得有什么地方不对，向着声音传来的方向一看，不禁大为失望，皇后召见的这个贵妇，并不是阳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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