宫扇

　　第二天，如桓微所想，如赵王所愿，赵王与侧妃伤风败俗的名声传遍京城。
　　有当夜在场的御史言官上书弹劾，参赵王子楚，德行有亏，应褫夺禁军军职。
　　周帝闻言冷笑，当廷震怒：“赵王如今只剩下禁军军职，你们连他这个头衔也要褫夺，不如将他直接赶出京城算了。”
　　令狐雄闻言，正中下怀，不动声色地向着班中瞥了一眼，只见一位老臣慢吞吞地出班奏道：“皇上圣明，赵王败坏皇家声誉，留在京城对陛下与皇室的威严有损，不如命他前往封地就藩，省得他再做出什么荒唐行径来。”
　　周帝哭笑不得，还未表态，立即又有一位大臣出来，一本正经地奏道：“皇上圣明，封王就国，本是体制成法，赵王早该前往封地。”
　　周帝脸色微变，转瞬间，就听御座下，一片高呼“皇上圣明”之声。
　　这时他才意识到，大臣们是真的想让赵王离京就藩。
　　但是，他不表态，他心中依旧清楚，这个时候放赵王前往赵郡，依然有纵虎归山的可能。
　　是时候，该见一见他这位越来越胡闹的六弟了。
　　深秋时节，归孟庄。
　　桓氏的潜邸故居，直至周朝建立，还是保持原来的模样，未做任何修缮。
　　这是一处连绵十三间房屋的民居，房前伫立一株千年榕树，树顶厚重如盖，有相士经过，曾与乡邻说道，树下必出大贵之人。
　　家中原有兄弟六人，周帝子安居长，中有齐王子进，子楚排行老六，其余嫡亲兄弟还未成年就已夭折，至于康王，吴王，都是近支的族兄弟，众兄弟之中，子安与子楚最为亲厚。
　　黄昏，周帝一袭朱紫色便服，站在树下仰望郁郁葱葱的树顶出神，一众侍从远远站立。
　　“皇兄。”赵王走近前来，垂首施礼。
　　“来了？”周帝低下头，瞥了他一眼，目光阴冷，“朕在这里已经等你一个多时辰。”
　　赵王再次垂首：“臣弟有罪。”
　　故意来迟一个时辰，是杨义宣的主意。
　　周帝冷哼一声，摇摇头道：“你从前不是这个样子，自你我兄弟定鼎江山之后，你规行矩步，不肯错漏半分。现在的你，荒唐胡闹有些回到小时候的光景了。”
　　“皇兄——”赵王听他突然提起小时候，顿时心中一阵不安，他自幼父母亡故，几个兄弟都是大哥代行父母之责抚养长大，他也是兄弟之中最不让大哥省心的一个，一身武艺也是大哥一手传授，所以当年处州起兵，他甘为先锋，为大哥冲锋陷阵，血战沙场，兄弟之间没有半分嫌隙，谁曾料到，到如今，一个为帝，一个为王，会生出这许多阴谋算计来？
　　他们怎么会走到今天这个地步？
　　“小六子，”周帝环视着四周，突然感慨地说道，“你还记不记得，你小时候常常和邻家的小童在这树下玩耍，别人都是扮将军，你却说，好男儿当有天子之志，当时我在一旁听见了，吓得魂飞魄散，唯恐你这句话给桓家招来大祸。”
　　赵王大惊失色，慌忙跪下：“皇兄，稚子之言岂能当真？况且，多少年过去了……”
　　“你自幼就有鸿鹄之志，”周帝突然微笑着拍拍他的肩膀，“朕不怪你，朕也没有想到，将来有一天这江山会真的姓桓。只是，却是朕坐了皇位。”
　　“皇兄，”赵王下定了决心，鼓起勇气说道，“既然皇兄不放心臣弟，为何还要臣弟继续留在朝廷呢，请皇兄罢免臣弟的一切官职！”
　　“罢官？”周帝突然仰天长笑，半晌，狡黠地看了一眼赵王，“你不要以为，朕不知道你在想什么，你知道朕派人看着你，于是不动声色将这些人控制，你的几个亲信，因为替朕办事，你就逼迫他们辞官，老六，你很本事啊，下一步，你是不是就准备离开京城，搜罗你的部署，起兵造反了？”
　　“皇兄？”赵王心惊胆战，但是事到如今，已经由不得他再有丝毫犹豫，应对的说辞是杨义宣、令狐雄他们早已教给他的，“是，臣弟发现了皇兄在监视臣弟，臣弟不能容忍，这些人再肆无忌惮地破坏臣弟与皇兄之间的兄弟之情。”
　　“你在说什么，朕怎么听不懂？”周帝认定他是在狡辩。
　　“臣弟对皇兄的忠心，天日可表，祖宗为证。”赵王咬咬牙，突然间义愤填膺，“皇兄派这些人来监视臣弟，得到的都是什么消息呢，可有能证明臣弟有谋反之心的蛛丝马迹？如果有，臣弟刻下就在皇兄面前自尽！府中细作窥探臣弟的行止，连臣弟与爱妾的闺房私隐也不放过，鲁大胜一干小人更是无中生有，歪曲臣弟与处州将领的私交来往，以此向皇兄献媚。就是这些小人横在臣弟与皇兄之间，令皇兄对臣弟生出多少猜忌！”
　　周帝闻言不禁一怔，赵王向来不善言辞，忽然间振振有词，想必是自己真的将他逼迫得太紧了，不觉叹息一声：“在你身边安插眼线的事，是朕做的不妥，只是，”他顿了顿，语气减缓，“朕并不是监视你，你自幼是朕养大，朕只是怕你被有心人利用，且看你近日行事越发荒唐，已经走到邪路上去了。”
　　“荒唐？”赵王苦笑，“皇兄以为，臣弟与爱妾的闺房之乐荒唐？”
　　一提到阳妃，周帝就心如刀割，这个尤物，原本该是他的，不知不觉又提高了声音：“爱妾？朕看你越发变坏，就是因为这个女人。”
　　“侧妃是皇兄赐予臣弟，”赵王忽然间跪倒在地，恳切地说道，“谢皇兄赐给臣弟这样一个倾心相爱的女子，臣弟戎马十余年，至今功成名就，别无所求，只愿皇兄恩准臣弟无官一身轻，好教臣弟与她能够远离纷争，厮守终老。”
　　他这一番话，除了“别无所求”四个字，其余的全都出自真心，发自肺腑，他真的爱上了那个娇艳灵透的小娘子，也真的想和她远离纷争，厮守终老。
　　周帝胸口发闷，转头不看他：“倾心相爱？朕一直以为，你倾心相爱的是你元配王妃。”
　　赵王一听这话，顿时无语，多少年来，他以专情元配驰名朝野内外，如今却专宠侧室，终究是自毁名声，自甘堕落。
　　“也罢，”周帝长叹一声，“男人有几个能做到一生只爱一个女人？你我身为帝王诸侯，更是身不由己。只是，朕还要你留在朝廷为朕效力，你的请求，朕暂时还不能答应。”
　　“皇兄……”赵王故作为难，欲言又止。
　　周帝饶有深意地瞥了他一眼，引他看向故居的大门：“不必再说。这个家门，你我兄弟有多少年没有进去过了？今日陪大哥进去再看一看可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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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皓月当空，夜凉如水。
　　房里弥散着雾蒙蒙的水汽，空气中阵阵浮动的香味湿润而淫靡。
　　浴桶旁的屏风上画有梅花，殷红点点，背靠万里河山，连绵的水墨山峰，此时已经被搭在屏风上的凌乱衣物遮挡。
　　她整个人被压到桶壁上，两只玉手紧紧攀着浴桶的边缘，一双大手按压在她的手上，男子从背后紧紧贴住她玲珑的身子，漂浮着殷红花瓣的水面剧烈地荡漾。
　　就这样浸没在水里起起落落，不知过了多少时候，浴桶里的水早已冷却下来，他竟然也没有要停止的意思。
　　“六郎，”她终于红着脸，怯怯地叫了一声，“痛……”
　　“嗯。”他应了一声，一阵疾风骤雨之后，两个人的身体终于分开。
　　他用仅剩的一点力气，将她从水中抱出来，又小心翼翼地放到床榻之上。
　　一床薄衾之下，他将她温柔地揽在怀里，长久的沉默。
　　“王爷在想什么？”双颊的潮红渐渐褪去，她开口打破了寂静。
　　“没什么，睡吧。”
　　子楚心事重重，轻轻摩挲她香肩，想到白日间与大哥在归孟庄相见的情形，脑中频频显现过往种种，还是那个疑问，明明并肩作战，互不疑猜的兄弟二人，是什么，竟然令他们走到了今天这个地步？
　　想到这里，怀疑的眼光不觉落到怀中已经双目微闭的女子脸上。
　　这是一张找不到丝毫瑕疵的美人脸。
　　恍若从画中走出来的人，——美的那样不真实。
　　大哥喜欢她，她自己也承认了，大哥在她出嫁前夜就想霸占她。然而见过这张脸的男子，又有几个会不动心？
　　不，自己怎会对她生出一丝无端的怀疑？
　　已经成为九五之尊的大哥，对自己的猜忌之心恐怕早已存在，只是因为这个女子的出现提前显露出来而已。
　　大哥与她约定十年之期，如果自己不采取行动，用不了十年，自己和一干处州旧将就会被大哥铲除，这般情投意合的美人也将被大哥占有。
　　不可以，子楚，不能因为怀念过去而心软，箭在弦上，已经不得不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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