庆余年：不见华胥

　　三月初九这日的京都城热闹非凡。庆国已然有数十年未曾有过如此盛大而欢跃的日子。从汪府到东宫的主干道已被步兵统领清扫干净，挂上了红菱红灯笼。街道两侧都是京都百姓，喜气洋洋的等待着太子妃的彩轿从这里经过。

　　李承乾着蟒袍补服已在宫里对太后和父皇母后行过三叩九拜之礼，他现在要做的，就是回到东宫，在门口迎娶他的太子妃。

　　顾亭这一路上瞧着百姓们都涌向京都的主干道，心里也是喜滋滋的。“殿下莫要着急，銮仪卫、内务总管以及下属十二人，护军统领以及下属四十人已经前往汪府。这些人都是皇后娘娘和汪家夫人亲自选出来的，年命相合生辰无忌。”

　　“顾亭，你哪只眼睛瞧见我着急了？”李承乾掀开帘子看向下面走路的顾亭。

　　顾亭忍笑，道，“是，您没有着急，是小的着急。殿下快放下帘子吧。”

　　说到底，毕竟有这么一个仪式在，江耀瑾还是遵循规矩在头一天晚上住到了汪府。

　　汪府上上下下从昨天晚上就开始忙活，每个人脸上都洋溢着喜气。府上张灯结彩，江耀瑾的屋子挂上了上好的绸缎红菱。丫鬟侍从也换上了绛色衣裳。

　　林婉儿被侍女领进汪府内院的时候恰好遇见了也一同前来的范若若。这个时辰已然有大部分的朝堂官员和宾客前来贺喜，汪复着官袍接待络绎不绝的客人。他望着满院人人行色匆匆面带喜色，可心中却不舍这最疼爱的小女儿。

　　江耀瑾坐在镜前看着如今华服盛装的自己第一次真切的觉得，她在离那个熟悉的世界越来越远。今日天不亮就被叫醒，沐浴焚香，梳妆穿衣。之后她睡眼朦胧的又被嬷嬷们问了好些问题，都是些寓意百年好合多子多福的谐音吉利话。从未见过这般阵势的江耀瑾哪里知道答什么，多半是汪夫人在耳边小声提醒着，她如学渣背书一般一字一句的说出来。直到喜童用勺子朝她嘴里喂了一个汤圆，问道，“新嫁娘，这汤圆生不生。”

　　江耀瑾大清早被这众多礼节习俗弄得头脑发蒙，嚼着汤圆含混不清的说道，“不生啊，煮的刚好。怎么了。”

　　“啊呀。”嬷嬷们在一旁着急，自己却又不能替新娘说出来。

　　只见汪夫人附耳在江耀瑾耳边说了什么，她登时红了脸。

　　江耀瑾这下子彻底从半梦周公中清醒过来了，咬着嘴唇，吞吞吐吐的，瞧着汪夫人期许的眼神，难为情的从嘴边挤出一个字来，“生。”

　　屋里的人喜笑颜开，只有江耀瑾脸火辣辣的只想找个地缝钻进去。

　　现在镜里的江耀瑾凤冠霞帔红裳似火，她自己都觉得不真实的好像一场梦。她着暗花缂金丝双层广绫大袖衫，衣摆袖口织以金丝绣鸳鸯石榴图案。胸前以一颗赤金嵌红宝石领扣扣住，外罩一件品红双孔雀绣云金缨络霞帔，衣摆曳地六尺许。桃红彩缎对襟上襦配金丝织绣的合欢花缀珠腰封，垂下云鹤织金描银十二留仙裙，边缘滚寸长的金丝缀，镶东海珍珠，若是行走时便簌簌有声。

　　汪夫人替她钗上发髻中心的一对赤金凤左右合抱，明珠翠玉坐底，流光溢彩。她看着镜子里的江耀瑾，终于还是扭过头抹了眼泪。

　　江耀瑾从缥缈思绪里回过神来有些动容，想要转身去安慰汪夫人，却被她扶住了肩膀。

　　“瑾儿，莫要动。”汪夫人走上前不舍的抚摸她的发顶和脸颊，“瑾儿，今日是大喜的日子，娘亲不应该掉眼泪的。我们瑾儿……”

　　“我们瑾儿，如今出落成了一个漂亮姑娘……”汪夫人说着，满眼是眷恋和慈爱。

　　江耀瑾鼻尖发酸，这一刻她甚至恍惚的觉得面前的人就是自己的母亲。她会抚摸自己的脸颊，会抚摸自己的发顶，虽然对自己的称呼不同，可都是爱之深情之切。如若母亲真的在这，想必也是这样一番情景。她也会哭吗？江耀瑾垂眸，想起自己的父母眼中已有潋滟泪水。

　　她握住汪夫人的手安抚道，“娘亲，我们都在京都，我可以时常回来看你的。”

　　“瑾儿，如今你嫁入东宫，身份地位已然不同。”汪夫人拿起桌上的螺子黛，给江耀瑾的眉梢补了补，正色道，“一举一动都让人盯着看着，不管是为了太子还是爹娘，以后啊，不可多走动，你也要学会保护自己。”

　　江耀瑾点了点头。到底是京都正二品大员的夫人，思虑比常人更加周全些。

　　正巧这时林婉儿和范若若进来。她们二人今日来汪府道喜，也换上了相称的衣裳。林婉儿一袭桃粉色的绣珠广袖对襟襦裙，范若若则是着鹅黄色帛纱齐胸襦裙，外罩一件藕粉色织银大袖。

　　她二人瞧见盛装的江耀瑾心中惊喜，林婉儿走上前来，看着满目琳琅红缎轻拂甚至有些恍惚，“瑾姐姐，你今天真好看。”

　　江耀瑾侧头，珠钗流苏随着动作扫过她的侧颊，轻轻作响。她想起远在北齐的范闲，还有这段时间朝野内外的纷争，心中泛起苦涩。她站起身抱了抱林婉儿，“等你成亲那日，也是京都城最美的新娘。”

　　林婉儿有些脸红，范若若笑着圆场道，“吉时快到了，姐姐该准备了。”

　　汪夫人将江耀瑾额前的珠帘放下，她看着面前的林范二人，直到红缎落下，遮盖住全部视线。

　　林婉儿和范若若扶着江耀瑾跨出门槛，文心在后面托起长长的裙摆。

　　汪府门口，迎亲的队伍也刚到，时间不差分毫，唯恐坏了良辰。从门口到彩轿的几步路，被铺上了陛下赏赐的西域进贡的珊瑚毯。

　　汪辰佶一身绛紫色宫袍，作为娘家兄长，托着江耀瑾的手肘，将她送上彩轿。

　　他站在轿下，看着江耀瑾一身红衣似火心中百感交集。风拂过盖头的红缎，吹出江耀瑾姣好的侧颊，汪辰佶唇角温柔的勾起，“小妹，三哥等着你。”

　　一路十里红妆，铺金沉香。

　　太子妃的彩轿行至街上，百姓们欢呼喝彩夹道欢迎。

　　汪府找了两个生辰八字相合且父母双全的男童在轿前提灯。两侧是陪嫁的丫鬟和专门请的迎亲添喜的嬷嬷，将镶金染红的子孙桶发给沿街的百姓，尤其是小孩子。里面是用金线袋子装着的一包花生和染红的两个鸡蛋。撒向人群的自然还有金银和喜糖，以及那庆帝手一挥赏给京都百姓同喜同庆的百万两的祥云金珠。皇族婚事，自然不能少了场面。

　　热热闹闹的便到了东宫前院门。李承乾已乘銮驾在门口，东宫的官员侍卫列队候着。江耀瑾隔着那红缎的丝线纹路留下的缝隙，大抵看到了那于众人前着蟒袍华服的李承乾。不知怎的，一滴滚烫的眼泪从脸颊滑落，落在她攥着的手背上。

　　如今自己在这个混乱的时空里将自己交付出去，交付给那个人。她只觉得这世事荒唐，将她抛落在绵延岁月里，偏生又让她遇见他。

　　“皇太子奉制亲迎——”

　　轿帘被从两边挽开，江耀瑾被人扶着从彩轿出来，厚重的嫁衣和凤冠压得她在这个狭小的空间里无法掌握平衡，只得紧紧抓住身旁文心的胳膊。眼前的红缎翻飞，低头踏出一步踩在绛红的台阶上她看到了熟悉的手掌。

　　是李承乾。

　　她抿唇，将自己的手放在他的掌心，便被他一把抱下了彩轿。

　　江耀瑾在李承乾身侧站稳的时候，宫里的司仪和女官便开始举行合卺仪式。这仪式冗长无趣，江耀瑾却也只能耐着性子按部就班的听从司仪女官的话。

　　仪式后将太子妃送入内殿婚房，这时候江耀瑾已是饥肠辘辘。一大早起来就吃了早饭，怕中途因为身体不适出了什么变故坏了良辰吉日，连午饭都没让她吃。本想趁着众人清点嫁妆的时候去吃点，但看到汪夫人亲力亲为只为把好时辰都对上点的样子，江耀瑾又于心不忍坏了她的好兴致。

　　这会儿已然到了傍晚，江耀瑾拿出上轿前范若若塞给自己用手帕包着的一块桃酥放进口中。身旁还有些女官，也不知在忙些什么。

　　正想着，面前的红缎下便有人呈上了一个果盘，里面放着红枣和桂圆。

　　江耀瑾登时明白了什么意思，她有些脸红，想了想伸手各拿了两个。一个红枣一个桂圆放入口中，吐出的核也被女官用金丝袋装好，不知放到了哪里算好了风水的地方。

　　屋里的人渐渐退下，一时间周遭安静下来。这时门被推开，江耀瑾心中一惊，感觉到是李承乾应付完官员和宾客回来了。她在这红缎下听着李承乾关上门，听着他一步一步向自己走来。

　　眼前的光亮多了些，又多了些。江耀瑾看到了一杆如意秤，挑起她面前的红缎。这好像是一个慢镜头，烛光映衬着满屋的红色，她随着掀起的红缎一寸一寸抬眸，看到了李承乾。红袍华裳，眉目似画。

　　她恍惚想起了初见他时的样子，还有那些鸡飞狗跳的日子。她想起了寄春，想起了范闲，想起了李承乾在这些如惊鸿飞雁般的日月里为她或又不为她做的事。

　　面前珠帘摇曳，李承乾蹲下来，眉眼含笑，轻轻的将珠帘分开挂在凤冠的两边。江耀瑾今日红妆，眉心点了三支凤尾花钿，金箔贴侧，黛眉红唇，与平日里清冷随意的样子全然不同，愈发的娇美而高贵。

　　江耀瑾被他看的不知所措，他毫不遮掩的炽热而浓情的眼神让江耀瑾似乎觉得，这屋里的火炉烧的太热了些。她试图找些话来说，“李承乾，你饿了吗。”

　　“嗯？”李承乾看到她手心里的一颗红枣和一颗桂圆，便知道了她的心意。

　　大抵这便是一切缘起的开端。他没有对她说过，她的笑极美。像极了他小时候抬起头仰望宫墙外飞过的燕子，是他数月前初识时看了一眼便知晓，若他这辈子不将她留下，恐以后再无这样的好运。

　　李承乾感觉一颗心脏顶撞得胸口隐隐生疼。朝局如梦魇，有时候他只想自私的两个人在一起日夜相守乐此不疲，拥有如同少年般的热恋。

　　江耀瑾捏起红枣放到他嘴边，“你吃吗？”

　　李承乾笑了笑，将枣吃进口中顺势捏着江耀瑾的手腕一路抚到腰间将她抱入怀里。江耀瑾扑进他怀里脸颊烧红，她侧过头，却躲不过近在咫尺的一呼一吸。

　　“咳，我，我渴了。”江耀瑾推了推李承乾的胸膛挣脱开来，提着厚重的裙摆走到桌案前倒了杯水，送到唇边却心绪万千。

　　李承乾在她身后走过来，双手从腰间环抱，将江耀瑾手中的茶盏放到桌上。她咬了yao嘴唇，在他的怀里转过身来。看着他剑眉星目温润的眼眸，唇边被轻轻一点，紧接着是温情的si//磨。

　　江耀瑾伸手攀上李承乾的肩膀，被他揽住腰，握着腿弯抱起来走向床榻。

　　发钗落到软塌上，发出细微的金珠碰撞的声音。腰封散开，红裳滑落到江耀瑾的肩头，她看着李承乾，“你，可曾后悔？”

　　江耀瑾心中千般思绪翻涌，眼底酸涩，她如同坠落进繁华旖旎的裂缝，这话似乎是她在问自己。

　　李承乾只是笑了笑，将她脸颊的碎发顺道耳后，轻轻吻了吻她的眉心，“你可曾后悔？”

　　红帘散开，她轻声喊了句承乾，有一滴泪落入锦罗红榻中，他吻过她嫣红的双唇，抚上她光洁的后背上那道狰狞的伤疤。红罗帐覆，倒凤颠鸾，巫山顾。

　　咳，红罗帐下的事 ：afd：北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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