汉宫椒房

作者:浅韵如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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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尧母门


      “倒也不必,论罪又如何?”卫子夫从不是个拖沓之人,当她看不清刘彻的心意,那便让他看自己的心,“陛下想问什么,我不知道,我却知道自己想说什么!”

      “六年前,郑当时去汝南郡为太守,临别惜惜,去岁卒于任上,臣子有遗言,皇帝无哀荣。”

      “五年前,首任水衡都尉张罢病逝于任,临终求缓榷酒酤,字字泣血;次月,阎奉被问罪,临刑仍忧平准,陛下可曾犹豫半分?”

      “四年前,赵禹,两朝法吏,病逝于家,念汉律之苛,临终有遗恨,天子何肯听?”

      “三年前,卜式病逝,一生教导两位皇子,要钱给钱,要人给人,从无私心,遗愿葬于齐地,陛下可准?”

      “两年前....”

      “卫子夫!”让她数,她还真的数了,好!刘彻打断她,反问道,“为什么?你有没有想过为什么?”

      为什么?卫子夫疑惑。

      刘彻却冷若神祗,无情无义,手指向屋内,三柱清香应声而灭,“为什么他们死前都在跟朕要恩典?这就是臣子之心?臣子之心就是跟朕要恩典?”

      要恩典?呵!!卫子夫怒极反笑,他如今,都是这么看待朝乾夕惕的臣子的!?都是这么看待这些不忘青衿之志的言语的?!?

      如果是原来的刘彻,不会这么刚愎自用的把臣与君的等级,划分的干干净净!一片赤诚是对他,对刘彻的,不全因为他是君王!怎么就一句冷若冰霜的臣子之心了呢?难道他这个帝王求的只是这些人战战兢兢的臣子之心么?那个慧眼识珠、用人不疑的刘彻哪里去了呢?

      开口皇权威压,闭口恩典赐予......半点真心都无!

      他刚刚还说...他们!这里面是不是还有卫青?

      卫子夫后退两步,在盖雪的青石砖上,站定,一字一字的答,“因为!你还活着!”

      刘彻没有料到卫子夫就这样犀利又疏离的回答他,甚至差一点就在暗示他该死了!

      “你再给我说一遍试试!”刘彻猛的扯过她,力气分外之大,拖得两人在雪上的脚印都是踉踉跄跄,手上更是攥得肌肤接触处皆是发白见骨,“你在巴不得朕死吗?!”

      巴不得他死?这一生,她何曾有过一分真心要他死的念头,雍地刺杀,鼎湖病重,年年岁岁的生病和远行,哪一次不是惦念?

      卫子夫觉得身上疼得似乎每一缕寒风都钻进了骨头去刮割,疼!他们两个送走的人,临死前的愿望哪个不是担心他,只不过没有明着说,他领会不到,还要这样误解,实在不可理喻!可疼到极致,连眼泪都不会在流了,反而是种畅快!得意的畅快!

      看!刘彻这一生,终究是栽在自己的手上,不过一问一答,这个外间传闻复杂多变的帝王,内心最深处的想法,就都瞬间袒露给她一人!

      什么他们都要恩典,什么背后议论,什么临终惦念,什么坦白交流,都是微不足道的刺激,本质他都是为了这句话。

      他平时问不出口,收不到答案,只能在平阳公主去世的刺激下,借题发挥的跟自己问出来。

      “所以,这句话,是陛下想问我的?还是想问自己的?”

      “当然是问你....”刘彻着急又愤怒,可再次对上卫子夫的目光,他却说不下去了,对方那样的目光,似乎看透了他用愤怒遮掩的谎言,鄙视着他面对死亡时,所有的害怕、胆小和懦弱。张皇失措下,刘彻只会本能的喊一句,“卫子夫!”

      “刘彻!”卫子夫也有气啊,分毫不让的喊回去,吓住了意欲爆发的刘彻。

      “刘彻!你以为这辈子你送走的人比我多吗??!你以为我送走的,就只有这些亲人吗?!!活着这个答案倒底是哪里刺激了你?”

      “我.....”刘彻手上一松。

      “好,陛下答不出来,我来帮你答!”卫子夫反手拽上了他的衣领。

      “因为你觉得,你已经担不起他们的忠诚和信任了,你已经不想担起良臣名将的托付和相知了,你放弃了自己,却又不想别人真的放弃你!你惶恐、你纵欲、你多疑、你逃避、都是因为你害怕!”

      卫子夫扯开刘彻挣扎的手,踮起脚尖,借着刘彻分神,用尽力气步步上前逼迫,“害怕你自己已经变得昏庸无道又不自知!害怕曾经的知己良臣,因为失望透顶而鄙薄你!你害怕做他们口中鄙薄的帝王,如今却又不得不做定了那样的帝王!”

      “你.....你!”刘彻大口又缓慢的喘气,眼泪不知何时已蓄满眼眶,面上本能的无措和被动昭然若揭。

      “刘彻,你打开你的心看看你都做了什么?四年蝗灾,两场大战,绵延三年,流寇群盗,哀民遍野,宫室奢靡,未央闭塞!这就是你一心求仙的结果?你也不想想做出丰功伟绩之时,那些神仙可有帮上半分?庇佑半分?如今求庇佑求出这么个结果来,这神仙不如不要!”

      “你...你放肆!”刘彻听她提到求仙访道,才憋出这么一句来,“你敢说神仙?!你就这么不盼朕得偿所愿?”

      “为何不敢?陛下用一辈子告诉我的胆气,让大汉万事可为,如今神仙误我丈夫,便是神仙又如何?挨我痛骂也是活该!”

      “你是骂神仙么,你是骂我!!!”刘彻全然失了风度,怒气上涌,推开她,也不管不顾的喊起来,“你就这么对朕不满?哪怕这么多麻烦事,朕何曾委屈了你?薄待过你?如今是你在薄待朕!尹婕妤、颜容华,哪个不是你的心腹,满宫满长安,谁敢不听你?敢不尊你?!朕才回来长安几天,你就如此数落我,薄待你的君王,你的丈夫?”

      卫子夫哈气上涌,飘出一声嘲讽的冷哼,“薄待?我也不想薄待陛下,但是陛下最先薄待了天下!五年前,就在陛下忙着送郑当时当官和与匈奴交换使者的时候,我送走了赵禹,那样一个曾经严苛的廷尉,老死家中还不忘叮嘱属下轻平执法,要我劝谏陛下仁善手慈。”

      “两年前,在陛下忙着新宠赵婕妤的时候,郑当时去世于任上,郑当时,大宛打仗的时候,送了很多得力的手下给大军,就为了围城的时候绝其水源,结果呢?回来多少?他没跟陛下说过吗?陛下听了么?如果听了,他会在死前也叮嘱我劝谏陛下吗?”

      “凡此臣子,这些年举不胜举!此刻,在这府内,在这门前,在这匾下!我反问陛下一句,他们是坏的臣子吗!!是吗?!是佞臣吗?”

      “是他们薄待了陛下?还是薄待了江山?!”

      说国政,她有理有据;说君心,她一语道破;说臣友,她比任何人都有情有故,若非收敛分寸,甚至都能把几十年前的东西翻出来。

      节节败退的问话,让刘彻恼羞成怒,“卫子夫,你还是不是朕的子夫?”

      “我是,我还是陛下的皇后。”

      “皇后就是你这么做的么?把持未央宫,结党相抗,不是事实么?自从朕带钩弋夫人回来,整个后宫没有一个人给她好脸色,难道没有你的授意?哪怕是对着朕,邢经何不咸不淡,尹婕妤疏远偏执,颜容华一板一眼,连李八子都敢给朕甩脸色,满宫数得上名字的,都是你的人!”

      呵!现在,又开始论私情了,言思还说他多因年迈脑子糊涂,可跟自己吵架,还不是能很快就想出办法反击?

      只是不知这样的反问,若被后宫女子听到了,心中又要多上几分伤口,卫子夫不免心中痛惜难抑,“若无言慧乳母被杀,堂堂夷安公主被迫入宫求助,陛下却犹豫不言,伤了颜容华的心,她一个高傲自持的世家女又怎会对我亲近?”

      “朕最后赐死了...”

      卫子夫微微红了眼,打断他,“是东方朔所言有理!”

      “那她也应该谢....”刘彻如梦初醒,“是你要宗亲各执一词,吵朕不休,才有时间拖到东方朔从甘泉回来,说服朕......”

      卫子夫也没什么好藏的,毕竟犹豫的是他,心存坏心的是钩弋夫人,颜容华是他们两个合手推给自己的,“是!是我翻出了多年前的《戒终赋》,求东方朔念在枚皋旧作的份上想办法!”

      “你!”

      不待刘彻多说,卫子夫继续道,“还有尹婕妤,若无交钱赎罪之举势在必行,若非无辜罪人充军死于返程欺凌,若非保得下一家,保不住一村,尹婕妤年轻美貌,位高宠重,又何必对陛下疏远偏执?这些,陛下心里不清楚么?”

      刘彻反驳道,“这些都是小事,没有你撺掇,她们焉会如此?”

      “小事?是陛下把人推开,还不许皇后顺手拉拢么?”卫子夫从来没有回避过主动拉拢宫妃的行动,刘彻此刻觉得陌生,只是因为他懈怠了自己,“陛下握了一辈子的权柄,难道不知,疏忽,就是对方手里的刀么!”

      “你是对手?”

      “此刻,是!”

      刘彻不可置信的后退两步,她说对手!?她竟然说对手?她竟然是要做他的对手?

      “为什么?凭什么?卫子夫!你......你是朕的皇后啊!是朕的子夫,是朕携手了一生的妻子啊!你竟然这么危言耸听的站在对立面跟我吵?”

      眼泪顺着通红的眼角流下,刘彻自己都控制不了,“这.......这一路走来,你信我!你信我...你信我....何曾信错了一次啊?!你凭什么这么数落我!!!”

      卫子夫痛心,为什么说了这么多,他还是没有意识到,他自己做错了呢!“陛下!”

      刘彻似是生怕她再说出什么来,举手阻止道,“朕知道了!朕知道了!朕知道了......上官桀是不是....朕没有与你商量,就定了他为少府,你生气了!你一定是生气了!你看他不好,所以觉得朕做错了。可是你要知道,大宛之战中,他打败了郁成王,是个了不得的将军!又筹备军资有功,朕觉得他真的很适合在你手下的,朕看人的眼光绝对没有问题!这你是知道的呀,现如今....年老了才有些不中用....”

      是么,她怎么听言思和田千城说,大宛之勇,尽在郁成。郁成王死在上邹骑士趟弟的手里,才让那场战役干脆利落的解决了呢?

      可是卫子夫不想在用兵决策上纠缠下去,弄不好刘彻就会想歪到自己是站在了刘据那边,觉得出兵不妥,所以对李广利有偏见上面去。

      即使今日如此坦诚相谈,卫子夫也不想把李、卫两家相争的事情,挑得太明白,更不想让刘彻觉得,是因为对李广利不满,所以才质疑他如今的决策,这实在违背了她想让刘彻变回英明决断的初衷。

      李家,现在也不能称为家了,是李广利之众是他偏执昏庸最明显的一步棋,也是皇权交替中敏感难言的一个棋,都是因为事涉军权!

      “当左冯翊殷周病故,陛下择韩不害为任。”卫子夫想了半天,才迈上了一阶白玉台阶,离刘彻好远,选了一个重要又不重要的官员任免,回答了是不是因为不高兴,而跟他作对的问题,“大宛之战...”

      “够了!跟朕作对的人已经很多了,劝谏的也不少,一定要加一个你吗?”刘彻死死攥拳,又一次打断了卫子夫。

      只需要卫子夫起个头,刘彻也能很快的明白她的意思。

      用兵乃错一,实用人偏,则为政已昏。

      她觉得自己用错了很多人,李广利一众人也只是被错用的臣子之一而已。

      错用,是从什么时候开始的呢?想想李广利一众人是什么时候起来的?他自己最清楚,全赖大宛之战。

      而大宛纷争,虽然有刘彻对汗血马的渴求,但这个韩不害‘出神入化’的外交,才是功不可没。

      刘据就在这件事上与刘彻争论过,还有商丘成的小动作,刘彻那时才有隐约的感觉,即使有他的支持,监国也并不轻松。

      原来刘据的优秀,不全是顺利成章教导有方,也有他日日夜夜的努力和挣扎。

      越是这样,刘彻越起了考校之心,一次次、一件件、慢慢的......他反而把自己玩得有些收不住手了。

      韩不害能被抬举为左冯翊,并非能力多强,而是韩不害顺了刘彻征伐的心,成了李广利的臂膀。

      卫子夫提韩不害,就是在说他的任命官员之错!暗示他现在不正常的心态!

      是他的错么?是他错了么?为君王者,如何能如此大兴土木、纵欲无度?如何能识人不清、重用阿谀曲媚之人?

      刘彻觉得,他一辈子都没犯过什么大错,随心所为,讨自己开心......没有错!

      “朕没有错。”

      那难道如今这天下民生、朝局的风气,让百姓困苦潦倒,又是卫子夫的错么?

      “从来,有一句话,我不是很明白,不论陛下如何,总要让天下百姓,看得到他们当将为臣之人的心,要让芸芸众生知道,还有人在为他们而努力,日子,还是有希望的。我那个时候不明白,白白的牺牲,没有说服陛下,没有结果,只感动自己,浪费了一条命。”

      卫子夫拾级而上,走过平阳公主年年月月跨过的门槛,再从满雪的台阶上走下,把雪踩得吱呀呀哼喊。

      “可是现在我明白了,人活一颗心,若此心不昭天地,留命又如何!陛下,你看得到我的心吗?还看得到那些赤子之心吗?”

      “陛下,你总让我相信你的决定,可夷安的事要不是东方朔,你会怎么决定?”

      “你若不是怀疑自己身边出了问题,苏文会死吗?你也觉得怀疑据儿是个滑天地之稽的事吧!”

      “你说我抱团欺负赵夫人,说不愿踏足心存偏见的后宫,难道不是你一点点把后宫和满宫嫔妃推给我的吗?!”

      “够了!”刘彻垂下眼眸,转头欲走。

      “颜八子若不是伤透了心,依她一个世家女的骨气和地位,会站在我这边出来劝谏你吗?!尹夫人出身微寒,若不是你强捧那些她都看不上的无用之人,她会站在我这边吗?剩下的,陛下也不是没有经历过,当你偏宠一个人的时候....”

      卫子夫快步上前拽回刘彻,深深凝视他的眼睛,那里不再清澈明亮,不再流光溢彩,不再戏谑有神,充满着疲惫和惊怒、悲愤和惶恐、怀疑和质问。

      可她自己,依旧还是那么温柔又平和的回看他,就像此刻根本不是在争论,而是和乐融融的携手在回忆过往一般,“当你偏宠一个人的时候,满宫都是孤立她的人,何须我多落井下石,这一点,陛下年轻时又不是没有旁观过,难道....忘了?”

      忘了?刘彻怎么可能忘,卫子夫没当皇后那十一年,她从来都是那个被孤立的,他也是那个羽翼不丰的。喜怒哀乐,分享的都是彼此,两人相携走过的十一年,在永延殿的十一年,那是十一年啊!!!

      悲欢离合虽少,细碎生活却多,那些点点滴滴的细节,就是现在彼此不愿相见的时刻,刘彻还能时常梦到的过往。

      “没话说了?陛下现在要我给赵夫人一个温暖,那王夫人呢?”卫子夫的声音都有些抖,被孤立了那么久的她,已早就不知道跟嫔妃和睦相处要如何相处了,那样赤诚待自己的一片心,至死,自己都没有回报她一点一滴,难道如今还要学着回报给一个不安好心的赵夫人吗?

      “王夫人还为陛下生下了皇子,现如今,皇子也死了,陛下恐怕连想起她的时候都没了吧?呵呵...还是说,陛下,也要等刘髆死了,才能放弃如今这眼盲心盲的行径?陛下你的改变,非要用人命来铺垫吗??”

      “你胡说!!!”刘彻暴怒,恨不得一巴掌拍死她,可手举得高高的,却再怎么用力,胳膊都半丝也压不下去,只能将手掌攥得发白。

      别说他一生本就不舍得动卫子夫一分,就是真疯了,在卫青的府邸,平阳公主的门前,长平侯府匾下,刘彻也做不出来半点狠心之举!

      最后只能把满腔的怒气和憋闷自己尽数吞下,真不知道他作了什么孽,老来,竟让最亲近的枕边人气得他上不着天,下不着地!?

      卫子夫也怕真把他气出个好歹,略收了收脾气,不咸不淡的蹦出一句,“是陛下要让我回忆的。”

      刘彻:“......”是,真是自己找事,不关她的事!!!

      “皇后!”

      只听‘砰’的一声!

      尹婕妤踹开掩好的院门,奔过来挡在卫子夫前面,喊道,“陛下!平阳公主新丧,陛下不去仪典,这是做什么?”

      尴尬!刘彻没有料到尹婕妤会突然闯进来,也没想到尹婕妤会这么直接的护在卫子夫身前。

      不仅下不来台,还分外羞恼!!恨不得直接杀了她!!

      卫子夫也很意外,按理说,言欢几个人出去的时候,一定吩咐人守好这个院子,为什么尹婕妤会来呢?

      可是她和刘彻不知道,他们聊了这么多,时间太久了,刘据有急事要禀报,就一个人守在院外等。

      而尹婕妤则是受后宫之人所托,前来关心卫子夫,怕她年纪大,面对平阳公主的离世,受不住,特来安慰。

      没想到刚跟太子在院外行礼结束,就听刘彻在院内怒吼。刘据倒是真的拦了一下,可也不好用力,就让尹婕妤踹开门进来了。

      “谁让你进来的?!!”刘彻憋着的气,瞬间有了发泄口。

      卫子夫赶紧拽回尹婕妤护在身后,这孩子怎么这么愣,急道,“让你有事也等我回宫怎么不听?快跟陛下道歉!”

      尹婕妤勉强行礼,“妾身失礼!”

      “你,听到了多少?”刘彻侧开一步,微微挑起眉尾,披风抖雪,乍起冰雾,阴沉沉的脸色让他整个人都分外危险。

      回神过来的尹婕妤终于开始害怕了,双膝跪地飞快认错,“妾身刚来,只听到陛下大声训斥皇后,一时心急才会惊扰。”

      卫子夫自己是不怕刘彻,可也怕保不住尹婕妤,行礼求情,“她要多听,也不敢进来了,陛下三思!”

      可刘彻满腔的怒气,好容易找到个发泄口,又岂会轻易放过,“不守宫规,德行有失,朕...”

      就在刘彻准备宣判尹婕妤的时候,刘据的声音适时在院外响起,“父皇母后容禀!姑姑丧仪吉时将至,宗亲列席,群臣皆待,还请父皇拨冗前往!另有朝中急事启奏,还请父皇示下!”

      卫子夫心中也是一痛,平阳公主去世,他们这两个没心的弟弟和弟妹,竟然忘了时间,眼睛一红便上前接话,“陛下,现在平阳公主的事最重要,不管是处罚还是如何,也要想着给她积福。”

      积福,姐姐,刘彻犹豫良久,长出一口气,冷冷转身,只丢下一句,“今日这院子的一切,禁!”

      尹婕妤这才松了口气,叩头谢恩,“感念平阳公主生前仁善慈悲,孝礼期间,妾身一定诚心禁足素斋,无事不出寝殿,聊表心意。”

      倒是真的不蠢,刘彻暂时压下了后面再收拾尹婕妤的心思,跨过院门口,才想起正事,“皇后,众人还等着呢!”

      卫子夫回头看了一眼‘长平侯府’的匾额,在这么大的风雪里,都依然高悬庄重,内心的坚定又多了几分。

      伸手轻拍一下尹婕妤的肩膀,卫子夫快步上前主动去揽刘彻的臂弯,“陛下,该走了,别让孩子们担心。”

      这脸变得真快,“你...”

      “父皇!”刘据上前行礼,顺势塞过去一个手炉,扑落他肩头的雪,关切问,“父皇冻着没有?可要先去更衣?入席前先喝口热汤吧!”

      有刘据看着,刘彻也不好公然甩开卫子夫的手,反抗不得,却觉得心中憋闷得很,好好答了刘据的话之外,命他前面带路,才回头咬牙对卫子夫悄声道,“皇后,真是会装,要是人家知道你私下那个劝谏样子,哼!”

      “父皇?”刘据还是亲自帮刘彻换了一条崭新的大氅,亲自打伞过来扶刘彻,“雪大路滑,难得有机会单独服侍父皇,父皇就不必喊其他人了,儿子亲自送您过去可好?”

      “你倒是宽仁,怕朕问责周围服侍的?”刘彻高兴的扶上刘据的手臂,下了台阶,才顺势挣开卫子夫的手,道,“以为朕看不出来?”

      刘据只当什么都没发生过,凑近了刘彻几分,小声言道,“倒不是怜惜奴婢,而是儿子真希望他们多几次这样的疏忽,多给我些尽孝的机会。”

      刘彻觉得心中暖暖的,往刘据那边多分过去几分力气,“朕......朕的重孙是不是该娶妻了?等你姑姑丧礼结束,朕来挑人吧,你姑姑也会为你开心的。”

      “听父皇的。”

      “对了,你刚说朝中有急事,什么急事?”

      “儿子已先处理了,等仪典结束,再行奏报吧?”刘据嘴上不动声色的岔过去,内心却是多有担忧,等仪典结束,公孙敖没死的消息报上去,只怕刘彻又要发脾气了,也不知道父皇这身体受不受得住。

      后面。

      “尹婕妤,你太冲动了,不管你听到多少,都不许再提。”卫子夫在后面被尹婕妤扶着,一步一滑也不忘小声叮嘱她,“我是不怕什么,但真怕保不住你。”

      尹婕妤虽然心有余悸,却不免吐露心声,“情急之下,妾身没办法,平阳公主去世,妾身真怕您....”

      怕她?怕她撑不住?

      不会的,她送走了那么多人,太知道心痛的滋味了。

      现在的悲伤根本不值一提,只有等到几个月之后、甚至几年之后,当你心乏倦怠、神思恍惚,或者轻松快乐时,骤然想起身边再无她可分享,她也不会再回来。

      那种巨大的失落和痛苦,不为人知,却如抽筋剥皮,痛不堪言。

      卫子夫转头看向尹婕妤,年轻如画的眉眼,稚嫩又青涩,可这身骨头,刚直得如同看透生死的老臣,刘彻当年真是好眼光!

      “其实若论得失,你为何掺合进来?大可和邢经何一般置身事外,说不定还能跟钩弋夫人争一争。”

      尹婕妤委屈极了,颇有些赌气,踢了一脚雪,回头边看边说,“皇后也是卑微出身,难道忘了,若我们都不能体恤如今百姓,还要计较利益得失,那这大汉还有救么?若我真置身事外,平阳公主坚持在屋上挂的匾额才没了意义。”

      自己地位稳固,有子有女,争起来毫无后顾之忧也就罢了,可尹婕妤明明自己过得也难,偏偏还有这样的气魄,很难不让人感动。卫子夫沉默几息,风雪稍有呛口,她却忍不住再说一句,“那你还爱陛下么?”

      本以为她会想很久,尹婕妤却答得飞快,“爱,但爱的不是眼前这个。眼前这个,怎么对我,妾身都不会伤心,我想要那个让我家人生活有希望的陛下,想要那个在田间都能听见威名的陛下。”

      那就好,卫子夫觉得自己很自私,尹婕妤已经了解自己这边太多的事了,如果刚刚的问罪吓到她,那局面真的很被动。

      她想起,曾经撞到过的一次李夫人跟刘彻的吵架,刘彻最伤人心的一句话,就是——你别忘了,你有的一切,都是朕给的,再敢犯上多事,朕也可以收回来。

      这话说出来伤人心,做出来,吓破胆。

      刚刚......

      其实现在想想,卫子夫还有一点窃喜,刚刚刘彻都那么暴怒了,也没跟自己说过这句话。

      是不是说明,自己还有很大的可能性,拽回刘彻?

      ~~~~~~~~~~~~~~~~~~~~

      丧礼结束,看刘据跟刘彻说了些话后,尹婕妤就跟着心事重重的刘彻一同先行回宫了。刘据则接上了卫子夫,慢了一步,心疼道,“母后,如果太难,其实可以退一步,这局不论输赢,都是我们男人收益,你和尹婕妤她们,没有必要这样坚持。我一个人也可以的,再说还有很多人帮我。”

      “据儿,”卫子夫看着身量高大的儿子,万千反驳的话又尽数咽了下去,说刘彻刚愎自用,她偶尔对待刘据,又何尝不是呢?“据儿....其实从李禹开始,你就在想用引用六郡子弟入局,与李家会在军中有一席之地的局面抗衡,是不是?”

      刘据笑笑,上前讨好似的给卫子夫捏肩,没有说话。

      六郡子弟和新贵兵将的矛盾,已经几十年了,困入死局难以调和的问题,多如牛毛,卫子夫的反应也只是其中之一,并不稀奇。

      所谓谋事于前,应变于后,他引六郡子弟入局,一是想抗衡刘彻当初有意向抬举李家的局面,二是,也想利用李家这个第三方,为这僵持的局面破开点口子。

      刘据希望,有才有德之人,应在竞争之下,惺惺相惜,不要因为门户和圣宠偏爱的问题,偏执损耗。

      虽然这局棋败了,只有卫家与李家两方博弈,但即使没有卫子夫,这步棋,也不会很顺利,毕竟...李陵是真的投降了,六郡暂无可用之才。

      “母后,破坏了你的计划,是不是?”

      刘据抱住冷得有些发抖的卫子夫,就像小时候她抱着自己一样,吩咐车辇再慢些,轻快又和缓的回答,“并没有,起码,在李家的刺激下,我们与六郡子弟,摩擦少了大半,让有才之人抱团取暖....所谓同仇敌忾,就是如今我们的情谊吧。”

      “母后,这样也不错。”

      这样也不错,却可以更好。

      卫子夫悠悠叹道,“之后,会更好的,这天下百姓,都等着更好呢.....”

      刘据帮她拢了拢头发,没再提退一步的事,他清楚,母后心里不止有他,有父皇,有家人,还有这大汉天下,这天下百姓,才是他们需要最先维护的。

      ~~~~~~~~~~~~~~~

      天汉三年,钩弋夫人,生刘弗陵,封赵婕妤,钩弋宫宫门改名为尧母门。

      刘彻巡游东海,继续寻仙,全然不管太子监国下,这条消息带来的人心浮躁。可张贺、卫伉、言欢、公孙贺等人也不是吃素的,等刘彻回来的时候,这事的影响已降到最低,或被称为皇帝疼爱幼子之举,或言方士信口雌黄阿谀奉承。

      甚至中朝都有人开始上表劝刘彻,莫因私心纵欲,失了君王决策之谨慎。

      金日磾读奏报已经越来越顺,不止字认全了,甚至能根据刘彻的状态,自然的调整语速,生气的时候快一点,开心的时候慢一点。

      唯独这次,金日磾一卷一卷读着,却摸不准刘彻的心意。

      春光融融,打在刘彻的脸上,暖不了他半分不耐的眉头,可读完后,一句,“都是这些?”,多少带着点.......满意和......果然如此?

      金日磾照实回答,“是。”

      嗯,都是......

      很有意思,刘彻特意让公孙贺不必筛选此类奏报,把所有的都递上来,竟然都是一般的说辞。

      这反应,真是...令人满意!

      “去,把阳石公主给朕叫进宫来,这些写的都是什么东西,朕好久都没听到令人拍案叫绝的文章了,是不是都被她弄去了?”

      金日磾:“诺。”

      等金日磾出宫,见各府马车来往好不热闹,甚至霍光的车架也在堵着,派队往前,心中好奇,便下车去问。

      “长安发生何事,怎么如此热闹?......这位是?”

      “家父杜周。”霍光身旁的方脸男子,很快简洁的回答了四个字,多余的便不在多说,假托先行一步,便下了车给金日磾让位置。

      “今日不是你执勤么?”霍光疑惑。

      “去阳石公主府上传召公主,结果堵在这里了。”金日磾微微挑帘,好奇道,“这是什么情况,车马堵成这样?”

      “我本来是同幼公约好一起去恭贺新任御史大夫暴胜之,他宅邸是原张汤府邸,废弃多年修缮好的,所以车马拥堵也算正常。”透过车帘,霍光瞥见刚刚下车的旧友,直奔张安世和张贺,互相见礼,兴奋之情溢于言表,眼中稍显落寞。

      即使多年情谊,仍不及对律法的同好之谊来得浓郁热烈。

      霍光暗暗压下不快,转头道,“陛下旨意,你怎好拖延,亮明身份瞬间可过,来我这里做什么?”

      金日磾道,“若有此番热闹,我去公主府邸,可就扑空了,所以问问你见到阳石公主车架了么?”

      这么一说,霍光才觉有些奇怪,“按理应该见到,可,还真没有。”

      最爱太学学者和酷吏的言欢公主竟然没有来参加这种场合,实在反常。金日磾走后,霍光又派人四处打听了一下,不止没碰见言欢和言思公主的车架,甚至没有碰见公孙贺、敬声、卫伉等人的车架,连张贺都是蹭他大哥的马车去恭贺的。

      这就很奇怪,难道太子看不上暴胜之?抑或是,还在对江充迁任水衡都尉,心存不满,连带同样升职的暴胜之都不待见?

      太子应该不是如此小气之人啊!

      然而霍光不知道的是,卫伉从小在长安长大,因梦知与月皎关系甚笃,没少去了张汤府,自然知道人烟稀少的路该怎么过去。就在霍光和金日磾聊天的时候,小巷内,卫不疑鬼鬼祟祟的上了狭小车架,揉着碰疼的额头,抱怨道,“人家巴巴的盼你去,你非要偷偷摸摸地。要不是我拦着,堂堂御史大夫就要抛下客人,放任前面大路拥堵,来见你了,这知己情谊多难得啊!”

      “我这身份,太不方便了。”卫伉板着脸,却松了口气,“你跟他说清楚了吧,好好做御史大夫,其他朝事不要掺合!我们也没什么知己之情。”

      “说清楚了,人家也明白了。”卫不疑也挺难受的,暴胜之似乎也对太子之德倾慕已久,偏偏因为卫伉,现在必须要置身事外,也不知道对他是好是坏,“不过人家留了最后一句话,要我提醒你,刺史制度虽善,可刺史之众不善,绣衣使者不全是好的,江充胜任水衡确实难办。不过他知陛下圣明,别的,他什么都不会再做。”

      卫伉脸色不好,“你以后不许跟他说这些,他愿意怎么做就怎么做。不要暗示我们对江充有意见。”

      “他自己说的。”

      “反正断交了。”卫伉摇头,不必再言。

      卫不疑有些气他这半死不活,独自承担的样子,气鼓鼓道,“像言笑姐姐那样,死了,世界一样转,陛下会有更疼爱的孩子,没有人关心为什么死了?生前又做了什么了不得的,何必如此自苦?你这幅样子,也就嫂子和我那外甥才理解你。”

      是,多亏有孩子和夫人,卫伉面上瞬间舒展开了,笑着捏了捏卫不疑的脸,闲适又坦然的答道,“可我还活着。”

      明明是一句,很简单、轻飘飘的话,可这一刻,卫不疑觉得世界仿佛都安静了,只回荡这他哥哥的那句,‘可我还活着。’

      很多人死了,可他还活着。

      活着就要好好的为大汉拼命!

      卫不疑敲敲车壁,下令回府,千百句话在心头转了好几圈,才道,“哥,找时间,我送卫登去梁家兄弟那边,我留在长安陪你。”

      “不疑...”

      “我不走,我一定要陪你!前几天进宫去看皇后姑姑,我看她身体也不好,差不多猜道你们做的事很危险。所以...光有阿步舅舅不够,万一公孙表哥玩脱了,你们不如推我去养马造兵器。”

      “你...”卫伉还要说什么,却有人来报,说卫步叫他回去,说西羌言乐来信了。

      尧母门一事,传得沸沸扬扬,传到边关,惹言乐坐立不安前来问询,实则也有言欢一份功劳。

      然而谁都没有料到,不是来信问询,是来信让他们准备迎接她回长安!

      就在宫外各种消息交杂的时候,阳石公主言欢,独自一人在宫里挨了两个时辰的骂。

      性子最像的两父女,如天雷撞地火,把三分的事,生生吵成了八分,甚至等霍光去换班时,金日磾都不敢离开半分。

      “挑选士子又不是从博望苑开始的,难道不是父皇从小教我们姐弟的吗?怎么如今女儿多看几篇好文章,还是个错事?”

      “父皇军务不让他碰,怕他疲天下之民;世家大族也不让他碰,怕他心善被欺,那他如何实现心中所想呢?”

      “什么心中所想,大发善心那是执念!”

      “父皇你当太子的时候 就没有执念吗?你如何完成心中执念的呢?这执念又帮了你多少你心中明白!”

      “好!那你说来听听他有什么非干不可的愿望?”

      “说啊!”刘彻拍得桌上竹简哗哗直响。

      霍光也期待的看向言欢,感觉心都要跳出来了,太子到底想做什么?这么多年,太子各方面都有涉猎,若说不喜战事,可对军备了如指掌,战报从年少时便被放在书房常常翻看。

      若说不喜酷吏律法,但对刺史设立,多加推动。

      若说不喜扩展边疆,对外交使者,却又分外上心,压得商丘成都被迫提升了不少能力。

      若说不喜奢侈敛财,可在讲就排场方面,也没有太过收敛节俭的风格,要不也不会被江充告状了。

      霍光很好奇,更期待,太子,到底有多么了不起的计划,才值得许多人前仆后继?是不是跟哥哥霍去病有关?

      这么多年了,他终于要知道了?!!

      言欢在下面,略泄气:“我……我不知道。”

      什么?

      霍光感觉他要晕过去了!为什么不说到底是什么呢!!!

      言欢却自信的抬头,“我不知道但我知道他想做的对大汉对父皇绝对是惊天绝地的帮助!我愿意相信他帮他!哪怕刚开始是因为他是我弟弟,但后来只是因为我想帮他,他值得我做一切帮他!”

      “哼!”刘彻轻蔑的冷哼。

      言欢却语出惊人的纠正他,再次强调自己的真心,“哪怕我不知道他具体要做什么,我也愿意帮他!”

      “呵!”刘彻才不信,说不准言欢就是看到平阳公主、馆陶公主所为,才生出更多野心,借由据儿实现,只是为了一己私利罢了!

      言欢现在了解了母后的无奈,怪不得她尧母门后,威逼利诱要许守宁愿丢脸降级,也要求父皇怜惜他的苦劳,死守水衡事务。
      父皇如今的刚愎自用,已经让他连半句话都听不下去了,更不要提偏执一上头,只念利益得失,不信赤诚忠心。

      “难道父皇也在最开始,就字字句句明明白白告诉了所有人你未来想做的事情吗?换个更具体的,我二舅舅也在最开始了解了您全部的用兵深意吗?”言欢还是不死心,想要拿卫青来激他一下。

      “其实说白了,父皇已经丧失了用人的心,理政的真。现在外面总有些愚人,说太子不像陛下,这些人竟越来越多,营造父子失和的舆论,父皇...”

      “朕从来没这么想过。”有霍光和金日磾在,刘彻也知道,外面有许多人在听,这话,现在明说出来,刚刚合适。

      “我知道。”言欢接得极快,可也驳得极快,“这些人之所以说,太子仁善谦和,柔和平顺,与陛下大不相同,父皇就没觉得哪里不对吗?”

      “这话当然不对,朕从来都觉得据儿是最好的!”刘彻下意识就脱口而出,让金日磾都忍不住微微侧目。

      言欢眼中似有泪光,“那您呢?女儿以为,说话的人之所以这么说,因为他们从来没见过年轻时的父皇,没见过礼贤下士、恩威并施的父皇!看似这话贬低太子,离间父子,但在我们几个子女心中,没有疑心,没有疏远,有的只是伤心和悲痛!他们是在指责您啊!父皇!!那起子小人,难道不是在暗示您刚愎自用、昏庸无道么!父皇年轻时对人才的爱惜,对民生的怜悯,对边境和平的护佑,难道没有存在过吗?难道不是您教给了太子吗?”

      言欢声音越来越大,眼中泪水和悲伤也越来多漫溢,钗环在地上晃出了虚影,映着主人复杂翻涌的情绪万千,谁都不能了解,当亲密无间的亲情和渐行渐远的理想行动,重叠在一起,迸发出来的矛盾和痛惜,是多么的巨大!

      一如言欢不愿停下的质问,“是谁!趁着父皇一时的休憩,玩弄君心,搞些俗人做派!?是谁!忘记了太子身上之优,尽数来源于陛下?是谁!允许这样想的小人越来越多?!是谁!允许这样的小人营造了这样的舆论?!”

      几声质问,喊得殿内鸦雀无声,连暮光斜影跳跃在铺满政务的桌上的角度,都不敢再变,刘彻端坐在上首,提着一口气,久久不能从震动中回过神来。

      两旁的霍光和金日磾,也都不再盯着脚尖,难掩惊讶的在父女两人身上来回逡巡,尤其是霍光,这是他和太子划清界限后,第一次重新审视了这位强势的公主。

      面对刘彻,几乎所有人,都以最谨慎的态度在包容,也在等待,也在哄骗......

      包容他自我纵欲的放逐,等待他不敢面对的死亡,哄骗他身上还存的利用价值。

      包容、等待、哄骗,这是四两拨千斤的政治策略,也是权力更迭下的明智之举,他们以为,其他人也是这样的,也本就是这样的。

      可这个未央宫....这个未央宫怎么了呢?这个长安怎么了呢?为什么还充满着格格不入亲情,为什么还有皇亲,还有很多皇亲,在一个可以被抛弃被哄劝的老迈的皇帝身上,依然不肯放弃的存着成长般的希望和鞭策!

      刘彻反应了很久,言欢也等了很久。

      等到金麟暮光消失,夜幕深沉,刘彻也只是一句,“今天太晚了,就在家里住吧,不要出宫了。”

      这一夜,刘彻没有睡踏实,却不像往常失眠那样烦躁,只是不停的在回想,回想这几年的随心所欲的开心,苦恼不堪的劝说,胜券在握的调配,疑心考验的震怒,还有今日言欢的质问......

      他很乱,很杂,很急、很气,却没有很烦。

      冥冥之中,他总觉得,这样理一理是对的,可是年老的身体,久不沉思的脑袋,让他理得很慢。

      这种慢,本来以为会让他烦躁不安,中途放弃,但一种久违的愉悦和兴奋,充斥着四肢百骸,就像是久违的、驾轻路熟的一种状态,指引着他去思考。

      这种思考,充满了安全感,有些是事给他的,有些是人给他的,还有他自己给他的。

      一晚上的时间,就这么过去了,快得像一眨眼,刘彻一夜未眠,眼底青黑,精神却抖擞得很。

      “阳石公主呢?叫她来用早膳。”

      “阳石公主一早出宫了。”

      刘彻顿时垮了脸,怎么?一晚上都等不得他?就因为是他的儿女,所以他们说的话,自己这个当父亲的一时没有反应过来,就再不听话了么?

      然而因为霍光和金日也都没怎么睡好,没有提前过来,所以,并没有人帮刘彻追问,言欢公主为什么出宫那么早?

      等他们再来,刘彻脸色阴沉难看,只觉得昨晚之言,刘彻怕是恼怒,再没开口。

      言欢也不是不等刘彻,言乐请旨回宫的奏报,早上送进宣室殿,也同样送了一封加急密信给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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