汉宫椒房

作者:浅韵如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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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平阳去世


      太始二年,秋九月,旱。募死罪人赎钱五十万减死一等。

      这次的旱灾,大司农已经拿不出多少钱来了,水衡补上后,少府也要想办法,所以整个朝野又开始为了钱想办法。

      桑弘羊、许守、上官桀、公孙贺不可避免成了宣室殿的常客,这个时候,就是刘彻私下再不想见卫子夫,表面上总是把场面撑得很足,不然他还要再让人给卫子夫转述一遍。

      倒不是麻烦不起,而是刘彻一天也不想过拮据的日子,国库充盈起来越快越好。

      这时候平阳公主总会得意的跟卫子夫炫耀,“看!还是本公主有远见吧?要不是当初我跟你作对,你哪有这样的金钱优势去打压赵夫人和李家?陛下现在就是想绕开你,都绕不开。”

      尹婕妤这个时候总会好奇的问道,“作什么对?”

      卫子夫:“........”

      颜容华和李八子总是相视而笑沉默不语,时过境迁,曾经的水火不容也能拿来打趣了,果然,女人一旦有了共同的敌人,是什么芥蒂都能放下的。

      这两人心有灵犀的样子,总是把尹婕妤的胃口吊得足足的,每次不顺走尹婕妤几件首饰后,是不会开口给尹婕妤讲往事的,关系倒是越来越好。

      唯独邢娙娥倒是很少来,跟谁都不咸不淡的来往着,在卫子夫和刘彻的两方阵营中,倒是各有一席之地。

      不过,正如卫子夫所说的,满朝上下也就一个桑弘羊还能称作柱石,在钱财之上,是无人能出其右.每天算起账来,许守、上官桀,再加上刘彻和卫子夫,合起来都算不过他一个。

      这时候,就是大型测考现场,谁行,谁不行,多一个字的辩解都不必有。

      有好几次,刘彻也顾不上如今的少府令是他自己看中的,而卫子夫当初排斥得很了。

      经常忍无可忍、毫不留情的当众呵斥上官桀,“为何少府投入如此冗杂,半丝都削减不下去?还有各地的一些小买卖,为何不能自负盈亏,天天亏钱为何还要开下去?!”

      “朕问你的话,能不能别回头翻了竹简再答,那朕不如自己去看!”

      上官桀本来年纪就不小了,记忆力和反应力都有些慢,而且他原来是做搜粟都尉的,现在做少府令,其中辛苦实在不少。

      说白了,就像是当初少府和水衡分开后互相打架的那几年,从收钱的一方,变成了花钱的一方,其中需要变换的思路和心态,都是需要大量的时间和精力去学习、琢磨的。

      很显然,这个转变,刘彻没想到,卫子夫没有心思提醒,上官桀就这么混到了今天,才觉得胜任少府令一职十分吃力。

      其实依卫子夫和上官桀的关系,她是绝不会管刘彻怎么对待上官桀的。可是这场面还有大司农和水衡都尉,上官桀抬不起头来,丢的是少府的脸,日后少府上下官员都会在水衡都尉和大司农面前,矮半截,她可不能因小失大。

      于是,卫子夫清清嗓子,开口救上官桀了,“陛下息怒,有些话,少府令可能不好说,但其中情况,我是了解的,就由我来说吧。其实,细翻少府账册,除各宫日常开支外,最庞大的一项支出,就是宫室的修建,明光宫修建、建章宫的翻新,甘泉宫的扩建,对了,尤其是前年,各诸侯王于甘泉宫朝见时,没少花钱....”

      卫子夫越说越多,满室越是鸦雀无声,连桑弘羊都不自觉的抬了抬眉毛,把算术的手默默收回袖子里,拢好,坐定。

      大兴土木......谁都没敢说,最大的不必要开支,都是刘彻自己造的孽啊!

      卫子夫顿了顿,对突然冷下去的气氛丝毫不察,继续温柔和善的笑着,跟刘彻‘亲昵讨好’的说,“还请陛下恕罪,如果细细论起来,还是我的错。当初王伟在妾身手下当少府令时,您怜惜他的忠诚勤勉,也是看在妾身的面上,所以特许他兴建宫室时,不必受少府令所限。所以宫室修建的账册递过来,少府也只是归档记录,无权调整。不过现在急需用钱,陛下如果要重新调整修建宫室的开支,或者问责王伟,不必顾及我的面子。”

      要不是跟皇后打交道多年,许守都忍不住感慨一下皇后的仁善和顺了,可惜,这腹黑的以退为进的言辞,知道内情的人,都十分想笑。

      明面上,大家只会问,王伟难道不是倒戈去听命于陛下了吗?柏梁台、明光宫、建章宫、甘泉宫,哪个修建,不是陛下的命令,皇后这台阶给的,也太会了!

      不过这样说,或许能让陛下暂歇宫室修建?

      刘彻看着底下心思各异的臣子,哪有不明白卫子夫的意思的,可内心火气再大,表面还要装得帝后情深,不然平白被人记上一笔恼羞成怒,岂不是如了卫子夫的愿,坐实自己就是她口中识人不清的昏君。

      “无妨,朕回头再叫他来。“刘彻尽量平缓的转换语气,”那这些入不敷出的营生是怎么回事?”

      “陛下容禀,”卫子夫笑笑,继续接招,“当初少府分了部分出去给水衡,只剩下些小本营生。比如考工室分了一大半出去给太仆,剩下些日常器具、丝帛的制作,散落各地,一是安顿军中家眷、遗孤,二是接济孤寡伤残,这几年......”

      卫子夫顿了顿,意有所指的说,“入不敷出,也是正常的。”

      刘彻:“.......”

      是,这几年的战役损失越来越多,自然需要接济的人也越来越多,入不敷出,肯定是正常的。只是这样的理由公然暗示出来,刘彻觉得分外打脸。偏偏此刻却不能当着众人,暗示卫子夫砍掉这部分内容,心中一团火起,上不去,下不来。

      “陛下,接连两年令百姓可交赎钱五十万减死,不止百姓感恩陛下天恩,连群盗频乱之事都少了,像暴胜之等御史的奏报,都有提到,可见虽有意外,但还是倚赖陛下英明决断,调停恰当!才有如今朝野之福!况且因此补充的兵将和国库,呵呵呵,大司农,也觉颇有起色是不是?”公孙贺赶紧站出来给台阶,生怕一把年纪的刘彻不是把自己憋死,就是转头用火气烧了不知道哪个倒霉鬼。

      桑弘羊皱眉,他自己向来没有掺合这些的习惯,只要能赚钱,能让国库充盈,什么后果他都不在乎。要不是看在这条减死建议是暴胜之给的,大司农因此得了实惠,公孙贺刚又提到了他,桑弘羊是肯定会站出来撇清关系的。

      “是,陛下,宫室花费虽多,进项......也有。”

      ........

      刘据在门外,抱着几卷竹简,本是要来议事的,听到这些又打算退回去了,他和母后一直都保持着默契,若一个人已经惹了刘彻不开心,另外一个,就不要上去拱火,宁可少做,不要做绝。

      但外间的司马迁见状,陡然间开口,“太子也怕了。”

      刘据转身,缓缓笑了,这个他曾经开口救过的史官,也在这扭曲的朝廷风气中,变成了一副顺从与棱角并存的人。

      作为太子,一个常常被人视作‘未来’的人,经常会遇见如司马迁这样的人。

      当人自己做不到的时候,都会把祈盼,押给最敬佩的人。也不知这样,是正常,还是扭曲,但如何做好别人眼中‘最敬佩的人’也是个很大的学问,是刘据研究了很久的学问。

      或许私下,刘据还能平易近人,委婉些周旋过去,可他还是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太子,在未央宫内,威严,从来都不容人挑衅,“落笔渐平,不进内殿,现在论事,一次也听不到司马大人的声音了,你没怕么?“

      似乎一下就戳中了司马迁的痛处,他对政论决策,一向没什么远见,有的只是人心与人事的刻画和揣度。可这几年的争论和博弈,体感与执念,旁观觉得清晰,更都觉心惊胆颤,生怕缺了深度远见,也缺了客观全面。

      尤其是宫刑之后承担的侮辱与自卑,司马迁光是消化这些情绪,就用尽了力气,何况,他还要完成一个重要的事。

      作为史官,写下史实,总是写了毁,毁了写,最后落成的不过一句结果。其中惊险与情感,越是心中浓郁,笔下越觉浅薄,司马迁唯恐笔下之字受了太多他这些不好情绪的影响,慎之又慎,再不愿惹天威震怒。

      可是太子......太子那么好,他终究是不一样的,作为一个世家出身的文人,司马迁骨子里越对自己现在的状态不满和遗憾,越是对太子充满期许。情急之下,刚刚的话,确实过了。

      司马迁搁下笔,正正经经的起身跪地,“臣僭越,臣知错。”

      刘据无心跟他为难,反而坐下来,翻看他写的东西,认真夸道,“便是博望苑里挑,先生也是值得我谈上一彻夜的人,呵呵。哦!抱歉,是我疏忽了,看了您的文章就入迷,先生快起身,一句话有什么的。”

      话虽说得真义,皇权之威,司马迁深有体会,内心还是觉得刘据是故意晾他。可直到刘据起身拉他,真切的握上刘据的手,他才觉自己是真的受了很多情绪的影响。

      这手不是一触即离,是稳稳的握在了他的手上,甚至非常自然的指着其中几句,与他谈论,自然得......就像他还是那个完整的、毫发无伤的一个文官,司马迁觉得,手上有些烫。

      “怎么了?”刘据见他不答话,有些奇怪,司马迁也不是斤斤计较的人啊,“先生?”

      司马迁还没等说话,就听外面殿门微启,随着一阵飘了雪花的寒风,张贺闪身进来,神色有异的凑过来跟刘据咬耳朵。

      只见刘据脸色一沉,冲司马迁点头两下,示意改天再聊,就拉着张贺往里走去,“曹宗说的?”

      “是。”张贺沉重答道。

      刘据再不犹豫,请内室黄门通报,“太子请见平阳公主身上不好了。”

      ~~~~~~~~~~~~~~

      其实平阳公主自秋末就越来越不行了,想念卫伉,刘彻也看不能再拖,又下旨召回。

      入冬后,卫伉还没回来,平阳公主撑得也艰难,等到雪季来临,她实在是撑不住了...咽不下东西,还总是念叨刘彻。

      侍疾的曹宗这才去太子府打听刘彻和卫子夫的近况,顺便递话,请刘彻尽快去看望。倒不是跟刘彻生分,不能直接禀报,而是曹宗不想刘彻和卫子夫吵着去,平阳公主没几天了,再来不及看到帝后和好,实在难安,有太子在,面上起码能遮掩。

      事实也证明,曹宗担心很有道理,帝后和好,平阳公主是看不到了。

      那天两个姐弟私话告别的时候,刘彻在屋内陪着,卫子夫就立于门外,看着飘飘扬扬的大雪一点一点的盖住长平侯府,抹掉所有人来时的足迹。

      望着被白色勾勒的重重的飞檐轮廓,卫子夫突然有些想家,想未入宫之前的家,更想念家里的人,想大哥、嫂子、卫青、二姐、月皎,还有远在天边的卫广和苏氏,想年轻时候见过的许许多多的人,不知道她们都去哪了呢?

      如今白茫茫一片的天地,仿佛什么痕迹都没有,所有的路都被藏起来了。她猜就算是不迷路的人,会不会也偶尔在这种时候走错道了呢?不然怎么故人没一个来入梦的。

      卫子夫呼出几口白气,气息萦绕眉眼,让她眼眶有些湿,想起两年前叶葵去世的时候,曾经跟自己说,“皇后,臣曾经以为再也见不到你们和解的那天了,可是苍天见怜,你们还是走在了同样的路上。可是皇后,你为什么还不肯叫她一句‘姐姐’呢?公主不说,可臣最了解她......她很想你再叫她一声‘姐姐’的。”

      姐姐......卫子夫不知道为什么,还是叫不出口,和好的这几年,每次被朝务逼入绝境,难受伤心的时候,她总是忍不住想,若是没有争执和对立,她们会和已经离去的人拥有更多美好的回忆,如果没有算计和对立,刘彻不会被捧得冲击都经不起,此刻的局面会不会也不同呢?

      可是,平阳公主对她的心,如白雪皑皑,哪怕偶尔是寒凉刺骨的,却凌霜洁净,从无改变。

      姐姐,卫子夫总觉得,这个称呼,她还没有做好准备。

      尤其是在平阳公主快要离世的时候,因为可怜和来不及,就这么叫出口,若让平阳公主感受到她的不自然,反而辜负一片真心。

      卫子夫只能站在门口,只能先这么站着,只敢站在门口,只敢先这么站着.......

      攸宁顺着不断被扫开的路,小步半滑半跑的过来,悄声道,“皇后,趁着陛下不在宫中,我们已顺利调走了钩弋夫人,去殿内库房和寝宫仔仔细细查了,确实进补汤药有问题。”

      钩弋夫人怀孕了,肚子越来越大,人越来越矫情,哄得刘彻团团转,从宫外送进来的东西,竟允许她不登记造册,也不用医官复验。

      卫子夫可是真怕吃出什么问题,命后宫的人,谁都不许拿她殿内的一点东西,更趁刘彻在平阳侯府,找机会去查。

      “什么问题,她给自己下药?”

      “给宫中的医官和医者都看过了,倒不是立竿见影的虎狼之药,应是定期服用的有助婴儿延迟发育的药,也查到还有助孕的方子,两个...用量有些过......有医女说,也出自丹药之类....”

      “她倒是真狠,只可惜脏了我未央宫的一席之地。”卫子夫本来还可怜她到底是个孕妇,现在她自己找死,谁也没必要大发善心了。

      “是,可需要奴婢去暗示一下几位妃嫔?”

      “倒也不必暗示,直接明说,若是与赵夫人来往有什么东西不妥当,出了事,自己担着,我是不会出手的。”卫子夫漫不经心的拢拢衣服,没办法,老了就是经不住寒,“如果真有人不怕死,那就把她殿内的物品来往记录给我查实了,就是多个老鼠,也要记清楚什么时候进去的,什么时候出来的,一共有多少只。回头陛下若问起来,我也好说话。”

      攸宁点头,“奴婢知道了。”

      卫子夫跺了跺脚尖的雪,长叹一声,“对了,瑕心身体还是不好吗?”

      “是,瑕心还在养着。”提到瑕心,攸宁总是欲言又止,也不知道怎么了,两年前,瑕心办事的时候,偶然撞见了司马迁宫刑,回来之后就总是身体不好。就算是有精神,也常常躲着皇后,躲着周围的人,不肯办事。

      起初,事情多又繁重,倚华被调进来补她的缺,可詹事府这两年事也不少,虽然有人顶着倚华的原差事,但也不好全分了她事,最后让她回去都没有位置了。

      可顶过了那阵没日没夜的时间,瑕心还是老样子,攸宁和倚华跟她谈了几次,都不见回复,就有意见了,跟卫子夫说了好几次。

      分明就是瑕心自己对椒房殿行事有微词,占着位置还不做事,有想法也不说,在这么关键的时候,跟谁耍脾气撒娇呢?

      这事一直被卫子夫压着,到底瑕心是卫子夫身边一手长大的,又是郦苍的徒弟,多年情分总是舍不得。

      就在攸宁准备下去的时候,卫子夫开口了,“詹事府不断换人,椒房殿也不好一成不变。之前说归岚等人都在你们手下好久了,我也对她们很满意,既然瑕心需要休息,你就提她们上来吧。”

      攸宁惊喜又意外,不是她跟瑕心关系不好,而是后宫任务重,就是有尹婕妤帮忙,她一个人也干不来两个人的活啊!
      “那....瑕心....”

      若是把瑕心调走,其他人一时开心,回头肯定也心里不舒服,另外卫子夫也是真舍不得瑕心,瑕心只是不适应争吵不休的场面,又有什么错呢?

      “椒房殿也不是养不起她,新来人,也可以让她去教导一下。对了....你私下再打听打听,她是不是有意中人了,或者如果她有其他意思,记得来回我。”

      “好,奴婢知道了。”

      门口处,梦知和锦枫带着一群孩子迎着风雪而来,礼数周全的见礼过后,卫伉的妻子领命出来,代领心意,全都引去其他院子等待。

      梦知和锦枫则留了下来陪卫子夫站着:“平阳公主怎么样了?你怎么没有进去?”

      “卫伉回来没有?”

      “我正在等卫伉。”卫子夫见该来的人,都来差不多了,让不停扫院的奴仆都退下去,就先让雪下完再说。

      多年好友,也不必客气,卫子夫握紧了锦枫冰凉的手,主动关切的问,“你最近还好吗?”

      自从公孙敖死后,锦枫只是沉默了很多,别的倒是看不出来太多,“还好,府里还有孩子们,有孙子们闹着,我也不觉得寂寞。”

      卫子夫抱抱她,安慰道,“放宽心,我虽然跟陛下关系没有原来那么好了,但椒房殿还是能护着你的。”

      锦枫点点头,还是情绪不高,甚至避开卫子夫的目光,掩饰道,“我和梦知先进去看看公主吧。”

      梦知觉得哪里不太对,可平阳公主将没,她也来不及细想,随着锦枫便进,“子夫,外面冷,你也不要待太久了。”

      “好,外面冷,你们一会儿坐在言欢和据儿旁边就好,不必出来了。”

      屋里卫步和卫不疑等人都守在外厅,神情悲切默默垂泪,这种房间拥挤的感觉,好久都没有过了。

      曹宗、刘琼跟刘彻就守在平阳公主床前,听着她迷迷糊糊的呓语,“小伉呢?小伉......”

      曹宗不住的安慰她,“祖母,您再等等,表舅今天就能回来了。”

      刘琼又接过药碗,半吐半抿的,平阳公主只费力的吃了半碗药,一阵沉睡后,听到梦知和锦枫行礼,才意识清醒的悠悠转醒。

      几乎一睁眼,在一旁半眯着的刘彻就醒了过来,“姐姐!我在呢!”

      梦知见状,眼泪就有些忍不住,要不是锦枫拎起她到外间,恐怕就忍不住哭出声来。

      平阳公主当然看见了她们两个,安心极了,轻轻回握旁边刘彻从来没松开的手,温柔的应着,“好。”

      “想不想吃点什么?要不我给你唱个歌?”刘彻已很多年没有这样做过一个乖巧的弟弟了,如今只觉得哄起姐姐来,分外笨拙。

      平阳公主微微摇头,看身边的人依旧没有卫伉,心头暗暗失望,但刘彻这样的殷勤,也让她舒心不少,“陛下,我刚刚梦见卫青了。”

      “......”刘彻几乎是很快的怔楞了一下,就问道,“他跟你说什么了?”

      周围的人,对视一眼,都很有眼色的散开了。

      “没有。”平阳公主躺在榻上叹道,“是我想他了。这辈子,不管我想做什么,卫青从来没有阻止过,一直都默默给我支持,给我自由。即使当了一辈子的公主,我依然觉得在长平侯府的日子,是我最舒心最放松的,陛下,我的陵寝是修在他旁边了吧?”

      “是!”刘彻握紧了她的手。

      “那就好,记得下葬的时候,莫要打扰到他。”平阳公主笑得很是满足,“我刚刚就是梦到他走之前,一直在喊一个人,陛下,你还记得吧?”

      刘彻觉得眼眶一酸,“朕知道。”

      平阳公主很安心,他记得就好,不提醒他一下,自己真不能放心的去见卫青,“记得就好,我怕你忘了,小伉呢?我儿呢?陛下,你不是答应我让他回来的么?”

      “再去催催!”刘彻压抑着怒气和悲伤,狠厉的对苏文吩咐道,“快点!”

      看着人一溜烟的跑去传话,曹宗上前轻声问道,“祖母,你有什么话想跟表舅说吗?”

      “宗儿,好孩子,你要跟琼儿好好的,你舅舅们都很厉害的,要多听他们的。”平阳公主从来没有想过,曹襄走后,她还能享受到惦念儿孙的幸福感,倒也没有什么遗憾了。

      唯一放心不下的,就是那个倔脾气的卫伉,“陛下,小伉大了,有他自己的想法,你....你不要把他当普通的孩子,你把他当我的孩子,他...也是卫青的孩子啊!你多包容。”

      这些年刘彻总是能被卫伉气得跳脚,三年徙刑结束,他倒是在边境住上了瘾,千百个理由和机会催他回来,那倔小子就是不肯,“等他这次回来,朕不会再轻易惩罚他了。”

      “那长平侯?”平阳公主似看到了希望,死命的抓紧了刘彻的手,侯爵呢?

      “朕找机会,据儿也会找机会。”刘彻已经暗示得够明显了,长平侯府的牌匾被挂在她的院子,一直没被上缴,就是在表明他终究是妥协了,可也没人跟言思一样,撒撒娇说软话来服软过。

      唉,就当平阳公主代他服软了吧,自己一个长辈,也不好跟他一般见识。

      “子夫.......”如同卸下心头最后的大石头,平阳公主松快又疲累,“弟弟,子夫呢.....子夫......子夫啊....”

      刘彻感受到平阳越来越弱的气息,越来越慌张,大喊,“姐!!快叫医官拿药来!”

      刘琼见情况不好,赶紧出门,准备再叫一碗药来,正撞见门口的卫子夫直勾勾盯着前面,又疑惑道,“皇后,公主在叫你.....”

      “哎!那是表舅么!”

      边关多年风霜,卫伉终是沧桑不少,眉眼少了很多纯澈和负重,自门口处,裹挟风雪阔步而来,步履匆忙间披风卷起,气势如虹,越发刚毅外放。

      “卫伉…”卫子夫刚出口两个字,屋里就突然传来乱糟糟的哭喊声!

      不好!刘琼紧喊了几声医官,就跟着来不及寒暄上一句卫子夫和卫伉,一同挤了进去,绕过屏风进到内室看到刘彻靠在床边面色悲怆,不住的喊着,“姐!”

      “母亲!”哭到一半的曹宗瞥见在自己身边,猛然跪下来的卫伉,眼睛一亮,拽着他就往前膝行,大声道,“你叫她!快!她一直在喊你!!”

      卫伉紧紧握住平阳公主的另一只手,沙哑着嗓子,高声一句句喊着,“母亲!!”

      “母亲!!我是卫伉,我是小伉!”

      “母亲!!我是卫伉,我是小伉!我回来了!”

      “母亲!!我是卫伉,小伉回来了!”

      大约真是心有所感,也可逆天吧,平阳公主竟然真的有了点反应,“子夫.....是子夫啊....”

      “姐姐!?”
      “公主!”

      “祖母!!”

      “母亲!”

      平阳公主已没了神志,只是仍有声音在重复的、低低的呢喃,“子夫.....子夫啊.....”

      “子夫...”

      “是,我回来了,母亲!你睁眼看看我!”卫伉连着喊了三四遍。

      但这次,平阳公主没有再回答他,也没有再回应任何人,安详的合眼,垂下了头。

      卫子夫泪如雨下,膝行跪在榻前,不自觉的脱口而喊,“姐!”

      “姐...姐姐!!!”

      太始二年,冬,平阳公主,薨。

      ~~~~~~~~~~~~~~~~

      平阳公主的丧礼由曹宗负责,卫伉帮忙,就在卫府办。阖府的孩子都在忙着,卫子夫无事可干,也不愿意跟刘彻呆在一个房间里,就独自抱着手炉出来走走。

      风雪欲停未停,卫子夫阻止了奴仆清扫的动作,就驻足静静站在雪中,抬头看着平阳公主生前的居所。此刻她很想让这铺天盖地的风雪就此掩瞒了这院子,相比什么茂陵恢宏陵寝,这洁白如玉的霜雪才配得上平阳公主。

      当初卫伉被夺爵,长平侯府的牌匾摘下来后,就被她强硬的挂到了自己屋檐下,上面古朴遒劲的四个大字,是刘彻自己写的。

      如今,这匾的意义,已经远超了这四字本身带来的涵义,也远超了落笔之人本身带来的尊贵。

      卫登和言欢绕了一圈,才找到这个小院,本是劝人休息的两人,望着孤零零的卫子夫站在院内,默契的住嘴,半掩了院门,隔绝满府的哭声和来往匆忙的脚步,陪着卫子夫,就这么仰头看着“长平侯府”这四个大字!

      天地霜寒,人心蒸腾,徐徐白烟,实比香火几缕,还要多上千百倍的思念和悲恸。

      一行脚步轻起,落在雪上,沉稳有力,公孙敬声上前行礼,“皇后姨母,仪典将开,可以请陛下出来了。”

      “好。”卫子夫淡淡应着,却没有挪动的意思,指尖轻拂丝发,已如冰凌般坚硬,再无丝滑柔软触感,嘴角却漾出来个笑意,像是穿透匾额,笑给故人,“这牌匾就挂着吧......”

      平阳公主一生都没有受过低于列侯的委屈,好强好斗了一辈子,为自己精打细算,为江山筹谋担心,从未有所失,就是出格留个侯府牌匾,又能有什么呢?

      卫登面露犹豫,平阳公主在的时候,能有资格拜见她的也没多少,看见这牌匾也不会多说什么,所以留就留了,但是现在还留下,岂不是会引起非议,“姑母,我哥刚刚回来......”

      “无妨。”言欢插话了,傲气的仰了仰脖子,转头对卫子夫说,“一个牌匾,本来也就属于卫府,没什么留不得的,谁敢多说,让他来敲我公主府的门!我剁了他!”

      动辄打打杀杀的口气,卫登是真怕这个公主姐姐又把兄长卫伉推到了风口浪尖,转头求助的去看公孙敬声。

      公孙敬声却笑着拍了拍他的肩,什么都没说,只是稍稍歪头一副习以为常、理所当然的样子。

      风雪不停,卫子夫带着三个孩子,就这么默默站在牌匾前,一同缅怀平阳公主。

      至于叫刘彻出来这件事,卫子夫没有动,公孙敬声和言欢就都没有提醒。

      只是公孙敬声,看着院内渐渐没了搬动东西的奴仆,大雪重新铺盖足迹,才缓缓开口,“皇后,听说你们在论国库收入,陛下是还想出兵匈奴吗?”

      是,他还想,只要匈奴一天没有俯首称臣,他就想打。可是....刘彻也不傻,他算了一辈子的账,知道现在已经打不起了,能有一些钱财供他挥霍巡幸已经是桑弘羊的呕心沥血了。

      卫子夫虽然跟他生气,少府上官桀提出的榷酒酤,禁民酿酒,官府专卖与民争利,依旧是在帮忙充盈国库。

      这一切都让刘彻看在眼里,众人已是黔驴技穷,无处可捞钱了。呵,他还想打仗,李广利就是被他嘴上吹得再厉害,他自己内心也是清楚得很,目前国库加少府都不够浪费的。

      再强上,就是动摇国本的行为了,刘彻可没留个烂空壳给刘据的打算,这点,卫子夫还是有把握的。

      卫子夫这几年的劝谏,又怎能是嘴上劝劝?对刘彻这种人,得真正让他认识到无路可走的困境,他才会冷静下来,认真的思考。

      “不会了,卫伉拖了一年没回来,这时间足够让陛下想清楚很多。”卫子夫转头,语调轻松的安慰他,“起码三四年,陛下不会再动心思,你担子也轻不少吧?”

      这两年,没了稳重的卫伉在旁提醒,活泼的公孙敬声也也如脱胎换骨般,内敛了很多,闻言只是自嘲的摇头,“只是脖子上的刀离我远了几寸罢了。”

      言欢公主和卫子夫齐齐挑眉,哦?这话竟然能从公孙敬声口中听到?

      卫登惊讶:“怎么这么说?”

      公孙敬声也看向门上高高的牌匾,长平侯府四字,古朴遒劲,大气磅礴,这四年,他才真正了解了什么是大司马大将军的不简单。

      他现在只是一个太仆而已,只是总揽马政和兵器的制造而已,只是一个不听话的陛下而已,就已披肝沥胆手忙脚乱了。

      当初,那两位大司马,面对一切都是‘无’的场面,到底是怎样挺下来的,他不得而知。唯一知晓的,就是...今日众官众将有多么难,这长平侯府的牌匾,就有多么的令人心生敬仰!

      “这些年,我手上并不干净......”

      或许是平阳公主的离去,让众人都备受打击,或许是这长平侯府丧事,总是让人悲痛难抑,此刻漫天飞雪,苍茫霜雾,越是寒凉清冷,才逼得寒凉的心房忍不住在此刻打开,冒出几丝热气。

      感受到周围传来的复杂目光,公孙敬声不由自主蜷了蜷手指,却没打算住嘴,反而抱胸,依旧是那个贵公子的模样,嘴上却是臣工之言,慵懒又嘲讽的说道,“马政上,草料、选育、训练、征用、处理......哪件事是离了钱可以办的?入不敷出,拆东墙补西墙早就是常事了。再说考工室,兵器的制造、打磨、保养、发放......多少人想碰这里面的油水,又有哪个是不沾钱的事?”

      这话说来,真实、残忍又胆大包天,若被人听了,就是杀头的罪名。言欢公主警惕的望了一下周围,忍不住提醒,“知道你难受,小声些吧。”

      小声?再不说,他都要憋死了。

      “我从小到大何曾缺过钱花?呵....”公孙敬声没有理会她的警告,抹了一把眉睫处的冰霜,也不知是泪,还是哈气凝结,落了满脸,显得他再无半丝戏谑少年姿态,反而是满面尘霜,眼角微红的继续浅笑说,“我竟然也开始收贿赂收礼了,甚至我爹会把其他世家大族都收的钱,也收回来补贴一二......如今停上一两年,也不知道能不能把这些窟窿和钱都洗干净......”

      还有未尽之言,公孙敬声却是难在卫子夫面前说出来了,若........洗不干净,就是刘彻手里的刀,随时可以要公孙一家的命,若洗得干净,就是刘彻堪堪放了他们一条活路。

      这样的路,哪个丞相和大司农没有走过,没想到这么快轮到了公孙家。

      “不能洗干净吗?”卫登问道。

      “洗干净?谈何容易,战事亏得水衡都尉许守都摔桌子骂娘,宫室、求仙、巡游......哪个支出又少了。”

      卫登见卫子夫没有说话,继续问道,“那桑弘羊呢?”

      言欢也开口了,“如果这些真是一个桑弘羊就能抗下来的,少府令上官桀也不至于上来就弄了个榷酒酤,今年也不至于募死罪人赎钱五十万减死一等。”

      卫子夫终于开口了,“缺人缺钱.....”

      “是啊....”公孙敬声勉强稳了稳心神,没再多言,这身上千斤重担,生死抉择,不知何时就悄然落在了他的肩上。

      曾经,他来求问过平阳公主,如何破局,他当一个富贵闲人足够。

      平阳公主悠悠叹,只答了他五个字,“退不得,便破。”

      现在站在她的院内,公孙敬声想,既然大汉公主这么说了,他是时候去破一破了。

      其实.......

      这番话说出来,言欢是最意外的,她竟不知原来好歹不识\吊儿郎当的公孙敬声,在转眼而过的四五年里也终于变成了一个心狠手辣的大臣。

      言欢忍不住站出来:“九卿之上,为了钱,谁又是完完全全干净的呢?如果有什么不好处理的,我会帮你。”

      能让言欢说出帮你这种话,这样被护着的感觉.......和原来几十年中收到的保护和宠让都不太一样,让公孙敬声心中有种难以言说的复杂和感动。

      “你忙好你自己的事吧,别以为你是公主,就没人盯着你。”

      “要你管!”

      “好了。”卫子夫笑笑,伸手一边一个握住了两人的手,冰凉的指尖微微回暖,目光温柔且坚定的望着门上的牌匾劝说道,“不管你们决定干什么,相扶相持,低调谨慎,大汉......一定会越来越好的!”

      是啊!一定会越来越好的!

      大汉,一定会的!

      可是......

      “这是不对的。”半晌,卫登稚嫩的声音响起,带着卫家人独有的倔强,不合时宜的辩说道,“敬声表哥,你们做过的事是不对的,难道太子也允许你这样做吗?这是不对的。”

      言欢一愣,板起脸来就要训他稚嫩,公孙敬声则拦了她,收起了一贯的嬉皮笑脸,面上难得的肃杀,一字一顿的回复卫登,“是,这是不对的。”

      “那你...”

      “小登,就拿你最熟悉的马来说吧!你知道战役过后,战马的损耗要如何计算吗?”公孙敬声扶着卫子夫,静静地跟卫登讲述,“战报上马匹死亡的数字?不!那是这几年的习惯,只记死亡的。原来战马的损耗还会包括受伤的、发狂的、无法再战的、无法再育的。说个例子吧,前几年的骑兵,出三万,损两万一千,按理应剩下九千对不对?”

      “难道不是吗?”

      这就是参与和不参与的区别,当然不是这么简单的加减,公孙敬声继续说,“可等我实际清点,能作为战马再用的,不足两千。”

      卫登诧异,“为什么?”

      卫子夫开口了,“因为战事惨烈,有些战马因无法承受,经常发狂,亦或是再不愿听令,见着兵械器具就害怕退缩。这样的马,是无法再作为战马使用的,甚至连日常拉车载人、载物,这些战马都做不了,最后只能杀死它们。”

      “母后,你怎么知道?”言欢惊讶极了,这些还是刘据拟奏报时,教给她的。

      “明卿可是驯马的好手。”卫子夫淡淡的笑,自己的弟弟和外甥都报喜不报忧,她总要找个途径了解一下战役真实的情况吧。

      卫登愣住了,所以这就是陛下以为的亏损和实际亏损的差距么.......姨夫和表哥,在丞相和太仆之位上补的窟窿,就是这些么?!

      他这些年在父兄的保护下,自觉没有什么,却原来所有的风霜都被他们挡走了,“为什么不像原来那样记?”

      “像原来那样记,某些人,就太丢人了。就算有刚正不阿的军中法吏在,真正咬文嚼字起来,这样上报也没什么问题,不是吗?”言欢握紧了卫子夫,尽量让自己说话柔和些。

      后者,略带嘲讽的点头,没再说话,军中风气就是这么一点点变坏的,上面有个爱听好话的陛下,中间有个校尉之才硬当将军,不使点手段怎么办?

      卫登:“......皇后,你们就没有想过要怎么解决吗?”

      解决...当然有想过,不然她们这几年在忙什么呢。

      “解决其实只有一种办法...”卫子夫没有再说下去,这条路牵扯的人已经太多了,甚至据儿都很危险,小登不牵扯进来就最好。

      可言欢不管这些,刘彻既然执迷不悟,有什么不好让人知道的?瞬间接话过来,“要解决就是不打仗。不要解决就只能犯法硬撑着。就如张贺说的,不止要硬撑着,还要记得拿捏我们的,不止父皇,还有如今那些想打仗的,他们还会把这事当作弹劾我们的理由。父皇手下留情,他们可不一定留情,如果有一天事情不可收拾......”

      如果有一天事情不可收拾,等待公孙敬声之人的就是死无葬身之地。

      呵呵呵呵呵.....言欢轻蔑的笑了,不过就是死,又能如何,那些蝼蚁以为拿着他们一时的把柄,就能让卫家这群人手下留情,心生胆怯?

      真是做梦,大不了,就一起死,也不会让他们祸害大汉一分一厘。

      还没等卫子夫再说,卫登就急了,这样危险,早知道不让大哥回来了,“怪不得除了太子,都无人敢与李家抗衡,那大哥....”

      “我敢!”曾经最不敢的人,敢了!这两个字,从公孙敬声口中说出来,比这漫天的风雪还要冷冽霜寒,竟有着隐隐的杀意!吓得周围静悄悄的,连雪花落下,似都慢了一步!

      但这毕竟是在平阳公主的院子内,平阳公主刚刚去世,就说这样杀气腾腾的话,卫子夫觉得不太合时宜,况且她们已站了许久,也怕有人来随时听到,就打圆场缓和道,“很少见敬声杀气这么重。”

      杀气?公孙敬声一愣,瞬间散去了不少气势......其实,杀气这个词,公孙敬声曾经也用在一个人的身上。

      他曾经不明白表哥的杀气哪里来的,也曾特别的敬畏过,毕竟现在虽然也不及表哥万中之一,但纵使身死,公孙敬声也想阻止这样的沼泽拖更多人下水。如果这样就能有杀气,似乎...是个令人欣喜的事!

      院墙耸立,他们四人没再说话,却不知,风雪之外,还有三人站在东侧一墙之隔处,在滑湿的青石砖上,印出了深深的脚印。

      霍光和金日磾一动不敢动,霜雪寒冷的天气,怎么都遮盖不住他俩中间那人,身上散发的冷气!

      事情也是好巧不巧,卫伉让公孙敬声来请人的时候,曹宗远处见到了,以为只叫了卫子夫,所以另派人来喊了刘彻。

      路过平阳公主的院子,刘彻和他们三个就听了一回墙角.......

      这墙角听的.......霍光把后事都想了七八遍,院子内的人才堪堪停止了议论。

      风渐渐停了,雪却没有停的意思,刘彻肩头落了浅浅的一层雪,霍光和金日磾却一个也不敢上前去帮忙扫落,只如同雕塑一样僵在原地,恨不得瞬间变成个木头,让刘彻千万不要想起他们两个来。

      可是很快,霍光就觉得大事不好,那边声音停了,风声也停了,他们的呼吸声却越来越清晰,他很敏感的感受到,刘彻的气息.......

      像是要被气死了......

      反倒是金日磾,怎么还如没事人一样平稳?

      霍光正思索着,就听刘彻从牙缝间蹦出来一句,“今日风雪大,辛苦你们了。”

      “......”霍光还未及答,金日磾就自然无比的接话道,“陛下身体不适,臣跟奉车都尉先替陛下通传平阳侯,仪典压后。”

      见刘彻没反驳,径直向前迈了一步,霍光立刻心领神会,紧答了一句,“诺,臣告退。”

      说着,俩人头也不回的溜走了,走出好远,霍光才忍不住长出一口气,佩服道,“翁叔,多谢。”

      金日磾奇怪的看了他一眼,面色还是异常平稳,答,“我只是相信冠军侯效忠的陛下而已。”

      霍光:“......”这位比他,还要无脑的信任陛下,怪不得是个能杀子的谨慎之臣。

      两人前去应付众人,全然不敢再去想刘彻留下是要做什么。

      卫子夫见到刘彻走出来,却很敏锐的察觉到他情绪的不同,先让几个孩子退下,才上前行礼,“这么大风雪,陛下怎么一个人?摔着可怎么好?”

      “哎!!!”

      说着,卫子夫的嘴就像是开了光似的,刘彻真的滑了一跤,端着的满身阴沉气息,随着喘出的大团哈气,瞬间散了大半,唯有闪了腰的痛楚倒是分外清晰的显在脸上。

      卫子夫匆忙迎上去,一边扶着他的腰,一边急道,“刘彻,你这是在做什么?让你小心怎么不听!自己多大年纪了不知道吗?!”

      微凉的手腕被刘彻猛的攥在手里,他此刻有些看不透卫子夫了,前面还言之凿凿背着他的说他为政昏庸、识人不清,转头又跑过来亲呢的关心他。

      是从什么时候开始,她也变成了当面一套背面一套的女人!

      “还能动吗?”卫子夫没有挣开手,还以为他是疼得厉害,反手紧紧搀住他,“叫医官吧,来人!”

      “闭嘴!”刘彻咬牙,“卫子夫,你就不能像原来一样顾及一下朕的面子吗?”

      卫子夫:“......”死要面子活受罪,活该!

      没办法,卫子夫只能扶着他,半弯腰缓了好久,才一点一点互相搀扶着往前滑走去。

      “仪典快要开始了,陛下...也是过来缅怀姐姐的?”

      刚踩下湿滑的台阶,刘彻就顿住了脚,狠狠的甩开她,又在她们刚刚留下的脚印处死命跺了好几脚脚,吼道,“卫子夫!你老了之后怎么心思这么多!对我真诚一点怎么就这么难办了呢?你非要往我心里捅刀子吗?”

      “我怎么你了?”卫子夫觉得莫名其妙。

      “你刚才在这里说什么了?是缅怀我姐吗?什么叫也?你给我说说,什么叫也,你哪里有缅怀,你分明是在我姐姐屋前,数落我的不是,你还觉得她对你不够歉疚遗憾,不够牵肠挂肚吗?哪怕她死了,你都要继续让她魂魄不安吗!?”

      他听到了?听到多少?!

      相比恐惧,委屈更先来临,卫子夫瞬间红了眼眶,颤声问道,“你就是这么想我的?我对公主......你!你就是这么想我俩的?”

      “你到现在不还是不肯喊她一声‘姐姐’吗?!”刘彻反问回去,越发气愤不平,“朕本以为她是惦记着仲卿的孩子,以为她是执念仲卿死后荣光无人可继,以为她是惦记着我!!可她死前一直念叨你!”

      “念叨的是你啊!!”刘彻哽咽着,说话也越来越不客气,“卫子夫,你刚在说什么?你还在把我们那点事念叨给她听,你还有没有良心?”

      “我...我没有良心?”豆大的眼泪顺着面颊,一滴一滴的砸在雪上,卫子夫站在‘长平侯府’的匾额下,台阶上,看着院里的苍老的刘彻跳脚指责,申辩的话,又压了下去。

      平阳公主死前担心自己,也没少担心刘彻,平阳公主未尽之言,别人不懂,卫子夫懂,现如今能拉回曾经那个英明的刘彻,也就剩自己一个了。

      她担心自己的安危,更担心还没被自己拉回来的刘彻!!

      而那个没回来的刘彻,就在这里辜负她的心,辜负自己的心,而满腔的委屈,卫子夫却只能一个人咽下!因为她知道若顶着脾气辩了,两人决裂,就是真的放弃了刘彻。

      卫子夫现在还不想放弃,更不想在此刻、此处放弃。

      走下台阶,卫子夫恭敬行礼,“陛下,妾身错了,陛下保重身体,我扶您去前面吧。”

      一拳打在棉花上,刘彻更生气,气得他眼前都有些发黑,袖子甩了甩,又抖了抖,才甩在卫子夫眼前,隔开她伸过来的手,刀子般的划出界限,“卫子夫,你不是要当臣子么?这七八年,也算交手过有输有赢的,你有什么想说的,今日不妨都说出来,就在这里,看在姐姐的面子上,朕...我...我...今日不管说什么,只要你说的真诚,我都不论罪,也不牵连政务!可是,若让我再知道你在背后说我的不是,朕!什么都做得出来!”

      当面好好说?不牵连政务,不论罪?

      他和她,已经很久没有坐下来,好好聊一聊彼此的心意了,卫子夫仰头看他,似乎在判断这话的真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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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作者有话要说:
    开年复更啦~
    再次开始更新,频率会慢很多,变成一周一更或两更,但每次更新数量不会骗大家,万字左右,其实跟往常一周的数量差不多,最迟两个月就完结啦,感谢大家支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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