宫扇

　　“老奴对不起先皇，对不起丽妃娘娘……”孟无为喃喃自语。
　　尉迟春从怀里拿出一张锦帕，递与他擦拭嘴角的血迹。
　　正是那日在柔颐宫中的秋千架旁，孟无为赠与阳妃擦拭眼泪的那张旧帕。
　　尉迟春单刀直入地说：“亡羊补牢，为时不晚，殿下如今想要图谋大事，公公可愿助一臂之力？”
　　孟无为抖索着手指接过那张旧帕，凝视它的神情竟是无比的恭敬，呆滞了半晌，才匍匐在地，难掩激动地指天盟誓：“老奴愿听殿下差遣，为殿下誓死效命，若此言不实，天诛地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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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入夜，寝室里充满氤氲的水汽，沐浴中的美人，把一双玉臂搭在木桶的边沿，头枕着其中一只玉臂，闭上双眼，任凭身后的丫鬟将浮满鲜花的温水缓缓倾倒在光洁如玉的背上。
　　小萱一边舀水，一边心中疑惑：王爷已经三日不见，娘娘也不去寻找，难道不担心自己会失宠吗？
　　不多时，吴嬷嬷进来，换了小萱出去，服侍阳妃出浴，裹上了抹胸素缎，又在耳边回报：“迟爷回来了。”
　　阳妃心中一动，默然点头，脸上不禁露出一丝淡淡笑意。
　　她就知道，大哥不会令自己失望的。
　　尉迟春带来了血书，原来，那孟无为咬破手指，用血将府中细作的名字尽数写于那张旧帕之上，更让阳妃惊喜的是，书中不仅有细作名录，还有几个在赵王身边围绕的处州旧将的名字，看来这几个人已经暗中出卖了赵王，投靠到了皇帝那边，孟无为此番可说是额外赠送了重要情报，足见他是真心相助。
　　“他没有问，我要这名单的原因吗？”阳妃一面览视那血书，一面淡淡地问。
　　“没有，”尉迟春退开两步，刻意避开她，但还是能闻到那湿漉漉的身体散发出的诱人香气，说话时已经气息不匀，“他说主子有命，遵从就是，何，何需多问？”
　　“大哥，谢谢你。”阳妃察觉到他的异样，心中略略犹豫，便将那血迹斑斑的锦帕收于妆匣之中，回身勾住了他的脖子。
　　不知怎的，他们早已经过数次云雨欢好，这一次，她却不敢看他的眼睛。
　　尉迟春一阵意乱情迷，身不由己地伸出孔武有力的手臂，将那绵软的身子一下子拦腰抱起。
　　她闭上眼睛，和初夜那样，乖顺地躺在床上，一动不动，尉迟春缓缓俯下身子，试着去吻她的双唇，然而，就在触到那两片熟悉的柔软的瞬间，她竟然蓦地侧过脸去，一下子避开了他的亲昵。
　　他尴尬地停住动作。
　　她紧闭的眼角旋即缓缓地划下一颗泪珠。
　　他转而移动到那处，吻去了那颗泪珠，旋即，不舍地起身，离开了她。
　　有一些事，两个人都不言而喻，做不到了，回不去了。
　　何必再勉强？
　　他脸色苍白，站在床前整理好自己的衣衫，略略侧头与她道别：“臣要回江南去了，臣不在身边的日子，您要保护好自己。”
　　她依然闭着眼，保持刚才僵硬的姿势，任凭他跳窗离开。
　　泪水这才急如潮涌，侧过身去朝着牙床内侧，放肆地抽泣，珠泪濡湿鸳鸯枕。
　　不知什么时候，只觉一个健壮的身子贴住了自己的后背，旋即，轻轻地握住了那因伤心而不断抽动的香肩。
　　子楚只当她为了他数日不来见她的事而难过，情不自禁地依偎到她耳边：“小娘子，我来了……”
　　阳阿离听到子楚的声音，心中竟然生出一丝难以抑制的欢喜，转过身来投入他怀抱里，哭得越发伤心。
　　子楚心中动容，深恨自己将演武失利的事情归咎到阳妃身上，冷下心肠不来看她，他这一向与她厮混，多数时候是他自己强拉她欢好，以致作践坏了自己身体，连弓箭都拿不稳了，原就是他自己不知自重，不该怪责到她一个小姑娘身上。
　　怀中哭声渐缓，变成了有一声没一声的抽泣，子楚抚摸她湿漉漉的青丝，拿手指一缕缕梳弄，柔声哄道：“阿离别再哭了，你怎么不叫六郎了？叫一个，我听听——”
　　她心中无比欢悦，终于抬起头来，不由自主把双唇贴了上去，两个人缠绵了一阵，子楚好容易克制住下一步动作，喘息不定地说：“这几日我去园子里走动，那些工匠回报说，要到中秋，工程才能完工。”
　　“那么，搬回桃源村，岂不是要等到过年了？”她故意嘟哝着，埋怨了一句。
　　子楚捏捏她的小脸，宠溺地笑道：“倒用不了那么久，立了冬咱们就能搬回去，不过我想，冬季也没有夏白春红，不如等到来年春天桃花盛开的时节，与小娘子一起搬进新居，岂不美哉？”
　　“这样自然是好，不过，”她故意蹙起双眉，试探道，“只怕到那时候，令狐大人他们又要怪罪妾身狐媚王爷了……”
　　子楚听罢不禁失笑，给她这一提醒，又想起一事，面带疑惑说道：“你说起令狐，我倒想起来了，这几日我去瞧他，他竟然说起你的好话来，说承蒙你照顾，要过来道谢呢。”
　　阳阿离心中一动，立即想到了京儿，面上却故作惊恐道：“这倒是怪事呢，王爷，不是令狐大人故意如此说，要过来借机加害妾身吧？”
　　“你太多心了，”子楚忙为令狐雄辩解，“我瞧你的丫鬟侍奉很是尽心，令狐也十分受用，令狐的心地并不坏，先前只是担心我与你太过亲近，耽误了自己和兄弟们的前程，才做出傻事，大概如今已经想转过来了。”
　　阳阿离一字一句都记在心上，半晌方盈盈一笑：“那么明日妾身就与杨大人一起去看望他，妾身多日不见京儿，也甚是想念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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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二日，偏房。
　　阳妃与杨义宣在仆妇引领下走进房里的时候，正巧看到京儿坐在床前，手捧药碗喂令狐雄喝药。
　　杨义宣与令狐雄相识多年，还是头一次看到如此温顺的处州狐，他神情专注地望着身前人，微笑地喝下她拿小勺送到自己嘴边的汤药，连有人走进来都没有察觉。
　　还是京儿听到脚步声，转过身来，一眼看见杨义宣与阳妃，竟然身子一颤，手中的药碗差点掉落在地，所幸她还是稳定心神，目光在杨义宣脸上略作停留，便放下碗，向着两人福身施礼：“娘娘，杨大人——”
　　杨义宣微笑着向她点头，又看向令狐雄，不怀好意地调侃：“令狐大人在这里好自在。”
　　说得令狐雄满脸通红，京儿则一下子愣住。
　　阳妃则赶忙走过来搀她站直身子，又望令狐雄，笑靥如花：“大人身子可大好了？”
　　令狐雄未料到阳妃会来看他，一时竟说不出话来，竟然不由自主地瞥向京儿，京儿感觉到他的目光，不禁窘得面上一红，本能地看了一眼杨义宣，后者正饶有兴致地东张西望，并不理会她，她心中隐隐作痛，只得回望令狐雄，提醒他道：“大人，娘娘问您呢？”
　　“哦，”令狐雄似乎是得到指令一般，竟然迅速反应过来，起身下床，向着阳妃行礼：“臣已经大好了，多谢娘娘关心。”
　　阳妃有意无意地瞥了一眼京儿，拿宫扇掩住唇，不动声色地微笑：“大人快快请起，妾身看见大人身体安好，就放心了。”
　　挥一挥手，身后仆妇便将手中托盘里的礼品放置在桌上，无外乎人参、雪蛤等滋补品，令狐雄又是一遍道谢，阳妃才挥手，命京儿带着众仆妇下去。
　　等到房中只剩下三人，那令狐雄倏地脸色一变，远离阳妃二人，自顾坐到桌前，冷淡地开口：“侧妃娘娘，您真是用心良苦啊，小小年纪就有这样的心机，怪不得王爷会被您迷住呢。”
　　他所指京儿与他发妻同是川蜀中人的事，杨义宣听得云里雾里，阳妃却心知肚明，也不说破，佯作无辜地说道：“大人还在误会妾身啊，妾身还以为，大人已经明白，妾身是冤枉的呢。”
　　“冤枉？”令狐雄冷笑，“娘娘为何到王爷身边来，为何要迷惑王爷，是否冤枉，娘娘自己心里最清楚。”
　　阳妃不再与他言语纠缠，与杨义宣对视一眼，杨义宣旋即会意，将孟无为所书的那封名单递与令狐雄：“令狐兄，娘娘的来意，你看过这份名单，自然明白。”

　　令狐雄匆匆地扫了一眼，顿时变得脸色凝重，又拿起来细细看过一遍，狐疑地看向杨义宣：“这是何物？”
　　杨义宣转动洞箫，回道：“皇上安插在王爷身边的细作名单。”
　　“这种东西，你们从何而来？”令狐雄大为纳罕，半信半疑地指住几个熟悉的名字，“这几个人还是跟随王爷多年的兄弟，难道他们也是皇上的细作？”
　　“府中的钉子，由娘娘与在下负责拔除，”杨义宣答非所问，“那几个已经变节的兄弟，还望令狐兄与霍兄能够大义灭亲。”
　　令狐雄半晌才反应过来杨义宣的意思，沉声道：“若此事属实，在下自然绝不手软。”
　　说着看向俏立于窗前的阳妃的背影，那女子正饶有兴致地拨弄着案上的棋子，似乎对面前的两个男人之间的对话充耳不闻，那些棋子是京儿闲来无事倒在桌案上玩耍的，京儿玩耍棋子的时候令他觉得天真可爱，而这女子纤长的手指拨弄黑白子时发出的清脆碰撞声却令他生出丝丝寒意。
　　而杨义宣接下来的话更令他吃惊：“娘娘与令狐兄的目的都是一样的，令狐兄忠于王爷，娘娘也忠于王爷，令狐兄不该再视娘娘为敌。”
　　“杨义宣，你是以什么身份与我说话？”令狐雄突然反应过来什么，难以置信地攥紧了手中的血书，“你究竟是王爷的幕僚，还是侧妃的鹰犬？”
　　“王爷与侧妃本是一体，有什么区别么？”杨义宣毫不在意地一笑，“令狐兄多年经营，无非是想让王爷与处州旧将都能更进一步，如今娘娘愿与众兄弟共谋大事，令狐兄还在计较娘娘与王爷的闺房之乐，在下以为，这不是一个聪明人该有的所作所为。”
　　“杨义宣，你到底在说什么？”令狐雄心中大骇，杨义宣说的再清楚不过，侧妃愿意与他们共谋大事，也就是说，侧妃的目的也是要让王爷登基为帝，另一方面也很明显，杨义宣已经在为侧妃做事，他们此来，是要拉他入伙，让他与处州众兄弟也对这个女人惟命是从。
　　要他们一众英雄豪杰听命于一个女人，没那么便宜的事。
　　“令狐大人喜欢下棋吗？”而那边一直默不作声的侧妃，忽然间幽幽开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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