与时书

　　遇见郑知远对目前的田淼来说只是一个小插曲，每天要操心的事情太多，在经历过被高利贷上门逼债的风波过后，任何的意外对田淼来说都不算事，固然当时心潮澎湃，但事后很快就凉下来了。现在对田淼来说最大的事情就是努力工作还债还有弟弟的高考。
　　六月五号那天的晚饭是田淼亲手做的，是为了庆祝田垚即将踏入高考的考场。田淼并不是很会做饭，可她为了这顿饭准备了一整天，其中附加的心意足够使这顿饭变得美味而有意义——当然，是她自认为的。
　　“尝尝这个，番茄鱼。”田淼一脸期待地望着田垚。
　　“啊，你想听真话还是假话？”
　　“我想听你说它好吃的话。”
　　“那你就直说想听假话就好了嘛，”田垚一脸嫌弃，“番茄部分全是放的番茄酱对吧？而且据我所知鱼应该切片的吧？你一整条鱼放进去导致根本就不入味，我想说好都说不出口啊。”
　　田淼愤怒：“喂喂，麻烦你说这话前想想清楚，再看看这一大桌子菜，想想我做了多长时间，你怎么能说这样的话？”
　　田垚沉默了一下，才想起来这菜是姐姐辛辛苦苦做了一下午的成果，不是以往在超市买回来的半成品，所以无论作为亲人还只是出于礼貌，都不应该把菜贬低的一无是处。
　　田垚在心里唾弃着自己。你还当你是过去的大少爷吗？等着家政阿姨把做好的菜端上桌小心翼翼地满足着你挑剔的味蕾？那是你的姐姐，为了让你吃得高兴忙碌了一下午的姐姐，你为这个家没做过一点贡献，此刻却安然自得地享受着他人的付出，你不觉得可耻吗？
　　他有心想说句对不起，但往往对着最亲的人这种话却越说不出口。“哎你这个土豆炖牛肉挺不错的啊，牛肉炖得很烂，土豆也很绵。嗯，挺不错的。”田垚只能生硬地转移了话题。”
　　“是吗？那看来今天是凑巧把握好时间了。”田淼没听出田垚的转移话题，还真以为这回的土豆炖牛肉做得很成功，闻言便兴冲冲地拿起勺子去尝：“嗯……果然色香味俱全。”
　　田垚忍不住：“姐。”
　　“嗯？”田垚很少叫田淼姐姐，她直觉这小子又要搞大事情。
　　“等我上了大学之后，你就不用给我生活费了，这个暑假我会出去打工。我的学费你也帮我记在账上，我将来会还给你的。”
　　“你是要和我分家吗？”田淼的脸一下子变得很阴沉。
　　我只是不想再给你增加负担，田垚这样想着。当然，这话他没说出口。
　　田淼有些不高兴地看着弟弟，从小到大，田淼都生活在父亲限制的条条框框之中，因为享受着父母亲无微不至的关爱，所以努力学习做一个有出息的人对田淼来说不是一种人生理想，而是身上承担着的为人子女的义务。田垚的出生改变了田淼在家庭中的地位，她从一个事事依赖父母的独女变成了一个小孩子的姐姐，所以田淼十分热衷于扮演一个无微不至的姐姐，享受着被他人信赖依靠的感觉。这么多年，这种感觉从未变过。
　　“不……不是要分家，只不过我马上就要成年了，我觉得我也该承担一些家庭的责任了。”
　　田淼迅速打断他：“打住，你小小年纪，知道什么叫家庭的责任吗？你知道承担责任需要干什么吗？请问你是可以帮我买菜还是做饭？如果你都干不了的话，还是拜托你踏踏实实念书别搞幺蛾子了好吧？”
　　“我只是……”
　　“别说了，马上高考，我可不想跟你吵架。”田淼摆出一副享有绝对权威的封建大家长的态度，以不容拒绝的口吻打消了田垚的分家计划——当然，这只是她自己以为的。
　　田垚眼见说服姐姐行不通，只好按下此事不提，毕竟眼下高考才是紧要事情，只有考上了好大学，才能真正意义上地减轻姐姐的负担。像他这样的年纪，哪怕外出打工，都会被苛扣薪水，哪怕辛辛苦苦几个月，也不过是挣个温饱钱而已，更何谈自立？
　　当年家里刚出事的时候，父亲还尸骨未寒亲戚们就逼上门来讨债，母亲因为过度悲伤而六神无主，面对亲戚们的逼问不仅无法保护他，甚至自己都被性子急的婶婶打了一巴掌。
　　最后还是急匆匆从学校里赶回来的田淼安抚了咄咄逼人的亲戚们，并向他们保证以后一定会每月还一定数额的钱给他们，这件事才平息下来。但很快母亲也抑郁成疾得了中风昏迷住进了医院。这件事对田淼绝对是很大的打击，当时的她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消瘦了下去，经常神思恍惚，和她说上几句话都不见得能回上一句的。
　　田垚那时候只是个十四岁的男孩，出了这么大的事，除了悲痛之外，能做的事情其实真的不多。母亲在医院，他还要上学，每天九点多才能回家也没时间照料，更别提变卖家产，计算欠款等等事情了，这些事情都压在了田淼一个人的肩膀上。
　　田母住院后虽然很快就清醒了，但手脚僵硬，脑子麻木，其实也和废人没什么不一样了，被接回家后也只能整天躺在床上，或者在田垚的帮助下做点复健，想要做点什么事情帮帮女儿，那绝对是心有余而力不足。
　　说实话，那段时间里，家里也只有田淼顶的上用。
　　田垚当时有偷偷从学校请假跑到附近的一家手工豆腐作坊里，帮人家磨豆子打豆浆，虽然一天工作下来也就拿个三四十块钱，但这钱足够一家人的菜钱了，当时可以不动用姐姐给的饭钱，他还觉得很自豪。
　　但很快，由于他常常请假，老师的电话很快就打到了母亲那里，那是他第一次在姐姐的眼中看到除了关爱以外的情绪：失望，浓浓的失望。田母哪怕抖着手都要拼命给了他一巴掌，打完后才潸然泪下，抱着田垚的脖子痛哭失声。
　　说来也怪，看着母亲抱着弟弟哭，平时特别爱哭的田淼竟然没哭，那时她拼了命地咬嘴唇，都不让自己落下一滴眼泪。最爱自己的爸爸死了，田淼觉得如果自己想哭，那哭个三天三夜其实都不够。但看着母亲从一个风韵犹存的美丽女人变成了一个说话还结巴的中风患者，她觉得自己的泪水无论如何都不应该流出来。
　　家里的顶梁柱怎么能哭呢？此时的家就像个摇摇欲坠的破房子，支柱都潮湿腐朽了，如果一家之主都没忍住泪水的话，那么从内部涌起的洪水足够淹没这个家——家都垮了，人还怎么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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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想啥呢？你怎么不吃了？”田淼的问话打断了田垚的思绪，他回过神来，这才拿起筷子大口地吃了起来。
　　“咚咚咚”一阵敲门声响起，姐弟俩疑惑地对视了一眼，他俩住在这里的事真的很少有人知道，又有谁会敲门拜访呢？
　　“没准是你雷诺姐姐呢，或者李姐来了也说不定。我去看看。”田淼说着走过去打开了门。谁知门口的不是雷诺也不是李姐，竟然是一个月前见过面吵过架拿过钱的前男友郑知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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