宫扇

作者:玉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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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梦呓


      三日之后,桃源村。
      已是黄昏时分,天空忽的落下稀稀拉拉的雪粒子,阳妃捧着手炉缓步走向赵王书房所在的小院,整个人裹在白兔毛镶边的水蓝色斗篷里,还是觉得寒气逼人,小萱一言不发地跟在她身后,呆呆地望着雪粒子一点点落在侧妃脑后垂下的青丝上,像暗夜里缀满天空的白色星子,美丽而神秘。
      她们走至庭院中,果然见到世子桓凌穿着单薄的白色锦袍跪在地上,冻得身子瑟瑟发抖。
      他已经在这里跪了两天两夜,目的只有一个,求父王恩准他去禁军效力。
      小萱几步跑过去,跪在了他的身边,几乎是拿哀求的语气劝道:“世子啊,您怎么还在这里?快起来啊。”
      阳阿离也在他身前站住,略略侧着头,拿探究的目光瞪视着这个倔强的少年,似是想要将他看穿。
      桓凌抬起几欲冻僵的脸,温柔地回望了她一眼,阳阿离越发诧异,忍不住淡淡说道:“你这样做是没用的。”
      见少年没有反应,她又补充道:“我深知,你忧心自己离开后王妃的处境,我只能说,你放心。”
      如果说,桓氏一门还有一个人能称得上纯孝温良的话,这个人一定是桓凌,这也是阳阿离不忍见他如此的原因。
      她说完便径直走向子楚的房门,小萱却没有跟上去,仍旧跪在那里哭求:“世子,奴婢求您快起来吧,您这样挨饿受冻,身子怎么吃得消呢。”
      进到房内,一股热气便扑面而来,子楚此时正端坐案前翻看兵书,阳妃便脱了斗篷走过去,人还未站稳,子楚便勾她纤腰揽入怀里,摸索着她全身,柔声道:“外面可冷不冷?”
      “冷不冷,王爷不该问我,”阳阿离瞥了一眼门外,说道,“该问你的儿子。”
      子楚脸色陡然一变,半晌才道:“这孩子向来听话,今次竟然学会威胁大人了,不给他点教训,他不知道长进。”
      阳阿离凝神说道:“妾冷眼看来,世子倒不是为了自己,自妾进府以来,王妃姐姐受了诸多委屈,世子看在眼里,想必是担心自己远行以后,母亲无人照料呢。”
      子楚听罢,沉默不语,自知她说的不无道理,正兀自叹气,就听门外一阵喧哗,一众议论声里,竟是娄妃哀哀欲绝的哭声。
      二人连忙出门去看,果然见到娄妃抱着世子哀哭道:“凌儿啊,凌儿,你这又是何苦啊。”
      桓凌本就冻饿交集,身心疲惫,这一来,越发经受不住,只虚弱地叫了声“母亲——”便晕厥过去。
      子楚急的蹲下身来看视,娄妃急火攻心,也顾不得甚么了,猛地将他一推,骂道:“桓老六,你来做什么,你只管自己风流快活,你害死我的儿子了。”
      阳阿离站立子楚身侧,也只当没听见,只向众人吩咐道:“还愣着做什么?还不把世子抬到书房里去,快宣太医医治。”
      说罢自知不方便在这里,欲要带小萱离开,看到那丫头哭的梨花带雨的样子,索性告准了子楚,留下这贴身丫鬟代她照顾世子,自顾回房去了。
      才走至寝室门外,便见吴嬷嬷与京儿等候在那里,见她独自一人,京儿先就问起来:“娘娘,小萱那小蹄子呢?”
      阳阿离便把书房的情形略略说了,吴嬷嬷听得皱眉不语,又走近了附耳说了几句,阳阿离顿时脸色一变,勉强定了心神,片刻方开门进去,留吴嬷嬷与京儿在门外看守。
      室内早有一人,静坐于桌旁,听见熟悉的脚步声,忙站了起来。
      阳阿离才走近他两步,他便垂下头,恭敬地单膝下跪。
      “大哥——”她压低声音,亲手将他搀扶起来,也不容他推拒,一下子扑到他宽大的怀里。
      迟春犹豫了半晌,还是展开健硕的双臂,紧紧地抱住了她,两个人都没有说话,凝固的空气中,只听得见二人痛苦而压抑的呼吸。
      尉迟春,阳柔儿。
      这个世上,原本没有什么扬州剑客迟春,也没有什么赵王侧妃阳阿离。
      她眼角的泪珠,打在他伤痕累累的手背上,此刻,终于能像个孩子似的,哭的毫无顾忌:“大哥,你不理我,既然来找我,装作不理我,教我那样伤心难过。”
      迟春听得鼻子一酸,胸中自有千言万语,也难说出口,唯有贪婪地抚摸她的秀发,一遍遍,不愿停下来,今时今日,他们之间的亲昵也许已经仅限于此,何苦再浪费时间说话,抱着她,能感觉到她,就已经足够了。
      但连这也是奢望,她的心中,终究放不下她的前朝家国,她的血海深仇,于是,接下来就听她说:“我今次叫嬷嬷去传杨大人,怎么是你来了?”
      迟春心中一凉,知道这短暂的幸福已经过去了,便放开她,负着手,望着鸿蒙书斋的方向淡淡说道:“臣以为,杨义宣不可靠。”
      阳阿离微微点头,扬起美丽的手,整理着有些凌乱的发髻,也本能地走开了几步,缓缓说道:“杨义宣是赵王身边第一幕僚,我近来正着人查探他的身世,发觉此人来历极不寻常,就算他不可靠,也非用不可。”
      迟春望着她,深邃的眼底隐含着担忧:“您的计划是?”
      阳阿离眼中闪过一丝狡黠,脸上瞬间浮现出与她年龄极不相称的沉重:“目前看来,就是设法促成赵王谋反。”
      迟春摇摇头,不解道:“只怕很难,不知要用多少年才能成功。况且臣观赵王十分睿智,他一旦登基,周朝江山必将更加稳固,您不是帮了这些反贼一个大忙么?”
      “我有说过要让他登基么?”阳阿离冷冷道,“只是谋反,造成桓氏兄弟相残,用桓氏的鲜血祭奠我阳家列祖列宗的英灵,到时你我再诞下子嗣,让此子登基,复我朝廷。”
      “甚么?”迟春不可思议地瞪大了眼睛,她的念头,比他想象中的还要疯狂,他走近了她,捉住她的手臂,确认似地问道,“阿离,你不止是想报仇,还想夺取江山?”
      “大哥,不是夺取,”阳阿离痛苦地看向他,“是物归原主。”她挣脱他的手,继续说道,“我想过多次,桓氏子孙是杀不尽的,最多让几个首恶伏诛,到最后还是要让流着阳氏血脉的孩子,取而代之,才能对得起列祖列宗。”
      “有意义吗?”迟春压抑着痛苦,半晌才说道,“罢了,如今,臣该怎么做?”即使是下地狱,他也要陪着她,不是吗?
      “三年的时间,利用尉迟家的江湖背景,搜罗一帮人为我所用,不论鸡鸣狗盗,还是亡命之徒,”阳阿离眼神决绝,“赵王世子即将远赴凉州,你不必跟着,只办好我说的事就好了。”
      “阿离,”迟春还要说话,却被她一个压迫的眼神止住,他此时才深刻地知道,她已经走得很远,不能回头了……
      桃源村,书房。
      桓凌高热不退,娄妃带人衣不解带地看护,熬药,喂药,足足折腾到深夜,还不见好转,子楚心中也有些懊悔,站在床前来回踱了一个时辰,后经杨义宣等人劝说,总算肯回侧妃房中休息,他这一去,娄妃口中更是骂声不绝,吵闹了一阵,她自己也乏了,又不肯离去,再看身边服侍的丫鬟仆妇,除小萱之外,个个都上眼皮打眼皮地瞌睡起来,娄妃越发火冒三丈,直叫众人滚,于是片刻功夫,房中便剩下她与小萱二人。
      此时,小萱正小心翼翼地拿热帕覆上桓凌的额头,娄妃冷眼旁观,心中只念她是阳阿离的丫鬟,定然要耍什么阴谋诡计,不禁阴阳怪气地开口说道:“侧妃也太有心了,世子不会立时三刻就归西的。”
      小萱也不答应,娄妃气呼呼地坐在桌旁,又提高声音道:“你们当我不知道,让我凌儿去凉州,她打的是甚么主意,谋死我的儿子,她再生下儿子,好做世子的道理。”
      “王妃,”小萱突然激动地打断她,“世子的眼皮好像动了。”
      “甚么?”娄妃几步奔过去,推搡开小萱,一叠声的呼唤,“凌儿,凌儿,母亲在这里,母亲在这里啊。”
      似乎是她的呼唤起了什么作用,桓凌的嘴唇也微微动了一下,娄妃赶紧拿手去探他额头,发现烧竟然也退了一些,正长长地松了一口气,忽听儿子的嘴里模模糊糊地吐出一个名字来,娄妃惊喜地唤道:“凌儿,你在叫母亲么?”
      小萱耳朵尖,又是一颗心全部系于桓凌身上,立即听清了那个名字,急的她慌忙凑上前去,连声掩饰道:“王妃,奴婢听清了,世子要喝水。”
      娄妃不疑有他,忙喝道:“那你还不去倒?”自己却坐下来,贴近了病榻上的儿子细听,桓凌果然又唤了一声,这一声却无比清晰,直如晴天霹雳般,打在了娄妃已然开始破裂的心脏上。
      “阿离。”
      竟然是这个令她心力交瘁,日夜不能安枕的鬼魅般的名字!
      就这样被自己昏睡中的儿子缠缠绵绵地唤出来,在清醒的时候,凌儿也该唤她庶母,侧妃,夫人,或是娘娘,但是,这究竟是怎么一回事?
      娄妃飞快地看向倒水的小萱,阴恻恻地问道:“你又听见世子叫什么了吗?”
      “奴婢还是听见世子在要水呢。”小萱背向娄妃,脸庞扭曲,心快跳到嗓子眼里了。
      “好,你先退下吧。”娄妃冷冷地说道。
      小萱战战兢兢地退下了,娄妃把桓凌的被角掖了一掖,咬了咬唇,下定了决心,看来凌儿这回,是非去凉州不可了。
      翌日清晨,桓凌虚弱地睁开眼睛,第一眼便看见一个小丫鬟的脑袋靠在床沿,人却歪倒在地,书房里空荡荡的,只闻到一股刺鼻的药味,引得他又是一阵头痛欲裂。
      “小萱。”他虚弱地唤她。
      小丫鬟迷迷糊糊地抬起头来,揉揉眼睛,一切的疲倦似乎都消失了,只是惊喜地叫道:“世子,你终于醒了。”
      桓凌只觉她的样子可爱又好笑,问道:“我的小厮呢?”
      “你说青儿吗?”小萱站起身来,去给他倒水,“先前王妃娘娘在这里,青儿他们不便进来,现在给爷煎药去了。”
      桓凌听罢,又摸摸头,忽然想起什么似的,急道:“你在这里,谁去伺候侧妃呢?你快回去吧。”
      小萱心中一痛,又想起昨夜他在昏睡中竟然叫出了侧妃的闺名,还不知王妃到底有没有听去,好傻的世子爷,埋下头掩饰着不安,口中却道:“世子放心,娘娘那边有京儿姐姐呢,就是娘娘让奴婢来的。”
      桓凌听罢,自是心中荡起阵阵甜意,忽又想起昨日侧妃劝他放心之类的话,顿觉有什么地方不对,连忙拉住小萱追问:“我不是先前吩咐过你,和侧妃说我不去凉州吗,你倒是和她说了吗?”
      小萱手中的茶碗给他晃得摇摇欲坠,眼中噙着泪,只能压抑着痛苦敷衍他:“说,说了。”
      “你骗我。”桓凌瞪了她半晌,突然一把打翻她手中的茶碗,前所未有地发作道,“你根本不敢看我的眼睛,该死的贱婢!”
      小萱从未见过世子这个样子,又是惊恐,又是伤心,贱婢,他竟然骂自己是贱婢,自己为了他,做过多少对不住侧妃娘娘的事情?自那日净湖边相遇,他的眼中只看得见那个高高在上的仙女姐姐,何曾晓得躲在萱草丛中那个小小贱婢?
      她跌坐在地,心念俱灰,一点点捡起地上的碎片,他摔碎的不是茶碗,是她情窦初开的少女之心……
      “哎呀,这是——”随着一阵脚步声近,门前竟然传来京儿的声音。
      桓凌和小萱一齐抬头,却见披着一袭宝蓝披风的侧妃,带着京儿缓步走了进来,桓凌脸红心跳,欲要挣扎着起身,确是全身乏力,只略略垂头,算是见礼:“侧妃。”
      她似乎晨妆方毕,头上只简单地挽了个云髻,微微泛红的脸颊上水色未干,显得越发清纯妩媚,桓凌只看了一眼,便慌忙低下头去。
      “世子发好大的脾气。”阳阿离诧异地瞥了地上的小萱,淡淡说道,京儿蹲下身去帮着捡碎片,忽一眼看见小萱的手指冒血,又忍不住嚷道,“娘娘,小萱手流血了。”
      桓凌摔碗之后就后悔了,他从来不是这般凶蛮,巧不巧又给侧妃撞上,真有千般懊悔,正要辩解,却被侧妃抬手阻止,只听她从容地向着地上两个丫鬟吩咐:“你们先退下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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