孤星照夜白

　　果不其然，十日后，郁璧和殡天的消息传来，乃是暴病，并无传位遗旨。因无子嗣，三公便从宗亲中挑选其堂弟郁天照继位。

　　顾五小姐身为南地执耳，亲至北都相贺。对郁天照来说，这是何等的体面风光，自裂江划治以来，还不曾有哪个都督有过这等荣光，堪称前无古人。

　　郁天照早年游学西域，朝中并无根基。他尚算个聪明人，知道自己能够继任都督凭借的就是没有根基，故而可以任由三公把持朝政。

　　因此，不管顾五小姐来意如何，她都是南地执耳，事实上的南都主人。她的到访是百年来头一遭，是可以载入史册的。

　　对郁天照来说这无疑是增添威望的强心剂，十分有利于他在北都站稳跟脚。既昭显南北之好，又大大震慑了对新总督上位心有不满之人。

　　鸿胪寺承袭大周旧制，历来作为招待外宾的官方机构，与南地、周边邻国的来使迎来送往。但顾五小姐赴北相贺，招待的规格便不好拿捏。

　　虽然南地年年朝贡，但谁也不可否认，南北分治，率土之滨已非王臣。之前关系紧张的时候，早已停贡多年。只是十年前，南地感念先少都督星夜驰援临照海事，这才恢复纳贡，邦交回归友好。

　　所幸，郁天照对此事极为上心，亲自派遣心腹督办顾五小姐的招待事宜。甚至将最近的避暑山庄作为顾五小姐的下榻之地，采买了三百宫人以供驱使，准备的一应行仪、用具等比照都督也不逊色。

　　如此高调奢华，兴高采烈地准备了半个月，南地驻此的使臣看不下去了，特意上书，言称已在都城僻静处购置了别院以供顾五小姐下榻，人手充足，顾五小姐本人也不讲究身外之物，感谢都主美意。

　　这是敬谢但是不敏的意思。

　　郁天照还挺为此头痛的，他很想给传说中这位手腕卓绝、能力过人的顾五小姐留下好印象，毕竟顾五小姐也挺给他面子的不是？

　　于是，郁天照将他的谋臣召来，商议如何讨这位顾五小姐的欢心。

　　众人面面相觑，都揣着手讲不出来。

　　无他。

　　只因这位南地执耳，生活朴素，名声良好，待人接物从来公正，对人对事从无逾爱。财帛丝毫不能打动这位南都巨贾，权势她已经是天下两极之一且是更胜郁天照一筹的实权派，而美色……也未曾听说过她广开后院收纳美人，离她最近的美男子便是她手下的谋士杨虢洁。

　　说起来，顾五小姐私生活确实正派。杨虢洁如斯世间难寻的好男儿，才情、智计乃至姿容，无不过人，竟然也未曾听闻其与顾五小姐有过什么绯闻。

　　杨虢洁这样的人都没和她发展出什么来，世间能比他还出色的男子，也少见了。

　　不缺财，不缺权，不缺色。可不是难讨好得紧。

　　郁天照见众人均讷口不言，眉头一皱，准备发火。正有一位苟姓谋臣站出来说话。

　　但郁天照一见此人开头，两条眉毛几乎要皱到一起了。

　　此苟姓谋士，是郁天照在西域求学期间招徕的，世家门阀的子弟身边没几个谋士就太没有排面了。这位也算是郁天照身边的老人了，但此人一向低调，几乎没甚么存在感。若非郁天照刚刚走马上任，念着几分旧情，早就把这人逐出门去了。

　　只听这位苟大人说：“财帛与权势固然无法打动顾五小姐，美色却不然。”

　　“南地的富庶天下皆知，南地执耳实际上就是南人商会联盟的盟主，顾五小姐坐上了第一把交椅，她已广揽天下极财、天下极权，不慕财、权是必然之理。”

　　这时，便有人出言打断，“苟大人想必是想以极致之色打动顾五小姐了？但又去哪里去寻远胜杨虢洁的极致男色呢？而若是此人远胜杨虢洁，又如何甘愿为我等做出以色事人之举？”

　　“这位同仁，且听我道来。这人远在天边近在眼前……”苟大人话音未落，众人目光便不约而同落在郁天照脸上。

　　杨虢洁的盛名，他们听过。真人？那没有见过。

　　但郁天照这么一个活生生的俊朗少年摆在大家面前，他身材高挺，肩阔腿长，五官英俊，光彩照人。确实有些男色的意思。

　　郁天照心中一动，毕竟顾五小姐也是个女人。而若是娶了这个坐拥半壁江山的女人，天下统一，百年裂江自他而止，这功勋足以彪炳史册，也足以令他心潮澎湃。

　　其实，他之所以如此关心顾五小姐来访之事，一方面，是觉得自己的继位典礼能有南地执耳祝贺，确实十分有利于他站稳脚跟，建立声望；另一方面，他自己也暗中揣测过顾五小姐来访的缘由，一琢磨多了，不免多想，其中便有她会否是来寻求联姻？

　　两壁江山合完璧，顾五小姐没想过吗？联姻，可以说是一万种江山合壁的方法里最捷径的那一条了。

　　而南地执耳又是个女人，一个千载难逢的机会，说句天时也不为过！

　　他虽然有过这类念头，但终究失于光明正大，显得小家子气了。为君之道，恰恰在于正大光明，师出有名。虽然他还不算正统的君主，但在北地，他就是这一地之君。

　　如今，恰是提出来的好时候，毕竟有人都递了梯子。

　　还未等郁天照拿起话头接下去，苟大人便适时搬走了梯子，挪到了自己面前，“先都督已崩，但她宫中尚有一位绝色美人。”

　　此言一出，气氛陡然一变。

　　先都督郁璧和，号称有三十六院美人。她虽然是个女人，但还真挺好色的。而这三十六院美人中，独有一位美人，是令人闻之色变的。

　　郁璧和曾以白玉砌屋、以万两黄金铺地、以千斛明珠为灯，藏美人于深阁中，除了她之外，绝不允许别人窥探。曾有外臣觐见时只看见那人一袖风，便为郁璧和当庭斩杀，拖出去示众，以儆效尤。

　　先都督的众位美人，虽然是主君后院之人，但毕竟也是男人，抛头露面不算大妨。郁璧和的这三十五院美人，有男有女，各有各的千秋，无一不容色过人，或嫔或君，各有封号。

　　而那位美人虽然无封无号，却宠冠后宫，想必更是美貌过人。加上先都督曾为他的一只袖子，斩杀外臣，这样的名声，非人间极致的美色，又有谁敢当之？

　　先都督在时，无人敢见他一袖风。

　　如今，一朝天子一朝臣，这等美人也只能沦为贵人们言谈间的货物了。

　　郁天照略一沉吟，“那便宣来见见，若真是殊色过人，可以送去潜邸。”

　　苟大人便接道，“那美人虽无封号，但毕竟是先都督后宫之人，不若我等回避。”

　　郁天照便想起关于那美人的血腥传言，又想到是无有封号的男宠，便是绝色美人又如何？自己又不是没见过美人。

　　都督见男宠，那男宠真是好大的面子，好隆的殊荣。平白拉低了都督的身份。

　　“不见了。主意既然是你出的，你自己便宜行事便是。另外挑几个美人一起送过去也就罢了。”郁天照想到自己未出口的联姻构想被这人打断，便觉得这苟姓谋士面目可憎起来。

　　不过此时也不是恰当的时机，等那位顾五小姐来了，见了再说。万一是个名不副实的母夜叉，岂不是挖坑埋自己？

　　“遵命。”苟大人倒是美滋滋的接了令。

　　谁对这位名动天下的美人不好奇呢？

　　散会后，诸位同僚一反常态，对苟大人亲热起来，“不知道那位美人是否如传言中一样，是天人入世，竟将先都督迷成那副样子。”

　　先都督郁璧和，虽然好色，但仅仅只是好色。一个女人，心比男人还狠。甫一继位，便囚禁叔伯长辈，将自己的兄弟姐妹赶尽杀绝，幸亏郁天照在外求学，侥幸保得一命，才使如今郁家不至于后继无人。

　　但，谁都不能否认她对这位美人特别的、隆重的宠爱。所以，大家都对这美人的真容，极为好奇，便想着要同苟大人一起办这趟差事。

　　苟大人美过之后，便冷静下来，“唉，对不住诸位啦，此事不宜声张，咱们得悄没声地送美人。不过幸亏这是个无封的美人，好办多了。”

　　他哪里知道，很快就要为这句话后悔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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