庆余年：不见华胥

　　江耀瑾本能的向着温暖的那一侧倚靠，朦胧间嗅到萦绕鼻尖的木质香味。神思悠悠醒转，包裹自己的罗红锦被里，她枕着李承乾的胳膊，看到了他的胸膛。

　　“呀。”她轻呼一声，探手推着他的肩膀，却被李承乾再次搂进怀里。

　　温暖而熟悉的气息让她逐渐清醒，昨晚那场缠绵旖旎的qing事也慢慢浮上脑海。她已然记不清被李承乾哄着要了几次，这会儿只觉得浑身如被碾过一般，乏力而酸痛。
　　他不是别人了。他是自己的夫君了。

　　“想起来了？”李承乾轻声问道，看着怀里的人耳朵一点一点变红。

　　江耀瑾咬着牙闭上眼睛，扯着被子试图缩进被窝。李承乾沉厚的声音让她想起了很多昨晚很多不可言说的细节。

　　李承乾低笑一声，锦被里的手按住她的腰胯，欺身低头吻上她的脖子。江耀瑾瞬间浑身僵硬，被李承乾圈在怀里动弹不得，身体却难以言语的升腾出一丝颤抖和酥麻。

　　江耀瑾咬着嘴唇深吸一口气，从嘴角挤出几个字来，“李承乾，你快放开我。”

　　李承乾这才作罢。可他不知道，在江耀瑾这个角度看来，他长发披散在肩上，头后只是散散的挽了一个男子单髻，结实的胸膛，恰到好处的肌肉线条，端的是清贵无暇潋滟风华。让江耀瑾不由自主的又红了脸。

　　他下了床榻将帘子垂下放好，遮住帐内仅用锦被遮身娇弱的江耀瑾，红缎配美人，李承乾移开目光告诉自己要定气凝神。穿好里衣后便让人进来服侍更衣。

　　鱼贯而入的宫女太监余光里有玲珑的身子，肩头搭着品红的锦被。只消一眼便让他们红了脸，却也道大抵只有这样姿色的太子妃才能让殿下流连缠绵。

　　文心服侍着穿好了衣服，江耀瑾双脚踏地的一瞬间还是有些站不稳，她咬了咬唇，红着脸站起来套上外袍坐在镜前梳妆。

　　钗上发簪的时候江耀瑾突然想起了什么，她站起来看向一直站在他身后看着她描眉挽发的李承乾，示意他过来。

　　李承乾走过来揽上她的腰，顺手拿起放在妆台上的螺子黛轻轻描了描江耀瑾的眉尾。他平日里擅长工笔描绘，一笔便将江耀瑾的眉勾的生动。

　　他看出江耀瑾有话要说却欲言欲止，眸中温情潋滟，弓起食指勾了勾她的下巴，“说罢。”

　　江耀瑾侧着脸咬着嘴唇，斟酌的话语，声音轻细，“你，你还没有给我喝，避子汤。”

　　李承乾的脸色变了，他怔住，甚至停滞了几秒。他放在江耀瑾下巴上的手垂下，收拾好情绪后这才低头看她，尽量让自己的声音听起来不那么阴沉，“为何？”

　　他心底有一丝慌乱。他始终记得当时江耀瑾哭得哑着嗓子跟自己说，能不能做他的太子妃。那时她受尽欺负失去朋友，这都是她的交换条件。她还不够爱。

　　到如今还是如此吗？李承乾微微皱眉，他突然有点看不懂江耀瑾。如若这些日子里的爱意都是伪装的，他已然不知该如何跟她相处。李承乾自认不争气，没有办法在爱的女子面前滴水不漏的演戏。

　　江耀瑾抬起头对上他的眸子，脸上有羞赧有试探，却还是一字一句把话说出来，“我现在还不想。”

　　“你可知那是不受宠的侧妃才需要的东西。”

　　“我知道。”江耀瑾感觉到李承乾情绪的变化，“可是我现在不想。”

　　李承乾心中有恼怒升腾，“你就这么不想！”

　　是了，很多年后江耀瑾回想起。这是最严重的一次，她和李承乾的思想发生极端的碰撞。这不是尊卑有别简单的阶级问题，他们可以互相迁就。而是封建束缚和现代开放的巨大鸿沟。而李承乾，顺理成章的把这事与爱挂钩。

　　娶妻纳妾，归根结底就是为了繁衍子嗣。择其钟爱不过就是这样的仪式中的一个幸事而已。

　　她不知道该如何跟李承乾解释避yun的问题。尤其是看到他失望而愤怒的神情的时候。

　　这短暂的沉默里江耀瑾说服自己退了一步，道，“就这一次。”

　　周遭的气氛冷得扎人，文心和顾亭不敢吭声。他们素来知晓江耀瑾不是泛泛女子，只是这样的要求别说是在皇家，再寻常人家也是会觉得颇为无理取闹。

　　顾亭似乎听到李承乾重重的叹了口气，便瞧见他微微侧头， “把汤药做好了送过来。”

　　东宫里谁不知道太子殿下与太子妃恩爱情浓，所以膳房自是不会备着这些东西的。这会儿来了这么一出，顾亭只得当下安排下去让人去药材烹制，还要避人耳目，莫不能将此事传了出去。

　　李承乾压下心中的阴郁，启唇时看到面前江耀瑾低着头不敢与自己对视，心头又泛起心疼。

　　想起当初在决定让小姑娘站在自己身边的时候，李承乾告诉过自己，如果无力承担生命里所有的馈赠和遗憾，便要在开始的时候结束。

　　他终究还是放软了声音，压下心中的混乱和猜测，捏起江耀瑾的手腕，摩挲了玉镯。

　　灵透的玉料在江耀瑾的手腕上转动，看到她抬头看自己，只得堪堪说道，“进宫吧。小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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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从宫里出来没走几步就瞧见了晃悠过来给庆帝请安的二殿下。

　　远远地，李承泽看到两人的身影，初春景明，这高墙深院红墙黛瓦竟也让他二人衬得有了几分生色。李承泽低头笑笑，想起前两日去母妃宫里请安时提起来的，不知是谁的意思，大抵是想要叶家女嫁给他。叶灵儿与他仅有几面之缘，一袭红衣，青丝单髻。有些许印象。

　　他们这一生，福祸难知，那把龙椅和龙椅上的人，便是他们从生至死追随的虚梦。这么说来，他是羡慕李承乾的。至少，他还有江耀瑾。

　　还有范闲，一见钟情。李承泽曾在深夜里负手立于窗前千百次的问自己，这数十年，他可有为谁心动过。李承泽拈杯酒，眯着眼，将那月光看了一遍又一遍，到底没问出个结果来。

　　“恭喜啊。”还有几步，李承泽先行了礼。

　　李承泽比李承乾又高那么些，三人站定，李承泽轻而易举瞧见了江耀瑾侧颈的吻痕。

　　“多谢二哥。”李承乾夫妇二人回了半礼。

　　“咳。”李承泽侧脸避开目光，“我去给父皇请安。”

　　说罢便匆匆离开，江耀瑾一时反应不过来，她扯了扯李承乾的袖子，踮起脚在他耳边说道，“你二哥今天怎么这么好说话。”

　　“人家好说话也不是，不好说话也不是。你啊。”李承乾笑着摇了摇头。

　　江耀瑾撇撇嘴，“太子殿下，这才刚成亲一晚上，你就开始数落我了？”

　　他们自是不知道李承泽听着不远处二人的打情骂俏腹诽着骂骂咧咧进了御书房，迈进门槛的时候还得装作一副好儿子的样子请安有多憋屈。

　　今日的午膳照例要在皇后宫中用。虽然他二人都不大乐意。

　　这一餐吃的依旧平淡无奇，餐后下人端来了甜食。白玉盘盛着，其上还用白玉盖掩着。皇后道，“这是北方进贡来的早樱桃，我宫中分的多，便让下人去制了甜食。知道小瑾喜欢这些。”

　　江耀瑾眉眼弯弯，盈盈一笑，乖巧的紧，“劳母后挂念，还记得我这个小奢好。”

　　“这樱桃裹了熬热的蜜浆，等到冷了，外脆里嫩，应是合你胃口的。”

　　江耀瑾被皇后说得食指大动，这不就是冰糖樱桃吗。迫不及待的伸手去拿开盖子。

　　“呀——”

　　映入眼帘的是一块还带着血的生肉，腥臭味霎时在屋内蔓延开，江耀瑾胃里翻江倒海，别过脸提起裙摆便往门外走，文心在后面追着，被李承乾眼疾手快塞了一块绢丝在手中。

　　“母后！”

　　李承乾黑了脸，却什么话都说不得。于情于礼那是他的母后，他责怪不得也问不得。但是这样的场面这种把戏，实在是让人膈应。

　　皇后敛了笑意，抬了眉梢，便有人会意，将送菜的宫女拖下去，那小丫头哭喊着在场的却没有一个人为之侧目。

　　“娘娘，需要查膳房吗？”皇后身边的大宫女跪在李承乾和皇后面前，声音冷峻看不出丝毫的情绪变化。

　　“查。”

　　皇后这才微微侧脸看向李承乾，“坐下。”

　　威压和慈仪汇聚成不可抗拒的力量让震慑左右。所有人屏息而待。

　　江耀瑾按着胸口喘气，干呕了半天面色略显苍白被文心扶着落座。

　　“失礼了。”江耀瑾行了礼，“我从小便不喜这种生肉的腥臭。煞了母后的兴致了。”

　　在现代江耀瑾每次跟父母去买菜就没去过生鲜区，更别说一盘子带着血水的生肉愣生生送到面前。

　　“不怪小瑾，母后已经让人去查了，看看是哪个下人有这么大的胆子。”皇后轻轻抚着江耀瑾的背。

　　“太子妃反应如此之大，莫不是，有喜了吧。”

　　皇后身后候着的一个小丫鬟，声音不大，可听得一清二楚。

　　惊雷一道，在场的所有人都愣住了，除去不知情的皇后和其他下人，东宫这边的人心惊肉跳，这荒唐话怎么会从一个小丫鬟嘴里说出来。

　　他们难道听不出来这个小丫鬟在挑什么火？

　　这到底是谁的安排，能让一个小丫鬟冒死说出这种话来。

　　早上刚出了避子汤的事，现在就有人故意在皇后面前提起。明摆着就是在挑拨太子妃和皇族的关系。眼线是谁。又是谁安插的眼线。

　　避子汤的事东宫里没几个人知道，顾亭也在心里摸排那几个吩咐下去配药煮药的下人，怎么都不敢相信，自己最信任的几个小子中有其他府里的眼线。

　　果然，皇后毫不知情，想着成婚之前已有同房也是正常的，所以就顺着话头说道，“真的吗小瑾。”

　　她抚着江耀瑾的背，柔声道，“要不要让太医来诊脉。”

　　江耀瑾轻轻摇了摇头，佯作一番样子，“母后莫心急，这事儿，怎会如此快呢。”心中却有一个名字渐渐浮现。

　　李云睿。

　　若真是她，这手伸的可够长的。

　　留给范闲的那份礼物，也有她江耀瑾的份吧。

　　江耀瑾抬眸，李承乾的脸色阴沉的可怕。

　　她知道，这件事伤害最大的，到底还是李承乾。

　　从始至终他一言不发，一瞬间江耀瑾竟然感觉到心疼。她说不出来，却觉得李承乾心头所有的怒在奔腾至唇齿眉眼的一瞬间都变成了让人悲怜的戚哀。

　　江耀瑾觉得自己怕不是疯了，到底是已经爱他刻骨还是这深不见底礼教森严的皇宫在一寸一寸的重塑自己，此刻她竟觉得她是如此的愧对李承乾。

　　她清醒过来，后背发凉。

　　对上李承乾的眼瞳，看到他逐渐清晰的思绪。

　　“母后，我带小瑾先回东宫了。”李承乾到底稳重，未被情绪左右太久。

　　皇后点了点头。

　　一场闹剧。

　　江耀瑾的轿子出宫路过一偏门的时候，听到有男男女女被仗刑的惨叫。她垂眸侧过脸去，长且慢的，叹了口气。

　　“小姐可是又恶心了？”文心剥了一个橘子放在江耀瑾的手中，“到底是谁有这么大的胆子，竟敢打东宫的主意。”

　　成亲后按礼仪制度进宫时江耀瑾和李承乾需各乘一轿，不再能像先前那般随意。她摇摇头，“你听这宫墙内，每日，都是吞咽撕咬的声音，将一个个活生生的人吃得连骨头渣都不剩。”

　　如若没有这太子妃的身份，她恐怕也早就坠入深渊粉身碎骨，可如今，当了这太子妃，到底是越陷越深了。
　　真是个悖论。江耀瑾苦笑。

　　文心不作声，她是茫茫众生中最微小的一颗尘，她能说什么，又能怎么说呢。蜉蝣撼树罢了。

　　江耀瑾合上眼帘，把头轻轻靠在文心肩上，抱住她瘦小的胳膊，就好像抱住自己苦苦坚持的那一点初心。

　　回到鹿鸣居里，江耀瑾看着李承乾翻着书页，内心烦闷。她知道，这书里的一个字都落不到李承乾的眼中。

　　心中水火交融，她不知该如何自处。空气里弥漫着刺鼻的栀子花香气，就好像这纷杂的日子，如果不曾有欲望，罪恶，欢愉，苦痛，该有多么的乏味。可她现在发现，一旦拥有这些，就必须学会清洗和权衡。

　　往前一步，每一步，都是成人世界的荒唐。

　　“李承乾。”

　　“嗯？”

　　他抬起头，细细端详她，眸中温柔似水，江耀瑾不知所措，准备好的说辞成了一堆堆砌的断章残句。

　　“小瑾。”李承乾抬起手轻轻拂过她的眉毛，“小瑾……”

　　这些年他见了太多的身不由己，他恍惚想起宫墙外的飞燕，想起昨晚她秋眸里剪影，想起那句你后悔吗，李承乾问自己，如今却又为何反悔。妄图将这束光改变成自己想要的形状。

　　那便由她飘摇自在，只要她围绕在自己身边就好。

　　“小瑾，你只能是你。”

　　也只能是我的小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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