冬雪何必辞旧年

作者:棠之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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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 4 章


      二人来到翠轩阁,天色微微染上了醉意,下过雪之后的天被夕阳染得殷红,翠轩阁也被笼罩了一片暧昧的胭脂色......

      唐鄞仁摸了摸冬雪披散下来的头发,把她拢在怀里,虚虚抱了一下,还未来得及好好温存,小姑娘就蹦跳着去找雨落。还未走到顶楼的房间,就听到了一阵污言秽语从过道的房间里传出。“这个妞儿年纪轻,还是个雏儿,比香兰楼里的女人,那滋味更让人销魂......”起初冬雪只当是年纪长的姐姐们,她从小来到这儿就已经习惯了这些,到如今也能面不改色地走过去,可随即就听到了里面一阵熟悉的抽噎,“是雨落!”冬雪心下一紧,人却已经闯到了房间里,里面的人肥头大耳,堪堪抵得上几只肥猪,而雨落此时的外衣已经被撕去,只剩一件肚兜可怜地遮挡着最后的一丝尊严,“放开她!”冬雪闯进来的时候,那几人一愣,就看着冬雪慌忙解下自己的大氅给雨落披上,而雨落还是一个劲儿地发抖,眼神呆木,嘴里轻轻念叨着:“别碰我。”冬雪看到这幅样子,杀了那几只肥猪的心思都有。冬雪把雨落紧紧抱在怀里温柔地慢慢说:“不怕不怕,姐姐在,姐姐来晚了,不怕不怕。”

      唐鄞仁和刘管家闻声上来,在冬雪看不到的地方,唐鄞仁给刘管家使了个眼色,而那几只肥猪一看管事的老板都来了,顿时失了气势,刘管家一顿内涵讽刺加挖苦的话语就已经让那几个靠着家里势头为非作歹的肥猪落荒而逃了。翠轩阁这样的地方,人来人往,做得都是你情我愿的买卖,可这非要霸王强上弓,软弱一点儿的女孩子兴许就从了,若这事情闹大了,彼此脸上也都不好看。翠轩阁向来护着自己人,更何况还是遇上绣花枕头之类的软蛋。

      “落落,姐姐在,姐姐带你走,是我不对,不应该把你一个人留在这里,落落,落落......”冬雪两行泪挂在俏丽的脸蛋上,雨落还是什么都听不进去,一个劲儿地哭,冬雪只怨恨自己没用,轻轻抱着雨落,姐妹二人一起哭着。雨落哭着突如其来的巨大变故,而冬雪哭着自己的无能为力,哭着世道不公,哭着她可怜的妹妹。

      唐鄞仁见到此番情景,手中的拳头紧了又松,松了又紧,同刘管家一起把这扇门轻轻掩上,给她们留一个安放伤心的地方。

      唐鄞仁和刘管家来到了后院,还是那间摆着翠绿的台灯,和母亲的照片的房间,唐鄞仁缓缓开口,说:“刘叔,这些年我开了这个阁楼,供养那些个达官贵人,里头姑娘们的委屈求全倒也是争气,为我谋得些许势头,可如今倒是好过些了,却苦了她们......”唐鄞仁尾音微颤,长睫敛去眼中的万般情绪。

      刘管家从小看着唐鄞仁长大,他的心思,那怕泄露丝毫都能被刘管家扑捉到。“爷儿,虽是比从前好过了,可唐家毕竟还是那个明面儿上光风霁月的唐家,您要在唐家站稳了,阁楼里的人呐,才算没白辛苦。”良久的沉默,随后唐鄞仁轻微地说了一声:“罢了”,唐鄞仁彷佛自嘲地轻笑了一声,又抬起眼睛,那双丹凤眼微微上挑,面朝刘管家说着:“刘叔,这阁楼辛苦您照看了。”

      刘管家听着倒是乐呵了一声:“你倒是长心了,这么多年难得见你说这些。”

      唐鄞仁听到不知道想起了什么,浅浅哼了一声,傲娇又散漫。

      复又返回阁楼,一楼的会客厅,翘着二郎腿,双手交叠随意地搭在大腿上,低垂着头,矜贵又淡漠,翠轩阁的一切彷佛都成了他的背景板。

      等了不到一刻钟,冬雪牵着雨落的手走了出来,雨落已经换了身衣服,但人还是木木的,眼神空洞,倒是止住了哭,冬雪脸上也没什么表情,只是淡淡地走到唐鄞仁跟前儿,轻声说:“爷儿,回吧。”唐鄞仁抬眼,摘下他的金丝框眼镜,透过冬雪的眼神想要瞧出点什么来,但是并没有,除了那双哭肿得像桃子似的眼睛其他的什么都没有。

      一路上,车里的几个人静默无言,冬雪上车前就把自己雪白的大氅给雨落系上,此刻四个人在车上,雨落又有些不安,冬雪轻轻抱着雨落,又把大氅重新拢了拢系好。

      是夜,两个小姑娘在一个卧室里休息,冬雪放心不下雨落,唐鄞仁不愿瞧见冬雪伤心的模样,便由着她们去了。这夜,他回了唐家......

      唐绍渊,唐家的主事人,也是自唐鄞仁出生起就对他没有丝毫关爱的名义上的父亲,他回去的时候,唐绍渊正和他的二儿子——唐廷轩,唐家最得宠的儿子,在正庭里会见从政府来的一个官儿。正巧唐鄞仁路过,本来想着现下天色漆黑,该是没什么人,可既碰见了,当着外人的面儿,便不咸不淡地出声叫了声“父亲”,又看向唐廷轩,叫了声“二哥”,看向那位政府官员的时候,那双凤眼微眯,倒像是见过,只是不大能叫得出名字,倒是那个穿着板正的小官儿先开了口:“这位就是唐三公子了吧,今日能得一见,实在幸会。”说着便已起身,伸出手来想和唐鄞仁握手,唐鄞仁只当看不见,自顾坐到就近的桌子上,拿起茶来,浅嘬了几口,淡淡开口道:“念着家父身体,所以开车回来的时候格外着急了些,倒是在舞乐门口让青帮的人挡了路,不知所为何事就绕了路才回来,看这天儿不早了,怕是再晚,路上不好走人。”话音一落,小官听得满头的汗,待茶杯一落,就见的那官员慌忙告辞了。

      唐绍渊早就气得胡子发抖了,奈何唐鄞仁这几年在外头的势头连他都压不住,再想起十几年前的事,怕到时候会对唐家不利。

      唐鄞仁见小官儿走了,自己也便向主位作了揖,径自往卧室走去了。

      只留唐绍渊和唐廷轩,看着情势,唐廷轩不禁开口:“父亲,三弟如今是越发不规矩了,把您的客人都能三句两句撵走,可是连您都不放在眼里了。”唐绍渊瞪了一眼唐廷轩,他立马噤了声,而唐绍渊心里也想着一些陈年往事。

      十几年前在唐鄞仁刚踏入唐家正庭的那一刻,入目就是满地的狼藉,母亲的双手被捆绑在后,衣衫破碎,发丝凌乱,从耳后延伸到后背的明晃晃的血印子刺得小小的唐鄞仁眼睛发红,姨娘们操着那些令人作呕的语气,吐出许多的污言秽语,都是往母亲身上泼,那时候唐鄞仁还小,哭着喊着往母亲身上扑,想护住他唯一的亲人却被府里的下人小厮们狠狠地拉着,那一年,他第一次明白了绝望的滋味。他眼睁睁地看着唐绍渊命令手底下的人一鞭子一鞭子地砸在他母亲身上却无能为力,看着正房萧氏领着众人把母亲沉塘,唐鄞仁到现在只记得的就是自己声嘶力竭的哭喊,乞求这个初次谋面的父亲可以顾念亲情救下母亲,但是他好像耳聋眼瞎,他听不到也看不到,那个半大的孩子跪在他脚下,拉着他的裤脚,求他救救母亲,但他只是冷静地撇开他紧紧抓着裤脚的手,大步走去,他在母亲沉下去的湖边跪了一宿,又或者直到第二天的凌晨,在刘管家匆忙从南边赶来的时候,看到已在湖边晕死过去的唐鄞仁。他把唐鄞仁带回歇脚的旅馆,孩子在湖边待了一天一夜,身上受了潮,又因为受了刺激,身上发起了烧,满口说着胡话,还是刘管家拜托旅馆老板找来了大夫,开了方子,勉强退了烧,只是膝盖受了寒,大夫嘱咐日后好好将养。

      人倒是清醒了,也不说胡话了,就是眼睛直愣愣地盯着一处发呆,刘管家怕他得了癔症,又寻得了好些医生,只撂下一句话“心病还需心药医”。就这么消沉了几天,刘管家狠下心,拿出他母亲生前的照片,同他讲了母亲雪燕往年的事。

      唐绍渊是在母亲的白事上见到的雪燕,彼时雪燕不过初初长成少女的美好样子,穿一身藏青色旗袍,抱着一把琵琶,细细的柳叶儿眉,圆圆的杏仁儿眼,瓜子儿脸,下巴尖,在台子上唱丧葬曲儿。那时候的戏班子没名气,只接些别人都不愿来的白事,赚些钱勉强够养活戏班子几个人。雪燕当时年纪小,怯场,光是坐在高台上,眼神却不敢往底下看半分,生怕唱错了音惹主人家不高兴。就这样低眉垂眼,仔细拨弦的姑娘引起了唐家主唐绍渊的注意。彼时的唐绍渊也还年轻,热衷于打仗,常年战场厮杀,博得一身好功名,也练就了一身的军旅气质,底下人头攒动,他在里面格外耀眼,而雪燕刚刚放松下来的心情,就这么轻轻往人群中一看,两个人直直的目光交织,不过一瞬,雪燕发现漏掉了一个音,赶紧又低头拨弄,紧张得压在发髻里的碎发都掉落了些许,唐绍渊倒是看着分外好看。

      掉落的些许碎发恰好为雪燕平添了些许凄楚,倒是愈发动人。自然而然地,白事办完,唐绍渊便问管家雪燕的情况,其中意味不言而喻。当管家提着一些东西去拜访雪燕的师父阐明来意时,师父犹豫了。因为雪燕从小就被许配给了师父的儿子——许晏。许晏也是戏班子的一员,只是心比天高,一心想着登台唱大戏,奈何技不如人,心中郁闷无法疏解,整日寻着雪燕找不痛快。于是,听到管家想要把雪燕要去给唐绍渊做妾,他心里一百个不愿意。倒不是心疼雪燕的妾室地位,只是他怕雪燕一走,便再无人肯伺候他的性子,随他高兴了。便冲到刘管家面前说着:“雪燕自小与我订了亲,按规矩,她已经是我的媳妇了,唐老爷难不成还要夺别人所爱。”管家听到这话,也垮了脸,当即回怼到:“许少爷,既是订了亲,作了媳妇,身为一家之主,哪有让女人出去抛头露面的道理。”这一句说完,若不是被他父亲按下,许晏当即就要发火。“我看这事还是等见到雪燕姑娘,亲自与她商讨的好。”说罢便放下东西出了门。

      待人走后,许晏看着地下的礼品,急忙地就拆开看究竟是些什么。看着散落的福记点心、名贵虫草,随手抓起一块点心,感叹道:“果然是好东西。”他父亲想阻拦却阻拦不及,任他去了。雪燕知道管家走后,从里屋出来,正要说些什么,就被许晏抢先到:“什么唐家,雪燕,你自小由我父亲养大,咱俩青梅竹马,可是订了亲的,你可不能贪图一时的荣华富贵就抛下我们两个。”雪燕一时无语,缓缓才开口道:“我自是知道师父对我养育之恩,乌鸦尚知反哺,我必不会离开戏班子。”见许晏还拿着糕点吃,顿了顿便又说道:“往后管家若再来,便把东西退回去,莫要占这些便宜。”许晏听见撇了撇嘴,“他愿意给,就收下,又不是什么贵重东西,这些对唐家不过是九牛一毛。”雪燕听见,也不欲再与他争辩,拜别了师父,去了后院练功。

      这边的唐绍渊知道发生的事,只是嗤笑了一声,便同管家道:“此事你不必再管了。”唐绍渊自恃强大,却没想到在雪燕这里碰了灰,倒是一时对她愈发来了兴趣。

      倒也不急着一时成事,直直等到冬月,许家的戏班子将养困难,许晏是个不管事的,师父年纪大了,早就不做这一行了,只有雪燕冰天雪地里去街市上卖些自己纳的鞋垫,一双一双倒是精致得很,也花了自己不少心思,自己长得又亲善,所以到了天桥的街市上,没多久,绣着漂亮花样的鞋垫就被路过的妇女们买了一大半。只是那天恰好回去的时候下了雪,路又湿滑,雪燕身上又背着厚重的包裹,身子重,难免就在过马路的时候摔了一下,而唐绍渊就在不远处的咖啡馆里坐着和友人叙话,眼神往旁边一移,看到的就是这么一幕:雪燕背着大大的包裹倒在地上,又急忙爬起来,拍了拍包裹上的雪渍,快步小跑离开车行道,好像是怕妨碍着路上车辆的行程。

      唐绍渊就这么看着,看到雪燕跑到他所在的咖啡厅外面,他与她就隔着一道玻璃,唐绍渊看着她身上还未来得及拍去的污雪,此刻已化成了雪水,把衣裳浸染得斑驳。不经意得皱了皱眉,引起了对面友人的注意,“怎么了?”友人开口问道。“没什么,看到一个熟人。”唐绍渊看似不经意地起身,一边同友人说着:“雪大了,先让阿福送你回去,一会儿路该难走了。”

      便径自出了咖啡厅,此时雪燕正拍打着自己身上的污雪,这时,看到了一双厚实粗粝的手掌,上面拿了一条丝巾朝她递过来,她抬头见到了这双手的主人,“唐老爷,你——”雪燕还没说完,就听到唐绍渊开口道:“路过。”说完把丝巾朝她脸前递了递:“擦擦脸。”雪燕刚刚是有些窘迫的,想到自己脏污的样子却被唐绍渊瞧见了,但听见他大大方方的语气,自己也便不再扭捏了,结果丝巾往额头上擦了擦,朝唐绍渊说:“谢谢您,丝巾我洗干净之后再还给您。”。

      唐绍渊听到淡淡回了一声“嗯”。两个人便又无言,就这么沉默了一会儿,唐绍渊开口:“送你回去吧,路上难走。”雪燕正想开口拒绝,却见唐绍渊已经向前走了,她只得跟上。雪燕背着东西,步子慢,唐绍渊彷佛是注意到了,步子便放缓了一些,又看到她身上的包袱,着实觉得碍眼,一把把她肩上的包裹抢过来,自己拿着,雪燕有些诧异,看着唐绍渊,一身西装却背着蓝底白花的小布兜着实是滑稽,她不由得想笑出来,但却被唐绍渊一个余光看到,只听他开口道:“很好笑?怎么,还想再摔一跤?”雪燕立时闭口不语了,“自己摔倒了还要先看看包袱怎么样,这布兜很重要?”“里边有赚钱的工具。”雪燕低低地说。“赚钱的工具?许家不是自恃对你有恩,怎么大雪天还要你一个女人出来赚钱养家,他们呢?”

      “师父年纪大了,戏班子虽有人,却都年纪过于轻,冬月本就艰难,怎么着都得活下去。”雪燕慢慢的解释道。

      唐绍渊自是不懂普通百姓的生活,却也知道战乱频仍,老百姓的日子愈发艰难,也便不再说话,只是过了一会儿,他问雪燕:“今儿去街市上买的什么?”“鞋垫。”雪燕答道。“我可以看看你做的鞋垫吗?”唐绍渊突然问。“啊,好。”雪燕有些不知所以,但还是从布兜里拿出一双新绣的鞋垫。“挺好看的,正好每年冬月唐府需要定制一批鞋垫。你做得漂亮,就当帮我个忙,这些日子你只管在家里绣,每隔几日,我会让人去许家取你做的鞋垫。”

      突如其来的生意让雪燕高兴得都忘记谢过唐绍渊了,“那这双就归我了。”唐绍渊说着把那双鞋垫折好,放到自己的口袋里。等到把雪燕送到许家在的胡同口儿,雪燕说:“唐先生回去吧,师父看见怕又要误会了。”唐绍渊顿了顿,便站在胡同口儿看着雪燕进去,直到她走进了许家那扇吱吱呀呀的木门,唐绍渊才转身,此时雪愈发大了,鹅毛似的雪花儿落在他的西装外套上,他把手插进口袋,摸到了那个软软绵绵的鞋垫。他想着:冬天好像就应该暖和一些。想着,大步走进雪中,只剩雪燕走进她的阁楼,看到那个宽阔的背影渐行渐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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