庆余年:不见华胥

作者:昭三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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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廿陆



      李承乾让顾亭把江耀瑾那屋的暖炉烧得更热了些。只是顾亭怎么都想不明白他的太子殿下是怎么着凉的,只是命人把煎好的药送到鹿鸣居里去。

      又不放心的多让人煎了几副,大抵是又到了伤寒季,小时候殿下就总是在冬末的时候感染伤寒,免不了卧床几天,少了功课。

      小殿下吸着鼻子抱着捧炉的样子顾亭现在都记得,鼻尖儿红红的,眼睛也因为伤寒的缘故红红的。坐在桌案前瓮声瓮气的喊着他,“顾亭,这药太苦了,你去给我盛碗蜜浆来。”

      苦涩的药味飘进顾亭的鼻腔,他低下头笑了笑,转眼间,他的小殿下也到了娶妻的年纪。果真是白云苍狗,不可留矣。

      顾亭也让人煎了预防伤寒的方子,送到江耀瑾的屋里。江耀瑾隔着门就闻到了药的苦味儿,没等顾亭敲门通报就放下手头的事过去打开门,看到了顾亭托盘上青色的玉碗里淡褐色的药。

      “殿下说江小姐也是要喝点预防的汤药,这个季节,弄不好就会伤寒的。”顾亭用李承乾的口吻也不过是想让二人的感情更好些。

      只是江耀瑾信以为真,眨了眨眼睛笑道,“李承乾当真不知道他到底是如何伤寒的?”

      顾亭愈发的摸不着头脑了。原本太子殿下从江小姐那回来后着了凉还偏生让他把江小姐的屋子里弄得暖和些这举动就很奇怪,现在江耀瑾的话彻底让顾亭糊涂了。

      “也罢,他那是活该,谁让他…”江耀瑾把后面的话给咽了,端起药碗喝了干净。“让他不用担心了,我体质就是如此。”

      “是。”顾亭行了礼离开。

      江耀瑾回屋吃了瓣蜜桔,把汤药的苦味压下去。拿起放在一旁的黑色外袍披上对文心交代道,“包括太子殿下,若问起便说我身体不适已经睡下了。”

      江耀瑾从窗户翻出去,穿过后院从后门离开。她姑且能信的也就文心。今晚的事还是不让李承乾知道的好。有些事情她替他做了就行。

      天牢里,烛火映着湿冷的墙壁。江耀瑾从高墙上翻身而下,过了前几道检查。她现在的身手还不能做到悄无声息,但能少些人知道她来过牢里最好。江耀瑾径直到了狱司那里,她也不卖关子,她只是赌,赌自己现在的身份能作为一个通行证。

      她摘下帽子,狱司虽身在深牢之中但也并非不知朝堂世事,忙站起来拱手行礼,“江小姐。”

      “我进去看个人。狱司大人是否能行个方便。”江耀瑾从腰间拿出一沓银票塞到他手里。她想过,如果仅狱司一人知道她的行踪,也算是个保障,难免以后有人翻脸不认账。

      狱司低着头拱着手有些为难,他不难想到眼前这位是来看谁的。只是,他算来算去都没想到竟然会是这位冒着险来狱里。说到底,她是未来的太子妃,吏部尚书之女…狱司咬了咬牙,“自然是方便的。江小姐这边请。”

      江耀瑾跟着狱司一路到甲字三七号的牢前。甲字号牢房都关着朝廷二品以上官员。

      “小的先下去了。”

      江耀瑾点了点头。

      狱里面的那位微微抬了头,这段时间的落败让他并不想理会栏门外的人。不过多年的朝堂经历告诉他,此时还能进到这大牢里来的,必定是举足轻重之人。他颇为无奈的自嘲道,“阁下,此时看肯来看罪臣……”

      郭攸之愣住了,他看清了面前的人。镣铐碰撞的声音在寂静的大牢中回响,他跪地叩首,“恕罪臣刚刚冒犯,您,您是……”

      江耀瑾蹲下来伸出手将郭攸之扶起来,“郭大人不应如此颓废。”

      “罪臣自知,此罪乃为人臣子最不当犯之首,纵使死罪可逃,活罪难免。”郭攸之摇了摇头,“若我没认错,您也不当来这探监。”

      江耀瑾笑了笑,“郭大人乃国之栋梁,自然是担得起的。”李承乾当初只收了其子为他门客并无裨益,而如今李云睿壁虎断尾放弃郭家。这正二品的礼部尚书,李云睿不要,她接着。替李承乾接着。

      郭攸之自是听出了弦外之音,“犬子难成大才,为殿下门客却毫无功绩,如今又与小范大人水火难容,不知……”

      江耀瑾衬着袖口拍了拍郭攸之抓着粗糙圆木门栏的手,眼中映着摇曳的烛火就如她千般涌动的思绪。她要借范闲的力量让郭攸之欠李承乾一个人情。

      她知道范闲准备带郭保坤一同前往北齐。能让郭保坤放下杀心必定二人之间做了交易。而交易的内容就只能是郭攸之的性命——范闲一定会救郭攸之出狱并且重返朝堂。江耀瑾要做的,便是做个顺水人情,让郭攸之以为是李承乾救了自己,乖乖的站到东宫的队里。至于以后郭家父子二人相见对质,如何抉择站队,那是他们的事情。

      只是在这洪流裹挟的世道里,东宫不能败,她也不能败。

      “郭大人放心,自会有人来救您。”众人皆知她与范闲交好,就算郭攸之以后看到范闲的人来救他,他也不会有疑虑。

      “罪臣,罪臣谢小姐、殿下的救命之恩……”郭攸之叩拜在地,动容不已。

      江耀瑾看着他已然染霜的乱发心中不忍,将他扶起,“郭大人还需保重身体。”交代了一句便不再多停留,顺着走廊回到入口。

      “今夜之事若是还有人知道,城外西郊,我会叫人时常去看你一家的。”江耀瑾带上衣帽。

      “小,小姐放心……”狱司惶恐的跪地叩首,抬起头时江耀瑾早已没了踪影。

      江耀瑾站在天牢大门处回头看着这幽森阴冷的牢狱,宛如噬人的血盆大口。她嘴角泛起一丝苦笑,抬头看向苍穹,千里之外的范闲不知此刻在北齐遭遇怎样的境地。她心中恶心厌恶自己,却也知道,如今,终于再也回不了头了。

      夜色愈浓,这时江耀瑾已不敢走高处,只能踏着月色行走于街头巷陌之中。青砖冷,一轮孤月照,拉长了她的影子,微风掀起江耀瑾的披风,投射出宛如青面獠牙的黑影。

      一路形色匆匆,刚推开东宫后院的门,江耀瑾便见到了一直等在门口文心。

      “二皇子来了。”

      “什么?”江耀瑾皱眉,心中警觉,想必是李承泽的眼线察觉到她的异常出宫,虽然明面上不能跟着自己一探究竟,但汇报给主子让李承泽来东宫杀个措手不及还是可以的。又或是知道她前些日子去见了范闲。不管怎样,一定不怀好意,且是冲她来的。

      想必谢必安此刻也在东宫的某个角落,或许早就看到了她。江耀瑾拉着文心快步返回寝殿,神思飞快想着能有什么合适的借口遮掩今晚的事情。她没有想到二皇子最近对东宫咬的这么紧。竟然丧心病狂的当下就能找来。

      江耀瑾换上常服带上发钗,从柜子里拿出早上准备好的食盒放在桌上,给文心交代了几句便去了前殿。

      “李承乾你还不睡吗?”江耀瑾推开门,又瞥了一眼站在门口的谢必安,“二殿下来东宫叙情还要带剑客吗?”

      “江小姐言重了,必安与我,如同一人。”二殿下冲江耀瑾眨了眨眼,嘴角翘起的弧度却让人感受不到任何感情色彩。

      “看来二殿下可真是礼贤下士的典范。”江耀瑾在李承乾身边坐下。

      李承泽看出了屋里气氛的变化,尤其是他这个弟弟。从江耀瑾进屋的那一刻开始,原本二人就你来我往剑拔弩张的气氛更多了一丝对他的敌意。李承乾在护她。

      说实话,李承泽尔虞我诈了这么多年,心机算尽。他总喜欢以猎物的方式出现,看着目标一步步掉进深渊还不自知。只是面对江耀瑾,他却并不想拐弯抹角,就像当时见范闲的第一面,想杀他便要说出“杀你”的话来。李承泽心中叹惋,勾唇一笑道,“江小姐今夜可是出去会见好友了?”

      江耀瑾闻声并未第一时间回答,只是将李承泽的茶盏斟满,桌案下她抓住李承乾的手,道,“二殿下对我二人的事如此上心,果真还是与太子殿下有血脉亲情,与他人不同。”

      李承乾明了江耀瑾的意思。他与江耀瑾商议过,对于李承泽,近几年还是以亲缘相称。这高墙之内的皇亲国戚,哪个不是从血海中活下来的。倘若温情与手段并施,说不定能从李承泽这里多收一线生机。

      到这时李承乾便不再说话。他知道江耀瑾今晚出去办事。

      原本他若想知道江耀瑾到底所办何事,这京都城内还没有他堂堂太子不能知道的秘密。只是他不想深究,不管江耀瑾是为他谋划也好,还是为自己留退路也好,他都给她自由行事的空间。

      李承乾不傻,他知道坐在他身边的这个女子不是庸庸常人,她所求的,便一定与其他王公大臣之女不同。如果他愿意爱她,他想让她留下来。那便给她自由,让她走。

      当她离开又复返的时候,她便真正的属于自己了。

      “我做什么,也要与二殿下知晓?”江耀瑾语气寒凉了些,带了怒意。她从来不喜欢人用质询的口气与自己说话。

      李承泽抿了口茶水,“二哥只是担心你的安危。”

      “承蒙二殿下抬爱,殿下若是总盯着我,恐怕也要担心自己的安危了。”江耀瑾没给李承泽留话头,接着说道,“上次见二殿下吃火锅的时候我说过要给殿下备些佐料,正巧殿下自己来了。”

      顾亭眼观鼻鼻观心,让一旁侍候的丫鬟去找文心拎来了食盒,奉到桌前。

      “二殿下可以顺路带回去。”

      李承泽怎会不知江耀瑾这是下了逐客令了。他倒是生平第一次遇到旁人给自己下逐客令的,心中暗道这江耀瑾必不是个好惹的主。

      李承泽站起来趿拉上他的鞋子皮笑肉不笑道,“改日,到我府里聚聚,吃火锅。”说罢,一个眼神便让谢必安拎着食盒两人一前一后离开内殿。

      江耀瑾也站起身来,对着李承泽的背影施了半礼,“盛情难却。”

      回过头来李承乾站在身后意味深长的看着她,直到江耀瑾被他看得心里发毛才听到李承乾说道,“你没下药吧。”

      江耀瑾笑出声来,抬起头撇了撇嘴,看到李承乾的眉梢似乎也带着浅浅的笑意,“李承乾你是在和我开玩笑吗?我怎么会这么蠢。”

      只见他无奈的点了点江耀瑾的额头,甩了袖子坐下自己倒茶。澄黄的茶汤飘起升腾的白烟,就像他内心隐隐浮现的担忧。他这才惊觉他将要面临的损失。

      他似乎命中注定做什么事都不会那么的顺利。他艰难的探索很多路途,彷徨和害怕会维持很长一段时间,柳暗花明似乎与他无缘。他所抉择的,无非是损失的多与少。

      但是此刻,如果他日后失败,所损失的,便是眼前的人。

      李承乾有点后悔刚才的决定了。

      江耀瑾从后背抱住他,两人侧颊相贴。

      “太子殿下,不必担心。”

      她少许如此称呼他。

      她是注定要出现的人。

      是命数。

      翌日,江耀瑾去了城外的青龙山。

      其实是她想去看看那个当街撒泼喊她娘亲的那个小贼。自从半个月前被斗木獬带走了,到现在也不知现在是什么样子。

      那日临走的时候江耀瑾问了他名字。

      小男孩低着头咬着嘴唇吞吞吐吐的说了两个字,“善生。”

      好生好养。

      他指甲里是黑色的泥土,脸上还有刚刚大哭留下的泪痕。站在华丽的金漆雕花木门旁似乎显得面色更加苍白了些。江耀瑾捏了捏他的手,“跟着这个哥哥走吧,他带你洗个澡换身干净的衣服。学点本领,以后就算偷人玉佩也不要再被发现了。”

      小男孩眼里好像慢慢扬起了一束微弱的光,他有些不可置信的看着江耀瑾,然后重重的点了点头。

      江耀瑾坐马车出了城,到种花的农户家附近后,便将马车放在那里,佯作在山脚与农户种花。一人一骑按照斗木獬给的地图独自上山。

      她穿过茫茫森林,清晨的朝露沾湿了衣摆,终于见到了藏于云雾之中的苍龙阁。

      这是李承乾的内卫。

      江耀瑾一直疑虑,二皇子门下有八大高手,身为太子的李承乾怎么可能没有自己养的杀手。直到前些日子逐渐见到了斗木獬心月狐他们,江耀瑾这才放下心来。

      门口并无守卫,只是当江耀瑾刚要踏入地界的时候,一道黑影闪过,便有人已将长剑架与她的肩上。

      “不得无礼。”斗木獬应声而来,向江耀瑾施一礼。

      那守卫才将长剑收鞘,“统领。”

      “小姐跟我来吧。”斗木獬又侧目对守卫道,“继续巡逻。”

      李承乾的内卫分为四部,青龙司掌管谍报秘闻,玄武司以大力武士居多,朱雀司则以轻功见长,白虎司主要负责监管三司以及笼络江湖侠士。不得不说,江耀瑾见了这阵势甚至觉得李承乾是穿越过来的。

      “善生呢?”

      “在这。”

      斗木獬将江耀瑾带至一处阁内的空旷之地,背靠山崖,与当时她摔下秋暝山的那处石台颇为相似。

      “善生平日里在这里练功。”

      似乎这些时日又长高了些,善生把一套完整的剑法练完这才看到了江耀瑾。他将剑背在身后,喜悦之情浮上脸颊。

      “姐姐。”他拱手施礼,“你终于来看我了。”

      江耀瑾笑道,“没想到才过这么几天,就变得像个世家的少年郎了。”

      她觉得刚刚善生的剑法眼熟,便又问道,“你教的他什么剑法,看起来颇为熟悉。”

      “小姐真是好眼力,刚刚乃是三才剑阵。”

      “三才剑阵?只善生一人?”江耀瑾依稀记得,大一课少的时候,她经常泡图书馆。有时候把课题做完了就去翻二楼后面小说书架的闲书看。

      那里面全是些上了年头的武侠小说,孤本野籍。当时就看到了一些剑法,还把她的中二少年情结给勾起来了好一阵子。她一直以为是作者编撰的,没想到这世界上真的存在。

      “没错,只要身形够快,短时间内在天、地、人三位接住对方的招数,便可一人练就三才剑阵。”

      江耀瑾觉得自己的世界观被重塑了。她反应了好一会儿才问道,“那善生现在,能发挥剑阵的几成威力?”

      “目前已有三成。”

      “有劳你悉心教授。”

      “卑职不敢当。大家都喜欢善生这孩子,他有如此大的进步,也少不了危月燕他们的帮助。更何况他自己也刻苦练习。”

      江耀瑾点了点头,对善生道,“你若是想家了,便让斗木獬哥哥给我说,带你回京都住几天。只是最近事情比较多,怕你回去了倒不如在这里安全。”

      江耀瑾想到了谢必安,若是让他看见善生,估计连善生的性命都难保。她不想再让善生成为第二个寄春。

      日头渐起,江耀瑾觉得还是早回去为好。最近的京都城内少了站风口浪尖的范闲看似平静,实则暗流涌动。

      她总觉得隐隐不安。李承泽的举动未免太反常了些。想必京都内外的势力已然按耐不住,要有所动作。李云睿到了信阳也平静了许久,这不是她的作风。这二人若是有所举动,必定又是一场腥风血雨,不是针对范闲就是李承乾。

      江耀瑾告别了善生和斗木獬策马下山,山脚下等待的文心正与农户一家侍弄花草。马上立春了,万物众生也当有新气象。

      山腰处堆积的厚重的云层将太阳遮挡,却又阳光如注倾泻下来。笼罩着山庄和村户。那光束仿佛来自天上的馈赠,可以超脱凡尘所有的悲喜。江耀瑾冲文心招了招手,两人将马匹架在车前,抱上农户准备的两束长寿花返回京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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