孤星照夜白

作者:方真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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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二章


      苟大人有郁天照的口谕,便有如持尚方宝剑,出入后宫无人敢拦。他一向为人低调,此前也未受过重用,这次却抖起威风来,点了一队侍卫狐假虎威起来。

      郁璧和一死,那三十六院美人都应迁往英华堂中,男的做太君,女的做太妃,从此青灯古佛长作伴。

      苟大人首先去的便是英华堂,没成想扑了个空,那位美人竟然还居于原来的深院内。

      郁天照也同郁璧和一样,未曾成婚,加上还未继位,只算是暂居宫中,便未曾关注过后宫的事情。

      于是苟大人不辞辛劳,又马不停蹄赶去那传说中的金屋藏娇之地。

      苟大人仗着自己持有郁天照口谕,一面办差,一面在皇宫溜溜达达。北都朝制均沿袭大周旧例,这座皇宫也是祖传的皇宫,处处都彰显着大周昔日的荣光与繁盛。

      红墙琉璃瓦,宫殿巍峨,五步一楼,十步一阁。回廊曲折环绕,用玉琮帘装饰,风送天音,玉琮相撞,悦音不绝于耳,似山涧泉水淌过,又似林间飞鸟窃窃私语。

      而宫中的园林布局丝毫不逊于南地久负盛名的铮园、沧浪林,比之尤甚奢华,奇花异草比比皆是,据说宫中植物种类之多,可保四季常绿,号称四时花、四时景。

      苟大人赏景赏得不亦说乎,忽见面前出现一条白练似的环河,围着一栋高楼,正前方有座精致可爱的白玉拱桥,正是唯一通往高楼之路。

      只见那楼有三层高,木质结构,檀深色,以白玉砌壁,屋顶琉璃瓦上点缀金色檐兽。楼外数座宫灯,均是白玉砌成,雕画精致细腻。近桥处矗立着一块半人高的琉璃碑,上书“栖凰”二字,周围雕以两只交颈的凤凰。

      地面雪白,不知是何种材质,或许是白玉或者其他雪色岩石。以鎏金勾画道路,金、白两色交映之下,尤其显得奢华、靡丽。

      任何见过这座湖心小筑的人都会被其之铺张、华丽所震撼,叹服之余,不禁又会思索,此屋所藏的究竟是何等美人,值得以这样一座金屋藏之?

      据说,郁璧和在位时,不允许栖凰宫的人踏上玉桥。凡有所需,自有她亲自安排好的宫人准备;其余人等,连栖凰宫的环河也不许靠近,否则直接就地斩首。

      苟大人按捺不住胸中汹涌的兴奋之情,点了四个侍卫随他进去。毕竟他出入的是先都督的宠妃寝宫,还是要避嫌的。

      然而,当苟大人兴冲冲叩开栖凰宫的大门,迎接他的是竟然是一个面色阴鸷的太监。

      许敬诚,这太监的大名,苟大人也有所耳闻,听说是先都督郁璧和身边的大红人,也是宫内少有的太监。

      大周已经凋敝,如今是南北分裂,以江水划治。周朝时宫内行走的男人必须要经过阉割,如今在北都却不再实行这惨无人道的酷刑,正常男人也能在宫内行走。也许是与北都连着两任都督都是女人,有些关系。

      郁天照上台,或许会恢复旧制。毕竟他的后宫中,女人才是大多数,为了血脉纯净,阉刑势在必行。

      这位郁璧和身边的红人掌笔大太监,竟然是一个昂藏七尺的峻拔汉子,面敷白粉,五官端正,一双眼睛犹如淬了毒的蝎尾,蜇人的钩子在一旁伺机待发。他眼下有两道说深不深说浅不浅的沟,鼻翼两侧至嘴角也有一道八字形的沟壑,使他整个人看起来又阴沉又老辣。

      被这人有如蛇蝎的眼神刺探,苟大人竟也难免回避如此毒辣的视线。

      “不知这位大人所为何来?”那太监声音嘶哑,听来像是砂纸磨锉刀,听他说话,耳朵都像是被砂纸在磨。

      这样一个人居然是先都督身边的大红人,不知是有什么过人的本事?

      “奉都督之命……”苟大人下意识要回答,转头一想,这太监没名没分,虽然是郁璧和跟前的红人,但如今一朝天子一朝臣,没必要回答他。

      “这位公公,我这是公务,不便透露,劳驾让路。”苟大人说着就要拨开那太监,向前走。

      谁知,那太监冷哼一声,“我奉先都督之命,来赐死弦美人,与先都督合葬。”

      苟大人闻言,脑袋如同被大锤锤过,一把将太监推开,跨步走到里间,见一名白衣长发的男子坐在桌前看书,也顾不上观瞻那位美人的盛容,长出一口气,瘫坐到地上,颇有些劫后余生地喃喃道:“吓死我了,吓死我了……”

      这时,他美人也顾不得看了,立刻着那几名侍卫将那位趾高气昂的太监押起来。

      侍卫面面相觑,不敢动作。太监更是老神在在,鼻孔里哼出一声。

      看样子这太监平素积威甚重,如今改换了天日,这些人仍然不敢得罪。

      苟大人将郁天照信物高举起来,“我持都督口谕,你们谁敢不从?!是要造反?!”

      这话一出,那几个侍卫方才动作起来,向那太监走近。

      “怎么?你有都督口谕,我也有先都督口谕,你敢违抗先都督的遗旨吗!”

      苟大人闻言微微一笑,“你个太监,竟然敢矫造先都督口谕,先押下去。待我禀明都督,再行定罪。”

      那太监不曾想,遇上这么个硬茬子,竟然不由分说,就直接定他的罪。

      “好哇,你们看先都督殡天,一个个都无法无天起来了!你去告诉郁天照!看他敢不敢违抗先都督的口谕!”这太监疯起来,竟然连郁天照的大名都敢直呼,简直作死得不要命。

      “竟敢直呼都督大名,我现在就能治你个大不敬的罪!来人,拖下去廷杖三十。”苟大人唤来人,要把人直接拖下去打。

      “尔敢?!”那太监许是气疯了,疯狂挣扎起来,“我看你们谁敢动我!”

      “许大监,如今新君继位,你也不再是执掌司笔的大总管,识时务者为俊杰,原话奉还。”这一道声音低沉华美,音色极美,令苟大人忍不住循声望去,竟是那看书的白衣人。

      苟大人早年曾陪郁天照周游各国,也算是见多识广。来之前也听闻过这位美人的美名,早有心理准备。但一望之下,仍不禁在心头感叹从未见过如此殊丽之人,一时间脑中飘过绝色、倾城等字眼,套在眼前美人身上,竟觉得落了俗套。

      许大监尖声一叫,苟大人才从中听出些许阉人的音色。

      “都督殡天了,你就翻了天了!贱人!贱人!贱人!”许大监发起疯来,抓起托盘上的锡壶朝那白衣人撞去,“都督死了,你要给她陪葬!”

      眼看着这疯子一样的大太监要给那白衣美人强灌毒酒,苟大人大惊失色。

      侍卫还没反应过来,只见这位手无缚鸡之力的苟大人张开双臂挡在白衣人身前,大喊道:“来人,拿下这个狂徒!”

      他这一声大喝才把惊呆的侍卫喊醒,连忙一齐扑上去,扭住许大监的双臂,脸朝地押住。

      “区区阉奴,竟敢对宫妃如此不敬,依我看也不必请示都督了,就在这里将他杖毙!”苟大人心知那大监说的未必是假话,就冲着郁璧和对这美人的盛宠,还真有可能下达令人殉葬的命令。

      然而这美人是要送给顾五小姐的,绝不能出一丝纰漏。

      一朝天子一朝臣,许大监当年是何等威风,如今却被人扒光了裤子,光天化日之下打屁股。

      他素行骄狂,目中无人,对手下人动辄打骂。如今遭难,竟无一人站出来,俱都冷眼旁观,甚至拍手称快。

      苟大人解决了这个太监,连忙向那白衣人行礼,他这个礼行得是毕恭毕敬一丝不苟,端正到令人侧目。

      知道的以为他面前的是个男宠,不知道的还以为他是在面见都督。

      那白衣人丝毫不为所动,他甚至翻了一页书,才说:“这位大人,不必多礼。有什么事直说吧。”

      苟大人便将目的道来,他说的端是客气极了,意思是南都执耳顾五小姐对他仰慕已久,有心请美人入府手谈一局。

      幸亏苟大人的诸位同僚不在场,不然都得大吃一惊,什么跟什么,就是送个美人的事,怎么还弄得跟请上门似的,至于这样郑重吗。

      那白衣人这才放下书,正眼瞧了面前这位恭谨的使者。他显然很知道,自己并没有任何拒绝的立场,无非是从一个狼窝进到另一个虎穴。

      因此,眼角的余光瞥了一眼被许大监打翻在地上的酒壶。然而也只是看了那么一眼,便丝毫不令人察觉的收回了目光。

      “既然如此,请这位大人稍后片刻,容我收拾一些旧物。”

      苟大人会意,“那下官在屋外稍侯。”

      白衣人见诸人离去,环顾四周,他的吃穿用度无一不精,郁璧和拿来讨他欢心的东西无不是奇珍异宝。

      然而他沿着屋子走了一圈,这是他生活了十年的地方。只是熟悉,却丝毫没有留恋。

      只见这位绝世美人走回方才招待客人的桌前,拿起方才正看的那本书,打开门走出去。

      他仍然是一身白衣,身无赘饰,只手里拿着一本待看的书。

      苟大人忍不住越过他的肩头,屋中有整整一面书墙,这个人却只拿了正在看的那一本书。

      无欲无求,外物不能动他。很棘手的一个人。苟大人忍不住心想。

      “下官苟谦,不知美人如何称呼?”苟大人出言询问,即便这位美人名声在外,但先都督将他保护得滴水不漏,只听闻他貌美惊人,却连封号也没有,关于这位美人的一切都仿佛在迷雾中。

      但方才,那位大监分明称呼他为弦美人。

      白衣美人,闻言一顿,“你就叫我弦罢。”他踏上那座雪色玉桥,临风而立,芝兰玉树。

      只是一段霜色的背影,便令苟谦看得目眩神迷,情不自禁伸出手去,唯恐那位美人振袖而去,飞上九天。

      风姿绰约,宛若孤鹤。

      苟谦心头冒出这八个大字,心道先都督郁璧和将这等人物深锁宫中,真是焚琴煮鹤,太作孽了。

      然而这等风姿,也无怪乎令郁璧和如此沉迷,毕竟,就连那位……也是一样的。

      苟谦感慨万千,走到弦美人身旁,又有些自惭形秽,因此垂首敛眉,不敢再看。

      “既如此,下官斗胆称您一声弦公子。请您随我来,顾五小姐不日将至,需得请您在潜邸稍候几日。”苟谦恭敬道。

      弦公子不可置否,遥望远方,忽然又道,“我有一个小僮,随我经年,此刻应在膳房熬药。烦请大人支个人去问问他,愿不愿意随我走。”

      苟谦满口答应,立刻派人去寻那小僮。

      不多时,便有一个清秀少年被人带过来,这少年生得伶俐,眼巴巴地瞧着弦公子。

      “主人!”少年走到弦公子身旁,悄声道,“刚刚我瞧见那狗太监被人打得好惨,真是大快人心!”

      弦公子叹息了一声,摸了摸他的头,“你长大了,不要再这样口无遮拦。”

      此去前途未卜,不知那位顾五小姐究竟如何打算。他已是一颗废子,不知到底是郁天照听闻他的美名要把他献给顾五小姐讨好,还是,顾五小姐打探到了什么要借用他的身份图谋什么。

      他经历沧桑,看待人世间,只觉相看两厌。他还如今活得下去,也只是,前日活着,昨日也活着。

      郁璧和活得好好的时候,他不会因为此獠寻死。如今郁璧和死了,他也不会为了一个死獠活不下去。

      没必要死,生的欲望却也淡薄。对人间毫无留恋,因此,他只取了一本书,便与苟谦离去。

      那少年极为粘他,点头如捣蒜,“我知道,我知道,祸从口出。”他每次认错都极快,就是管不住嘴,下次还敢。

      “走吧。”

      弦公子就携着一卷书、一个少年,跟着苟谦,前往为了顾五小姐准备的潜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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