庆余年：不见华胥

　　深秋里下了一场雨，江耀瑾裹了个单袍坐在流觞亭里发呆。

　　宫里都是参范闲通敌出卖言冰云的，顾亭给李承乾挨个念着朝堂里的动向，江耀瑾着实是听不下去随手扯了件衣服出了鹿鸣居。

　　她知道，再这么下去范闲必定得接个烫手山芋揽个谁都不想接的烂差事，方能平了这宫里的谣言和不忿。这种情况下，别说是二皇子，就算是李承乾也只能干看着，这时候能扶着范闲站稳脚跟的，就只有庆帝了。

　　前提得是他想。

　　终于，她看见远处，宫里来了人，要太子去天池用午膳，同行的还有二皇子，说范闲也会到场。她就知道，这事儿有了转机，却愈发的怀疑范闲的身世。

　　“陛下要我进宫去，午膳不陪你吃了。”李承乾走到她身边，把她肩头的衣袍又裹紧了些，“天凉了，别总是胡闹。”

　　江耀瑾点了点头，想要问些什么却不知道该怎么说出口。

　　“李承乾，等等。”江耀瑾追着李承乾的脚步到身边，欲言又止，“有些事情，你多想想。”

　　李承乾看着她忧心忡忡的样子颇像个思前顾后的老太太，无奈的笑了笑，却也将她的话听在了心里，抚了抚她的肩头，便带着顾亭上了銮驾。

　　李承乾的车马走了没一会儿，便有人通报说汪家的大小姐和三公子前来探望。江耀瑾心中有数，汪辰佶怕是真来探望的，但这汪清妍平日里要么对她不理不睬，要么总是含沙射影说些子虚乌有的，总不会这么好心。来便来罢，这些日子她与汪清妍说过的话统共也不超过三句，这次来，也能探探她的底。

　　江耀瑾答应了下来，让人带他们去了书房。

　　“小妹，你那日吐了血可把三哥吓坏了，现在身体好些了吗？”

　　江耀瑾知道汪辰佶对她的心思还没了断，只应声道了无碍便没有再多说什么。倒是汪清妍，嘘寒问暖的要多假有多假。只不过话里还是带着莫名其妙的冷嘲热讽，江耀瑾真觉得这人的脑子是不是瓦特了，在东宫对她说这些话，当真不怕她让她缺胳膊残腿儿的回府？

　　“姐姐费心了，小妹真是受宠若惊，还让你专门跑一趟带了这么些东西来。”江耀瑾指了指她摆了一排的补品药材。

　　“这也都是爹娘的意思，你是我们汪家的人，不能让你受了委屈。”汪清妍说的情真意切，眼泪都快溢了上来，又道，“你要是在这受了委屈，汪府的门永远都开着等你。”

　　你妹的，咒我过不下去是么。

　　江耀瑾皮笑肉不笑道，“都说这太子殿下古板不解风情，我亲身体验过觉得之后觉得世俗对他误会颇深。姐姐还是莫要听了谣言，坏了皇家名声可不是你我担待得起的，恐要连累爹娘。”

　　汪清妍脸色变了变，未等她开口江耀瑾抿了口茶又说道，“我这些年未回家，也不知姐姐年芳几何，可有心上人？”

　　一旁的文心拿帕子遮了口恐笑出声来，她一开始害怕江耀瑾委曲求全受人欺负，现在看来自家小姐要是想怼人还真不用担心她输。

　　“这个不用妹妹担心，我早有意中人。”汪清妍咬了咬牙却也说不出什么狠话来。

　　“哦，是哪家公子？还是皇亲国戚？”江耀瑾笑了笑装作一副可惜的样子，“前两天我在街巷遇见二殿下，觉得二殿下才貌双全卓尔不凡，倒是与姐姐般配，不知姐姐倾心之人可是二殿下？”

　　汪清妍端着茶盏的手都在微微发抖，黛眉杏眼里是难以掩饰的恼羞成怒，却不得已只能说一句，“二殿下何等尊贵哪是我能高攀得起的，更何况，他应与其他皇子不同，不喜欢用献媚取宠的手段博他欢心之人。”

　　四周侍奉的太监丫鬟谁听不出汪清妍这是在骂太子和江耀瑾品行不端不知廉耻。

　　“哦？难道姐姐在二殿下这失了手？”江耀瑾拈了个茶糖放进嘴里，捧了下巴笑得露出贝齿，“太子殿下我是知道的，他从未与其他女子有过交往。除我之外。”

　　此话一出汪清妍彻底黑了脸，可她这大家闺秀的架子去不能丢，她咬碎了银牙看着周围俯身低笑的太监丫鬟们，忿忿的说了句，“你胡说什么，我这也是听其他小姐们谈话时说起的。”

　　“难怪了。有些大家小姐整天胭脂水粉的，又不读书，总爱听些舌根花边，姐姐还是莫要与她们为伍。”

　　汪清妍冷哼一声，玉指攥了拳，“妹妹还是先管好自己吧，这话让其他家小姐听了去，你还如何结交朋友。”

　　“哎，我倒有一个朋友，我还挺喜欢的。”江耀瑾装模作样的给汪清妍的茶盏续了茶。

　　“谁？”汪清妍不死心，还非要问出来不可。

　　“若若小姐啊。京都第一才女。”江耀瑾挑了挑眉，“长得还那么好看，真是上天不公平。”

　　“你！”

　　文心看着滚烫的茶汤升腾起来的热气，觉得汪清妍现在也不过如此了，整个人气得都快炸掉了。

　　这天下谁不知道世子李弘成倾心范若若。可汪清妍连李弘成的一根头发丝儿都碰不着。更何况，若要是给二皇子挑一个妃，也就在范若若和京都守备叶重之女叶灵儿之间抉择了。

　　“姐姐，这茶水还烫，你小心啊。”江耀瑾忍着笑看汪清妍端着茶水喝也不是不喝也不是。

　　汪清妍给自己顺了顺气，慢慢放下茶盏，“我看妹妹也累了，还是多多休养的好。”

　　话还未说完，有太监在书房外通报，宫里的掌事嬷嬷带着女官来了。

　　江耀瑾看了看文心，她也摇了摇头，并不知所谓何事。想来是宫里来人，也不能怠慢了让人家在门外候着，便让人先进了书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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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皇宫里天池的瑶台上，范闲恨不能跳进那个鱼塘喂鱼也不想被问这种“他们两个你看好谁的问题。”

　　李承乾心里叹了口气，但是说来，多了一个人陪他和李承泽战战兢兢的，也还不算差。他饶有兴趣的看着范闲被自己老爹问这问那，句句送命全都是坑，直到说起了出使北齐和与婉儿成亲的事。

　　这是庆帝惯用的手法，他和李承泽再熟悉不过了，他抬眼看了看自己二哥，两人相视一笑，笑的荒唐。

　　“臣一心想去，迫不及待。”范闲站起身拱手施礼。

　　“好，行程的事，你问陈萍萍。”庆帝回应的很快，“等你从北齐回来，朕给你完婚。”

　　“谢陛下。”天知道范闲在心里有没有把庆帝打成筛子。

　　“朕有些累了，先歇息了，你们兄弟三人吃吧。”

　　李承乾跪在案前低头行礼，心中却有颇多猜疑。

　　兄弟三人。要说自从范闲进京，这桩桩件件都与之有关，一个户部侍郎养在澹州的私生子何以得陛下青睐在京都搅弄风云。如此说来陛下是对这个范闲是不一般，但以兄弟相称他们三个，未免有些过分。

　　他心中想起江耀瑾临走前叮嘱的话，心中逐渐明朗，小瑾与范闲是故交，怕不是早就对范闲的身份有了猜想，东宫中耳目众多只怕她是不好明说。她与自己还有范闲的情感也让她左右为难。

　　李承乾不禁有些感慨，早在京都府郭保坤那一次，她就旁敲侧击的问过此事，看来那个时候小瑾便对范闲的身份有了怀疑。他倒不是没想过范闲的根基深厚，只是就算如此，他母妃又能是谁呢。

　　庆帝原本要走，这又回头看着跪在那的李承乾，“说起来，你的婚事，也该办了。”

　　李承乾闻言抬头，刚刚千万思绪早就藏的波澜不惊，“且听陛下安排。”

　　“我听太后还有你母后商量了个日子，就在最近。”庆帝把话说到这，便不再继续。

　　李承乾施了礼道，“那我回去说与她听听。”

　　“看你这样子，倒还要和那丫头商量。”庆帝冷笑一声，他倒是第一次见，成亲只是还与女子商量才能顶多，更何况是太子。

　　不过想来那日在御书房那丫头的所作所为，倒也不稀奇李承乾为何如此了。

　　“罢了，这些事情，你问你母后去。”说完，拢了袖子便离开了天池。

　　-

　　那两个嬷嬷站在江耀瑾汪清妍一众人面前行了礼，原来是分别负责教习她婚礼礼仪和准备婚礼适宜的，江耀瑾这才反应过来，自己真的要结婚了。

　　至于一旁的彤史女官，江耀瑾歪着头看了看她不解其意。

　　倒是汪清妍先红了脸，原本她就要走，这下更是有了理由，“妹妹还有要事，我下次再来探望。”说罢汪清妍拉着汪辰佶匆匆出了书房。

　　“敢问女官，您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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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李承乾回到东宫，听下人说了江耀瑾在哪便直径走到了书房，一推开门，就看到江耀瑾站在那别别扭扭。

　　“江小姐，葵水之日。”

　　“什么？”江耀瑾求救似的看向文心，然后就看见了刚刚回来的李承乾。

　　她手忙脚乱的收起了桌子上的书册，不小心瞥见了那些图案文字，恨不能闭着眼睛盲收，脸红的像个番茄，“李承乾你能出去吗？”

　　“什么？”李承乾还没反应过来，怎么刚回来就要出去。

　　“就出去一会儿……或者，你到其他房间去也行，鹿鸣居那边现在风景肯定特别好……”

　　“江小姐。”女官不带感情的声音打断了江耀瑾的妄想，“太子殿下回来有利无弊，你只需专心学习即可。”

　　李承乾看到女官便是明白了，他轻轻笑了笑，耳根也有些发烫，从书架上随便拿了本书坐到一旁的桌案前，心绪却不在这里。

　　“小姐，葵水就是月事，就是你每月来…那个…的日子。”文心凑到江耀瑾耳边也颇有些难为情的说道。

　　江耀瑾现在就像是个煮熟的虾子，从里到外都在冒烟，“非得说吗？”

　　“是的。”

　　她偷偷瞥了瞥李承乾，他好像离得挺远的，也没在听。

　　“江小姐，你若在这样吞吞吐吐，不如我去问太子殿下……”女官作势便要朝李承乾那边走去。

　　“他不知道的！”

　　“什么？”女官转过身睁大了眼睛，她早就听闻准太子妃与太子殿下同居东宫已久，虽然这不合礼数，但皇家的事她也不敢说什么。更何况，自古以来未成婚的皇子太子在自己府上养几个小宠再正常不过了，就看最后谁能坐得了正位罢了。

　　这女官还以为江耀瑾与太子早就有了肌肤之亲，她此次过来只是走个过程奉命行事，把这些个帐中之事男女之欢给准太子妃调教更娴熟些，好让洞房花烛传宗接代此等大事没有缺憾才是。

　　没想到……

　　她本以为这准太子妃只是性格腼腆，不好意思提及这些事，没想到竟然是真的从未经历。

　　“那你自己说吧。”女官摇了摇头，看来授课的任务重之又重。

　　“就是，每月的下旬。”

　　女官一板一眼给记了下来，抬头看了看江耀瑾已经羞愧到无地自容的样子，心中有些动容，“罢了，今日就到这吧。最近几日，江小姐都需学习礼仪、秘术，您已居东宫，但这些日子还是少有走动或与他人接触的好。凡事都要合乎一个成亲前的礼数。懂吗？”

　　江耀瑾点了点头，恨不能现在就把女官还有这些嬷嬷给送走。

　　待到所有人都退下了，李承乾才合上书走过来，看到江耀瑾把那些书册一股脑全扔进柜子里，上了把最重的锁，然后把钥匙扔到了窗外。

　　“就算你这次扔了，下次女官过来还是会带来新的。”李承乾抚眉笑道。

　　“你你你我以为你们古代人很很很很保守的，怎么……”江耀瑾听到声音猛地转过身，看到李承乾的时候脸又红了一个度。

　　“你习惯了也就罢了。”

　　习惯你个大头鬼。

　　“陛下今日说起了成亲的日子，我问了母后，大概不远了，所以才会让嬷嬷和女官来教你这些。”李承乾捏了捏江耀瑾的脸，“估计也就是这几天，嫁衣的样衣就会送来给你试试大小了。”

　　李承乾离她很近，几乎是把她圈进怀里，他突然有点明白什么叫做不思朝政了。他看了看怀里被他抱着双臂攀在他脖子上的江耀瑾，他现在是不是有点色欲熏心不务正业？

　　江耀瑾趴在李承乾的肩上应了声，侧耳就是他的呼吸，烛火明明灭灭，好像映照着她砰砰乱撞的心跳。

　　“那今日陛下还说了些什么？”江耀瑾突然想起了庆帝的饭局。

　　李承乾知道她要问什么，他也不恼，把范闲要出使北齐的事说给了她。

　　“所以，大概是你我成亲的日子，范闲却要离乡远赴？”

　　李承乾点了点头。

　　江耀瑾的情绪好像落下来了，“那婉儿知道吗？”

　　“这会儿话应该也传到了。”李承乾拍了拍她的背，“你若不想这个日子，我便去和母后再说说。”

　　江耀瑾心中有种不安的感觉，她有点怕，怕嫁给了李承乾她就再也回不了头了，再也不是范闲在这个世界上的师妹了。这个世界上，唯一同源同来处的人，也要背道而驰了。

　　她心中为难，她知道，古代成亲本就应该听从长辈安排，更何况是皇室。让李承乾去和皇后太后商榷此事更是在给他找麻烦。可这样安排怕有些太过分了，他人大喜的日子范闲却要离乡孤身赴险。她知道或许庆帝就是故意如此的。

　　可她不想在这个开端就做得如此绝情。

　　李承乾吻了吻她耳边的发，“日子往后拖一拖也好。这样你就能多学一点了。”

　　“不然，还要我那晚浪费时间手把手教你？”李承乾捡起刚刚江耀瑾手忙脚乱落在地上的一本书册放到她手里。

　　江耀瑾看着封面上的字恶狠狠地骂了句，“臭流氓。”

　　那上面端端正正写着——《玉房指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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