冬雪何必辞旧年

　　看着唐绍渊走远，雪燕坐在木板床上，摩挲着那些纳制鞋垫的针线，她又怎么会不懂是唐绍渊故意来帮她，让她好赚些钱维持过这一个寒冬......

　　这边的唐绍渊回到家，还未等来管家迎接，只见一缕倩影从门厅闪出，施施然来到他面前，唐绍渊正疑惑，这位女子抬起脸来，削尖儿的下巴，一双眼睛低下去，藕色的脖子露出一小截正好让唐绍渊看得清楚，行了个礼，细细的嗓子叫了声“老爷——”

　　“你是？”唐绍渊眯起眼睛问面前的女子。

　　“您彼时在外打仗时，母亲作主将我纳了过来，您唤我碧儿就好。”还是低着眼，绞着手里的帕子。

　　唐绍渊疑惑，看向管家，管家点了点头也并未说什么。

　　唐绍渊看着面前的女子一副低眉顺眼的样子，便走近道：“既是母亲作得主，你日后便安心在这儿住着，无需担心其他。”说完拍了拍女子的肩膀，便阔步穿过门厅，绕到回廊。女子好像还想说些什么，但看到他逐渐走远的背影，只好不甘心地噤了声。

　　他停在卧房门前，手里又摩挲到口袋里的绵绵软软的鞋垫。他想：母亲在时，出门在外总会给自己纳几双舒服的鞋垫。他怕母亲累，想交由下人来做，可母亲嫌她们做活不精细，他哪里不知道，母亲只是想要在儿子出门在外时，能够穿着这鞋垫就想起她。

　　他推门进去，把鞋垫放到沙发上，准备试一试，这一试，“小了。”唐绍渊自言自语，看着鞋垫离鞋底还差一截，许是看到这滑稽的场景，他忽地笑出了声，又或者，是想起了某个人。

　　他想雪燕可以赶快做好鞋垫，好交付之时趁此见一面，又想着慢点也不着急，别累坏了身子，他更想着：要是能赶快嫁给他最好，他就可以护着她不让她受丁点委屈。

　　雪燕当然争气，东西做得又快又好，唐绍渊到的那天，正好是个晴天，太阳暖烘烘地照在头顶，雪燕一开门，把东西放在唐绍渊开来的车里，唐绍渊问：“要不要去兜风？”雪燕想了想说：“走！”上了车，雪燕打量着车里的布置，没什么杂的东西，而且很干净，连坐垫都没有一丝褶皱。

　　两个人在车上很安静，没有多余的话，一个在专心开车，另一个趴在窗上看风景，路过一个湖泊，雪燕惊呼：“好漂亮的湖！”唐绍渊扭头，“我们下去看看？”雪燕听到，转头对上他的目光，说：“好。”下了车，雪燕高兴得蹦蹦跳跳，一回头看见唐绍渊正笑着看她，便立刻变得局促起来，唐绍渊彷佛看穿了她这一点，跑到她身边，指着这片湖，大声跟雪燕说：“这地方真好，就适合跑跳！”雪燕开心起来，唐绍渊蹲下，捡了一块石子，偏头问她：“会打水漂吗？”“会啊！”两个人便开始比谁打的远，从刚开始的拘谨马上就变得热络起来了。

　　“唐绍渊，唐绍渊，我赢了，你看！”雪燕赢了，可唐绍渊也是故意输的。

　　“对！你厉害！”唐绍渊仰头看少女蹦蹦跳跳，细碎的光从还未抽芽的柳条间散落到少女精致的脸庞上，仿若天使。当时神父说起天使，唐绍渊脑海中并无深刻印象，但看到雪燕的那一刻，他觉得所谓天使，也不过眼前之人罢了。

　　“哎哟——”雪燕一声惊呼，脚下泥土太过湿软，身子向后倒去，唐绍渊来不及细想，抓住她的手臂往回带，雪燕完全落到了唐绍渊怀里，心下稍安，二人都舒了一口气。

　　“你看看人家！”不远处一对青年男女好像也是来这里散步，女生掐了一把男生的胳膊娇嗔道。雪燕和唐绍渊这才反应过来，二人有些尴尬地对视，唐绍渊纵使历经沙场，这时也像个毛头小子，用手挠了挠头发，朝雪燕尴尬笑笑。

　　“今儿的天气挺好！”唐绍渊试图缓解尴尬，看雪燕无动于衷，便又补充道：“这湖边空气也好！”顿了顿便又继续道：“有你更好！”唐绍渊看着雪燕的眼睛，想要寻求一个答案。但里面好像平静如冬天的湖面，没有任何波澜。

　　“天色晚了，我们该回去了唐先生。”雪燕说完便回身向车边走去。唐绍渊微微叹气就追了上去。

　　到车上，唐绍渊看着雪燕被车内灯光映照得越发柔和的侧脸，忍不住开口道：“雪燕，我明白你现在的犹豫，但是我会让你明白，我永远可以让你信任和依赖。”

　　雪燕表情有了些松动，但还是倔强地没有任何回应。唐绍渊倒是不急，反正他的时间还有很长很长......

　　唐绍渊送回雪燕后过了很长一段时间没有出现，雪燕倒是心静儿，总归认为唐家并不是个好去处儿。只是唐绍渊正焦头烂额地处理生意场上的事情，在做买卖上，他也是刚入门儿，好在有管家帮衬，心上有个依托。

　　这天，唐绍渊刚结束一个饭局，喝的酩酊大醉，管家把他扶上车后，车往老宅方向开去，驶到拐角处，唐绍渊在后座半眯着眼喊了声“雪燕——”管家朝后看了眼，只当是喝醉的胡话，便不予理会，但不多时便又听到一句“雪燕——带我去见她！”管家眼皮狠跳了一下，只得妥协。

　　到了雪燕家门口，冷风吹得唐绍渊清醒了不少，看着她阁楼上的灯还亮着，心里有种莫名的安慰，可这种感觉还未持续多久，就听见里面的一声呼喊，“爹——别打了，爹——”是许晏，唐绍渊听到真是煞风景！

　　可紧接着就传来雪燕的声音：“爹，别打他了，事情已经这样了，您就算打死他还有什么用呢！”“你别假惺惺了，你巴不得我老子打死我，你好去做人家的小老婆！”许晏恶狠狠地瞪着雪燕，可雪燕并未在意他那一句话，直接越过他，安抚着年迈的师父，“您先别气了，咱们想想还有什么办法能解决的？”

　　“有什么办法？！小雪，三千个大洋啊，去哪儿补这个窟窿？！”师父拍着桌子，说完后开始剧烈咳嗽。

　　“有办法！有！”许晏抢着答，“那个姓唐的不是喜欢小雪吗？让她去找姓唐的要！”许晏说完，室内一片安静，谁都没有答话，良久，雪燕轻声说道：“我不会去找唐绍渊，他是他，我是我。”

　　唐绍渊就在门外站着，静静听完了所有的对话，邻居大娘冷不丁儿地大嗓门儿喊：“每天每天吵，还让不让其他人睡觉！”

　　唐绍渊也被这声音吓了一个激灵，可脑子里还是回荡着雪燕那一句“他是他，我是我。”顿觉不爽，但脑子还没完全清醒，提脚就要往雪燕家的院子里走，幸亏管家即使出现拉走了他。

　　第二天一早，唐绍渊在老宅的屋子里醒来，回想起昨天的事，还是不爽，想着雪燕会自己来找他。

　　到了前厅，唐绍渊没等来雪燕，倒是碧儿端着一碗乌鸡汤走了过来，“老爷——”待碧儿走近又轻声说“昨夜见您醉酒，碧儿连夜熬的鸡汤，给您补补身子。”

　　“嗯，先放下吧!”唐绍渊指了指面前摆放的茶几。“好的，老爷，您记得喝。”唐绍渊以为碧儿说完就该走了，可没想到她绕到了身后，开始给他按摩起了肩颈，唐绍渊正要拒绝，碧儿便抢先开口：“那天去书房给您添茶，看您脖颈酸，便请教了本家奶妈，小时候她经常给我父亲按。您看这样行吗？”碧儿边按边说。

　　“有心了。”唐绍渊本想拒绝的话也被堵了回来，只得说一句有心。

　　这碧儿按完肩膀便下去了，唐绍渊昨日喝得醉，今日便只待在家里歇着，也在等着雪燕主动过来找他。可马上日头就要落了，雪燕不来，他便沉不住气地拿着外套出去了，管家要跟着，他没让，只说是：“出去透透气。”

　　他原本只是想出来呼吸一下新鲜的空气，可不知不觉就走到了雪燕住的那条小巷子，走到巷子口，他下意识地停住脚步，这才反应过来。原来他这一天嘴上不说，心里却是整整想了一天。可他还在为雪燕昨晚说的那句话而赌气，抬脚想离开。

　　可他又想：来都来了，看一眼吧。于是他又看着雪燕在的房间，可今天窗口没亮灯。眼看天色也很晚了，不由得担心起雪燕来了。

　　“唐先生——”请清洌洌的嗓音，唐绍渊听着甚是好听，“你怎么来了？”雪燕或许自己都没发现，她开始叫唐绍渊“你”而非“您”。

　　唐绍渊本就不想让雪燕在这里见到他，怕被雪燕当成窥伺的变态。于是脸上闪过一抹不自在，随即又恢复自然道：“大晚上怎么还在外面，外面还在打仗，他们就让你一个女人大晚上去外面？”手指着许家的大门。

　　雪燕把他的手摁下来，说道：“当年是他们我才能捡回这条命，他们于我有大恩。”

　　顿了顿便又说道：“来很久了吗？”“刚来，就碰到你了。”唐绍渊答道。

　　“不如出去走走？”唐绍渊说。

　　“好。”雪燕答道。二人在就随意在大马路上走着，反正天色晚，行人少，车更少。

　　两个人没有交流，但各有各的心思。唐绍渊看她就在自己身边，心中很是安心，他看着这条路，突然就闪过一个念头，他想要这条路长的没有尽头，想要雪燕和他一起，地老天荒。

　　这个念头一出，唐绍渊把自己也吓了一跳，他在战场，身边的女人倒是不缺，也遇到过几个心动的，但这是第一次想要和一个女人在一起很久很久。

　　雪燕这边想的和唐绍渊大相径庭，许家于她仿若一个蒸笼，一旦踏进便让她喘不过气来，倒不如安安静静走一段路，哪怕是外面多待片刻也好。

　　“雪燕，有什么困难可以跟我说。”唐绍渊主动开口。

　　“唐先生，你给我的帮助已经够多了，其余的事，我可以慢慢想办法。”雪燕开口

　　唐绍渊听到此话气急，他不想雪燕只是把他当成一个普通的过客。“你怎么想办法？！三千个大洋，就算把许家上下卖了才值几个钱？”他抓着雪燕的肩膀说。

　　雪燕震惊地看着他，“我都知道了，许晏欠赌场那么多钱，你以为拖着就能平安无事，赌场是些什么人我比你们更清楚！”

　　雪燕被他的语气吓到了，愣了半晌没说话，唐绍渊看着这姑娘是真被自己吓着了，又缓了缓语气，“雪燕，我可以帮你。”

　　“唐先生我们会想办法的，不劳您费心了！”雪燕带着哭腔说完，便跑着往回去了。

　　唐绍渊意识到自己的话兴许有些过分了，本想跑着去追，但被管家喊住了，“爷儿，天不早了，回吧。”

　　唐绍渊看了看管家，只得作罢，管家自唐绍渊父亲在世时便在了，于他而言，是信任和尊敬的人。

　　雪燕回到家，许晏一见她便说：“回来了，马上要做人家的阔太太了，看不上这养你的许家了。”

　　雪燕听见这话内心并无波澜，只是把兜里揣着的剩余针线和赚来的钱摔到桌子上，“这是今天的工钱，你拿去给人家，让人家多宽限些时日。”

　　许晏看到桌上的钱，“你今天一天都去街上赚钱了？”他开口，“这些钱管得了什么用？那个姓唐的没再纠缠你？”

　　雪燕瞥了他一眼，便回了她的阁楼，坐在床上不禁想，许晏以前爱跟在她屁股后边叫姐姐，可后来不知道从什么时候起，整个人越发刻薄，容不下别人，也容不了自己，整日喝酒赌博，现在可倒好，把自己当成了财神爷。

　　想着想着便睡了过去，日子过得实在苦，穷人家拼死拼活还不如官老爷的一副鞋垫子。

　　第二天早起，日头隔着不太严实的窗帘轻薄地搭在雪燕的被子上，彷佛要把她的肌肤一寸一寸地扶遍。许家父子正疑惑，雪燕今日睡得到沉，没出去赚钱，也不在后院练功。

　　到晌午雪燕才昏昏沉沉坐了起来，摸了摸额头，没什么温度但实在头疼得厉害，鼻子也像被棉球塞着一样不通气。“兴许是昨日受了凉，感了冒。”雪燕这样想着。

　　下楼倒了杯水，收拾了收拾之前闲暇时做的手工物件儿便出去了，昨日有人看到她做的小玩意儿赞不绝口，她想着今天拿出来碰碰运气。

　　到了天桥上头，因为今日来得晚，没寻着好地方，只得找了个角落把东西收拾出来，站着开始卖东西，可还没站一会儿，雪燕便头朝下晕倒在了她的摊位口。

　　因为摊位不惹人注意，她晕倒了好一会儿，直到一位夫人路过救下了她，把她送往医院，到了医院，医生说她本就发着高烧还要出来，打了点滴出去了。

　　要说这位夫人，美艳的打扮，时髦的发型，浑身散发着美人的气质。待雪燕醒来看到她，眼神愣愣的，还没反应过来，倒是这位夫人注意到了，见她醒来帮她倒了杯水，说：“怎么发了烧还要出来？”

　　雪燕听到扯了一下干裂的嘴角，说：“因为要赚钱。”

　　夫人听闻眉心微动，开口：“这样啊，但是也要注意身体啊，何况，你长得这么漂亮，像今天如果没有遇到我，遇上些歹人不是想想就后怕。”

　　“多谢夫人了，还没请教您的名字？”

　　“我姓杜，单名一个娟，你可以叫我娟姐。”

　　“娟姐好。”雪燕乖乖地应答。

　　“好！你既然叫了我声姐，那就是我妹妹了，你先好好休养身体，至于钱的事，我来帮你想办法！”杜娟说道。

　　“谢谢娟姐了，只是家里还有事，我不能在这里留太久了。打完点滴我便回去吧。”雪燕说。

　　杜娟脸色变了变说，“好！”

　　杜娟说完便出去了，不多时又折返回来，手里提着一个暖壶进来，给雪燕倒了杯水，“看你，嘴巴都干得起皮了。”脸上心疼并不似伪装。

　　雪燕接过来喝掉，感激得看了她一眼。

　　“女孩子身体最重要，旁的事再要紧，也要先顾好自己才是。”杜娟同雪燕讲。

　　雪燕静静听着，时不时抿口水喝。

　　眼看着点滴快要打完，护士过来准备拔针，雪燕主动开口道：“娟姐，今天真是谢谢您了，今天的医药费不能让您白出，我回去凑足钱......”

　　雪燕还未说完，杜娟就打断了她，“一家人还说什么外话，这些日子你安心养着，要是真想报答我，就养好了身子再来找我！”

　　“走！送你回家。”杜娟对雪燕说。

　　到了许家门口，杜娟递给雪燕一只镶了绿宝石的戒指，对她说：“养好了身子，想见我就拿着它来汇通中医馆儿找我就行！”

　　雪燕看着那只看起来就价值不菲的戒指出了神，“她到底是什么人？”不禁自言自语了一句。

　　进家门时，她把那只戒指藏到了袖口里，免得许晏看见生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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