宫扇

作者:玉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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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子归(二)


      子楚惊慌失措。
      这一切,太出乎他的预料。
      他怎能知道,她是拿准了他的性子,多虑多疑,优柔寡断,又念旧情。
      拿不到的东西,他想要;可一旦将东西摆到他的面前让他拿,他又束手束脚,总怀疑其中有诈。
      子楚仓惶转身出去的一瞬间,阳宦就已经在他身后轻轻地笑了。
      她还没有亮出最后的底牌,他就已经掉入了自己的陷阱。
      不多时,她身上齐王的鹤氅被侍女换下,穿上藏青色的袄裙,挽了髻,充作民妇装扮,然后被关到一个精钢打造的铁笼中,像是禁锢一只诡计多端的妖兽那般,被赵王的心腹重兵严密看守。
      这段时间里,杨义宣、尉迟春以及京儿再无消息,赵王也不见踪影。
      一直到黄昏时分,赵王孤身一人,忽然出现在铁笼前。
      “娘子,我们好歹相识一场,我来是想问一问,你临去之前,还有什么心愿——”他说这话时,神情冷淡得教她吃惊。
      阳宦心中一痛,虽然知道此行无论如何都是个死,但是却没有想过,会被他如此冷漠无情地宣判。
      “王爷,你是想大张旗鼓地将我处死,还是悄无声息地送我上路?”她的两种死法,将决定大周朝未来的命运走向,她必须在临死前,将这个问题弄清楚。
      “本王处死的,只是一个混进军中刺探军情的奸细。”他漠然地注视她,“娘子,我已经想好了一处,作为你的长眠之地,你一定会喜欢的。然后,我将带领大军,直捣宫城,请陛下交出罪大恶极的阳贵妃,若陛下交不出来,我就逼他退位以谢天下,娘子放心,帝后太子,我都会妥善安置,杨义宣他们,我也不会为难……”
      阳宦一怔。
      她有些不认识似地,拿探究的眼神,认真地审视子楚良久,他竟没有上当?还是打算夺取皇位?也就是说,她还是没能保住冲儿和北斗,她输了吗?
      良久,她才定定心神,含泪凝望住他:“王爷,你打算把我埋在哪里?”
      子楚走近了笼子,伸出手指,抚摸她苍白的脸孔,心中略过一丝丝痛楚:她害怕了,她终于知道害怕了!
      “你可还记得,”他的声音已经开始颤抖,“当年我们进宫祭祀,回程时下了雨,我带你去了一处杏子林,你在那片草地上,第一次为我跳《红尘戏》——”当时祭祀时,还发生阴风大作的怪像,神谕又说十三载后,遗祸非常,想到这一切都在今日应验,他又是感慨万千。
      “那里吗?”她凄然一笑,似乎陷入了甜蜜的回忆,“那里很好……”
      子楚也笑了,只觉得她此时异常柔顺乖巧,哪怕绝色笑容下,掩藏着仇恨与锋芒。
      “六郎,我怕痛,有没有不痛的死法?”她依然笑着,笑容越发凄凉,令周遭看守她的武士都不觉心痛不已。
      “有。”子楚朝后面挥手,随即出现一个侍女,捧上了酒壶与酒盅。
      他颤抖着双手,倒了一盅酒,递给她:“这酒是后宫中人调制,是历代后妃争宠所用,喝下去,就像睡着了一样,不会有一丝一毫的痛苦……”
      阳宦伸出手,也颤抖着接过,然而她的下唇刚触到杯口,就给子楚一把抓住手腕。
      他凝望住她,眼中迸射出深深的苦痛与眷恋:“娘子,下一世,当你红尘梦醒,你还会不会记得我?”
      阳宦猛然一惊,突然间记起,桓凌临终前也说过相似的话语。
      心头剧痛,咬咬牙,一仰脖将毒酒一饮而尽。
      “阿离……”子楚惊呼,一切都已不可挽回。
      毒性发作之前,她还有短暂的时间,与他道别。
      “六郎,我一直想问你,你是不是很喜欢何真娘?她比我美吗?”她伸出手指,贪婪地抚摸着他的面庞。
      这个狠心的男子,她为他,付出了最美的青春,最真挚的感情,以复仇为幌子,刻骨铭心地爱了他十四年。
      到头来,性命都断送在他手里,只想换他一个无足轻重的答案。
      “傻丫头,”子楚无声地流泪,“她长得很像你,你可知道,她是你的……”
      “六郎,罢了,我不想听你讲她的事情。”阳宦凄然地靠近他,把双唇轻轻地压到他的双唇上,穿过牢笼的空隙,与他唇齿交缠,他的泪,不住地顺着脸颊流入她的嘴里。
      她终于停下来,望着他,凄绝地微笑:“你知道吗?你是不一样的,除了你,我都不和别的男人接吻,当年我被困在柔颐宫,太后找来十多个少年男子,我都没有让他们碰我的嘴唇……”
      什么?
      子楚瞬间直觉头脑轰然一声巨响,恍若五雷轰顶,周身都开始颤抖,他用力地抓住她的手臂,追问:“你说的,都是真的?”
      太后竟然对阿离做过这样可怕的事情?
      她的眼前突然一阵眩晕,捂着额头,摇摇欲坠。
      “打开!来人!快把笼子打开!”子楚发疯似地大吼。
      守卫慌忙奔来,手忙脚乱地将牢笼打开。
      子楚冲进去,一下子跪倒在地,将阳宦紧紧地搂在怀里,她的目光浮散,气息越来越微弱。
      “阿离,阿离,”子楚像个孩子似的,放声大哭,“不要离开我,我错了,都是我不好,你不要离开我,好不好?”
      “六郎,”她已经气若游丝,纤长的手指,无力地擦拭着他的泪水,“我要告诉你一个秘密,天胤,天胤是凌儿的骨血,这个皇位,它早就已经属于你的子孙了……”
      她终于慢慢闭上了眼睛。
      这一生,活得太累太累,到如今,终于可以好好地睡一觉了。
      故国烽烟荡尽,帝女新妆初成,道是美娇娥,万千恩爱娇宠。
      寥落,寥落,长恨年华辜负。
      子楚突然间停止了哭泣。
      他思量她最后的那一句话,也不知是真是假,这位前朝公主的一生,精于谎言与算计,她以美色与智慧作为武器,将他们一门父子兄弟,上上下下,几乎戏弄了个彻底。
      只是,倘若她那句话是真的,他绝对不可以再生夺位异心,反而还要好生帮助顺成帝收拾残局,为他的孙子天胤留下一片大好河山。
      倘若是假的,她又一次向他撒了个弥天大谎,以哄他得对她的丈夫儿子死心塌地。
      他抱着她已经沉睡过去的身体,最终下定了决心:不可以冒险,只能当是真的,无论如何要保住顺成帝,更要保住太子桓天胤的地位。
      *************************************************************************
      永乐宫,白首阁。
      顺成帝桓冲醒来的时候,已是第二天清晨,——他足足睡了十二个时辰。
      这十二个时辰里,赵王子楚向晓谕天下臣民,妖妃阳氏已被鸩杀,草草葬于城郊杏子林。
      然后,赵王命令,三路兵马,分别由霍仕武、齐王、康王率领,返回驻地;同时派出门下侍中白千,与宁元锋、苏怜接洽,很快,在帝都九门贴出安民告示,明示百姓,妖妃已经伏诛,动乱已经结束,所有人都可以恢复正常的生活了。
      一切停当之后,赵王手捧一封包括三王在内的天下诸侯联名请罪书,在白首阁外长跪不起。
      顺成帝醒来之后,皇后将外面发生的一切告诉了他。
      听闻贵妃已死的消息时,顺成帝竟然出奇地冷静,他平静地听完皇后的叙述,然后神情淡漠地命令她出去。
      然后,他一动不动地注视着桌上的阴阳杯,注视阳宦留下的那柄与她几乎形影不离的宫扇。
      这一坐,又是一天一夜。
      当他眼神空洞,浑浑噩噩地打开白首阁的大门时,却错愕地发现,子楚带领满朝文武,皇后带领宗室嫔妃,跪满了整个庭院。
      顺成帝只觉一阵天旋地转,摇摇欲倒之际,却给皇后一把扶住。
      “父皇,父皇——”稚嫩的哭声霎那间刺破天际,小太子从皇后身后冲到顺成帝的面前,伸出小小的手臂,抱住了父皇的小腿。
      包括子楚在内的众人,无不惊讶万分地望向这个只有两岁的稚子,子楚想起阳宦对他说的最后一句话,本能地瞪住太子的脸庞,试图从他清秀的五官里,寻找出些许能证明这孩子是自己亲孙的蛛丝马迹。
      已经被抽走全部灵魂的顺成帝,终于被这连绵不绝的哭喊声唤醒。
      他略略有了些精神,侧过蹲下,凝望着爱子与阳宦相似的五官,良久,终于紧紧地将他搂在了怀里。
      耳畔,有飘渺的声音从天边传来,是阳宦略带玩笑的嘱咐,在一遍遍回响:给我们的北斗做个好榜样,做个好皇帝……
      皇后含泪跪在他对面,正对上他惨白的脸庞,忽然间,眼神死死地定在了他两鬓垂落的两缕银丝上!
      子楚与跪在前面的大臣们也随之发现,只有二十岁的顺成帝,竟然在一夜之间,青丝变白发!
      虽然只是鬓角的两缕,却足以令人触目惊心!
      子楚心中飞快地略过一丝酸楚:娘子,事到如今,我才明白,陛下对你爱恋之深,我自是万万不及……
      从那天起,顺成帝彻底变了一个人。
      顺成七年春,皇帝重新重用赵王子楚,定下“止杀,靖边,纳贤,劝农,养民,生息”六大国策,开天子之恩,行圣人之道。
      同年夏,一面下旨开恩科取士,不讲出身,不论南北,广纳天下贤才,充实到各地州郡,一面晓谕各地倡导农桑,鼓励百姓生育,勤事生产。
      同年秋,顺成帝减免西北两年赋税,抚慰边地百姓长年被蛮胡袭扰的艰辛,同时,顺成帝采纳了左相苏怜的建议,定下“宁胡剿匪”的战略,将胡族与沙匪区别对待。
      顺成八年夏末,顺成帝封齐王之女为靖边公主,遣嫁漠北可汗为妃,以安凉州。
      顺成九年,赵王上奏饶河水患经年不治,江南百姓受害甚广,顺成帝微服前往饶河查探之后,下旨重金访求民间水工,帝一连三天三夜,不眠不休,接见数十名布衣水工,最终定下治水方案,当年开始疏浚河道,水患初步得到治理。
      顺成十年,顺成帝采纳苏怜关于削藩的建议,效法前朝实行推恩令,恩准藩王可以奏明朝廷,将封地、兵马分割给自己的子孙,自此,世子不再是王位的唯一继承人,藩王的势力进一步削弱。
      顺成十一年冬,距离贵妃仙逝,已经过去足足五年。
      永乐宫,白首阁。
      这里是贵妃最后停留的宫殿,也是顺成帝桓冲这五年来长居的寝殿。
      他白日里自是忙碌不暇,夜里也要在阁中挑灯批阅奏书到很晚很晚,他的案上,除了堆积如山的奏书,还有一柄宫扇静静地搁置。
      皇后常常带着太子过来看望父皇。
      然而顺成帝总是没和他们说上几句话,就会重重地咳起来,白绢从嘴上取下,总会留下殷红的血团。
      他从五年前就开始咯血,一年更似一年厉害。
      这一夜,皇后与太子刚走,顺成帝突然喷出一大口鲜血,溅满了案上的奏报,那是一封报捷的奏章,言说凉州军在西北彻底剿灭了盘踞边地数年的沙匪。
      他重重地倒在了御案上,头枕着那柄贵妃留下的宫扇。
      五年来,他一直践行着对她的诺言,——做一个好皇帝。
      夙兴夜寐,没有一刻懈怠,这才为他们的儿子挣得了这样一个四海升平,安定祥和的局面。
      娘子,我没有失言。
      但是,我真的好害怕,你在地下,会不会等得不耐烦,想你的小君郎,为何迟迟不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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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作者有话要说:
    我真的希望太子是桓凌的孩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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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倾国倾城
    看了又看的爱情故事(顺治与董鄂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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