冬雪何必辞旧年

　　唐绍渊这头根本不知道雪燕发生的事，除了每天工作上的一些必要事宜，其他时候就待在老宅，一方面害怕雪燕要找他时他不在家，错过佳人；另一方面，就是碧儿如今煲汤按摩的手艺越来越不错。他虽不喜欢碧儿，可这么被人伺候也算舒服，他并不排斥。

　　等了三五日，却迟迟不见雪燕，他只得叹了口气，认命般得自己去找他。

　　到了许家，只有许父一人，见唐绍渊来，马上站起来去迎，“是来找雪燕的吧？”许父开口，“今日有活计，游家摆私宴，孩子们都去帮忙了。”

　　“游家？靠南的那个游家？”唐绍渊问。

　　“就是那家，听说那家的小少爷留洋回来了，要摆宴席接风，我们这也是运气好，原先定的戏班子旦角儿嗓子哑了，这才临时找的我们。”

　　“确实有运气！”唐绍渊说完这句，翘着的二郎腿放下来，起身便走了出去。

　　许父还未来得及起身相送，那人已迈着大长腿走了出去。看着唐绍渊的背影，许父拄着拐杖敲了敲地，对着空气说了句：“这孩子有福气！”

　　已经走出来的唐绍渊，把司机遣走，自己开车，往游家赶去。

　　平日里唐绍渊都是自己开车，可今日来找雪燕，想找一把存在感，特地穿了熨烫妥帖的西装，叫了司机，为的就是在雪燕面前保持一个好状态！

　　可眼下怕也是顾不得这些了，游老爷子——游人之，年过花甲却还是不老实，越老就越喜欢变着法子地整人，尤其是女人。

　　唐绍渊刚回来时，就听闻那游家老头，偏爱折磨年轻鲜嫩的女孩儿，以折辱她们为乐，而他这些日子在酒局上也听了不少关于那老头的暴虐行径，好几个年轻的女学生都被他折磨得不成人样。

　　今日那原先定好的戏班子的旦角儿怕也不是突然发病，估计是对游人之的恶心下作有所耳闻，才故意爽约。得亏今日他来找雪燕，若是他没来，他怕是一辈子都释怀不了。

　　唐绍渊心里着急，怕那老头相中雪燕，那他怕是杀了姓游的也还是不够！

　　车速越开越快，好不容易到了游府，门上挂着的大红灯笼和红丝绸，彷佛是要办喜事。唐绍渊看见这一派气象心里冷笑：留个洋回来还能接受这张灯结彩的架势，倒是个稀罕人物儿。

　　他踏进游家的门槛，小厮忙着偷吃也没空管他，他便寻着鼓乐声一路进了后院儿，宴席大摆，客人们喝得面红耳赤，戏台儿上吹鼓手卖力鼓吹，可他无暇顾及这些，一心寻找雪燕，他走得快，没留神儿，和许晏撞上了。

　　“谁啊，没看见......”许晏正要开口大骂谁人不长眼，可一抬头瞧见是唐绍渊，顿时偃旗息鼓，唐绍渊没顾及这些，问他：“雪燕在哪？”

　　“她不是在戏台子后头，准备唱曲儿吗？”许晏被他这么一问，问懵了。话音刚落就看他跑去了戏台后面儿，“哎，那是换衣服的地儿！”许晏反应过来后大声向唐绍渊喊道。

　　许是鼓声太大，又或是太想见她，确认她的安全了，他直接闯入了后台，惹来男女一片哗动，可个个脸上画着浓重的油彩，根本不是他向来脸上素净的雪燕，他大声问：“雪燕，你们有谁看见雪燕了？”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手掌不自觉地握成拳。

　　“唐绍渊”雪燕的声音在后面响起，唐绍渊后背因为过度紧张而僵硬，听到雪燕的声音，彷佛是使他安定的开关，他把身体扭转过来，看到雪燕的脸上被涂了一些乱七八糟的油彩，不像唱戏，而像是......故意为之！

　　唐绍渊把雪燕紧紧抱住，好像要揉进他的身体里，再也不让她离开。“我很想你。”一米八几的男人把头埋进她的颈窝，好像寻到了珍宝。雪燕轻声回应：“我也是。”

　　后台的人看得目瞪口呆，不知在什么时候出现在这儿的许晏，则是悄悄竖了竖大拇指，另一只手里还拿着宴席上顺回来的大鸡腿。

　　许家的戏早在唐绍渊来之前就已唱完，众人卸完脸上的油彩便要返回了，游家派了车去送，而雪燕则是被唐绍渊拉着，坐上他的车返回。

　　“今天还顺利吗？”唐绍渊开口。

　　“还好，倒是遇见个奇怪的人儿，但都不碍事。”雪燕答道。

　　“今日我去许家，你师父说你们接了游家的戏，我就赶过来看你了，这游家以后还是不来了吧。”唐绍渊试探性地开口要求，他怕又像上次把雪燕惹哭。

　　“好，我答应你。”唐绍渊许是没想到雪燕这么利落地就答应，心中很是欢喜。

　　“对了，今儿你脸上的油彩是怎么弄的？”二人聊起了刚才被油彩涂得乱七八糟的脸。

　　“我们在后台正装扮着，有个人进来巡视了一圈，穿得很洋气，开始还以为是要催我们上台，没想到，他叫了我和其他几个年轻的姐妹，让我们卸了油彩，他来给我们画，于是，就成了你刚看见的了。”

　　“那个人就给你们化成这个样子？”唐绍渊问。

　　“我们也觉得不好看，但当时已经要上台了，没法重新画，只能硬着头皮上了。”

　　“今儿台上唱戏，看见游家那老头了吗？”

　　“有位老者坐在主位，看了几眼便走了，还担心我们唱得不好。”雪燕答。

　　“哈哈哈哈，今儿的油彩画好了！”唐绍渊爽朗地笑了起来。

　　雪燕被他的笑声弄得不明所以，也就随他了。

　　驱车回来北城，已近傍晚，唐绍渊带雪燕来了红房子西餐厅。

　　“小姐可否赏唐某一个脸，陪我去吃个饭呢？”唐绍渊一手撑着车门，一手伸到雪燕面前，像个绅士，在邀请他心仪的女子。

　　雪燕看着唐绍渊，剑眉星目，满目柔情，夕阳最后的一点红晕不知不觉爬到了雪燕的脸上，她伸出手，放进唐绍渊的大手中，回答：“当然可以。”

　　唐绍渊就这样一路牵着她走进了红房子，雪燕全部的注意力都在那只被唐绍渊握紧的手上，她第一次被一个男人这样牵着，那个男人的手掌很大，有些薄茧，但有力又使人感到安心。

　　这家餐厅人不多，唐绍渊拉着雪燕到了一个靠窗的位置，在这里，可以看到窗外的一切景象，唐绍渊喜欢这种可以俯视一切的感觉。

　　牛排烤制好被送上来，旁边放着刀叉，雪燕看了一眼，略显局促，因为她从未吃过牛排，也从来不会使用刀叉。她想看看其他人是怎样用餐的，但是这里好像没有太多人，于是，她只能盯着唐绍渊的动作，她学着唐绍渊拿起刀叉，可初次使用，难免发出声响，引来这个餐厅里为数不多的人的侧目。

　　唐绍渊也注意到了，他起身站到雪燕旁边，弯下腰，握住雪燕的两只手，是环抱的姿势，手把手教她如何使用，“会了吗？”男人声音本就有磁性得很，落到她耳边更是充满诱惑。

　　雪燕耳朵尖快速变红，轻微点头说：“会了。”男人嘴角勾起一抹满意的笑。

　　雪燕话音刚落，唐绍渊就放开她，继续回到座位上切牛排，雪燕看着他一连串的动作，想着唐绍渊看起来不像个温和君子，切牛排的动作倒还挺优雅。

　　许是察觉到她的视线，唐绍渊抬头与她对视，雪燕倒也不躲，朝他轻笑，唐绍渊亦是把已经切好的牛排放到她面前，“尝尝。”

　　雪燕用叉子叉了一小块放入口中，牛肉软嫩，齿尖轻轻一咬，口腔中迸发出肉类原本的香味，再夹杂着迷迭香的清爽，吞入食道，回味悠长。

　　“好吃！唐绍渊，牛肉原来可以做得这么好吃。”雪燕对它赞不绝口。

　　“往后还多得是时间吃呢，慢点吃。”唐绍渊说完，笑着用餐巾轻擦了雪燕嘴角的油渍。

　　二人吃完，天色也不早了，唐绍渊突发奇想，拿起餐桌上本是装点情调的玫瑰，送到雪燕手上，拉着雪燕往外跑，“这花儿是餐厅的，还是——”雪燕后面的声音被奔跑时呼啸而过的风隐埋了。

　　直到跟着唐绍渊跑得累了才停下，二人撑着膝盖大口喘气，缓过来看了看对方的样子，空旷的街道爆发出二人的哈哈大笑。

　　雪燕笑是看见唐绍渊妥贴的西装如今被穿得皱皱巴巴，在他身上颇有些落拓不羁的范儿，唐绍渊笑，是因为他和雪燕在一起。

　　“我们在一起好不好？”唐绍渊看着雪燕的笑容，在听到这个问题的一刹怔住，变得茫然。

　　“收了我的花，至少可以先和我相处一段时间。”唐绍渊退而求其次道。

　　雪燕觉得这进度有些太快，一时没反应过来，只听唐绍渊又说：“别拒绝我，好吗？”

　　雪燕看着唐绍渊那双眼睛，无论如何都狠不下心拒绝，便轻声说了声“好。”

　　唐绍渊高兴得抱她起来转圈，好像酒精上头的样子，却又拥有着一股上位者的胸有成竹。

　　雪燕这边无论如何，心里总是空出了一块专属于唐绍渊的位置，连回家的脚步都轻快起来。

　　“你怎么才回来，那个姓唐的没欺负你吧？”刚踏进们，许晏的声音传来，雪燕还以为他们现下应该是睡了。

　　“还没睡吗？”雪燕问他。

　　“从游家回来顺了点好吃的给爹尝尝，你要来吗？”许晏问她。

　　“我不饿，你们吃。”

　　“好，你有唐绍渊，那还看得上我们这小门小户的东西。”许晏阴阳她。

　　“不是，阿宴，我确实不饿，你肠胃从小就弱，这些吃食又太油腻，小心些吃。”雪燕说。

　　许晏听见怔了怔，闷闷地说了声“嗯”。

　　之后的日子，彷佛有一小块儿糖掉进了搪瓷缸里，就连喝水也是甜蜜的味道。那个时候两个人或许都以为，是真的遇见了彼此的命中注定。

　　两个人每天见面，但约会的时间很短，唐绍渊有时忙到中午顾不上吃饭，她便做好了吃食送去，不忙的时候，也会去红房子尝试新的菜品，更多的时候，还是在路上散步，诉说浓情蜜意，好像月亮都显得多余。

　　就这样过了一个月有余，赌场的人又再次上门，这次比上次要凶猛得多，一堆人把许宅的大门拆掉，就连前厅的摆设和院子里的花草都没能幸免，只为抓走欠赌债不还的许晏。

　　等雪燕回去，那些恶霸已经走了，她看到这一片狼藉，傻了眼，忙不迭去里屋找师父，“师父——师父——”雪燕只顾着着去找师父，却连脚下的路都没看清，被砸烂的椅子腿绊倒，手掌撑在有碎瓷屑的水泥地上，此时也顾不得疼痛，只怕师父出事。

　　她进到里屋看见许父捂着心脏坐在床边，眼泪不受控制地流下来，“师父，师父。”话音也像断了线，说不出完整的一句话。

　　许父到底年长，也经历过许多风浪，显得沉稳淡定的多。

　　“燕儿，别哭了燕儿。”许父拍拍雪燕的胳膊，“赌场的人只是砸了咱家的一些东西，他们带走了许晏，勒令我们三天之内还清，不然，不然......”后面的话许父老泪纵横，说的断断续续。

　　大致意思，就是如果三天内还不上五千个大洋，就要剁了许晏去喂狗。

　　“不是三千个大洋吗？师父”雪燕明明记得之前上面是来要三千个大洋。

　　“这混小子不知道从哪偷来钱有趣赌，他没这个命还非要撞南墙，这下越欠越多，那赌场的利息也是越滚越多啊！”许父一把年纪，闭着眼隐忍着不想让泪落下来。

　　“雪燕，燕儿，为父实在是没办法了，唐先生喜欢你，你去求求他好吗燕儿，你去求求他，他一定会帮你的，许晏这小子虽然浑，可他是许家唯一的根儿啊，爹不能眼看着他去死啊。”许父这回不再隐忍，任由眼泪从他沟壑纵横的脸上乱流。

　　“师父，一定会有办法的师父，您别着急。”雪燕怕许父气急坏了身子，急忙去拍后背给许父顺气。

　　许父忽然一把抓住雪燕的胳膊，彷佛抓住救命稻草一般，向她跪下：“燕儿，就当为父求你了，你去救救许晏吧。”雪燕脑子嗡嗡地响，也朝许父跪下，哭着喊：“师父，您先起来，您先起来。”

　　许父见雪燕迟迟不答应松口去求唐绍渊，脸色微冷，还是跪着，语气略微强硬地向她说：“燕儿，当初为父在天桥底下救了你，你当时冻得要晕死过去，是为父一时心软救下你，这么多年供你吃穿，为父从未向你索求过什么，就这一次，好不好燕儿，就这一次，只要你救了许晏，从此天高任鸟飞，我们再不阻碍你干任何事，好不好燕儿。”许父说着情绪越来越激动，甚至抬手扇起自己耳光，边扇边喊：“是爹没本事，救不了你。是爹没本事！”

　　雪燕还是跪坐的姿势，许父说的话让她心寒，这么多年，她以为至少他们会拿她当一家人，可没想到，事到如今，还是逃不过算计。

　　雪燕绝望地流下两行泪，终于开口道：“好。”这一声“好”彷佛死水里的一块石头，再荡不起任何的涟漪。

　　别无他法，雪燕知道向唐绍渊求助，他一定会帮，可若他真的帮了，那今后自己该如何自处？那可是五千大洋，要搁在富庶人家也是嫌肉疼的事，就算唐家家大业大，可......

　　雪燕失魂落魄地在街上走着，也想着，她在考虑该如何向唐绍渊开口。

　　就在这时，一位许久不见的老朋友和她遇上了。

　　“雪燕——”杜娟扯着嗓子叫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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