阊门旧绮

作者:迟行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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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五 转眼楼台将诀别



      松鹤楼就在专诸巷附近,但夏锦却从来没进去过。唯独有一次,吃过冷西屏带来的,据说是松鹤楼的名厨做的酱鸭,她却没尝出什么特别的味道来。
      这样名贵的酒楼向来与她是绝缘的。她今日来,自然也不是为了吃饭。这松鹤楼就在河边,据说是渡云帮的产业,那天冷西屏派人送信来,让她在此与人接头。楼上有人在等她,是个四十来岁、面庞黧黑的男子,正是渡云帮的帮主薄云飞。
      “想必就是夏姑娘了?在下薄云飞。”
      夏锦答道:“我是。”心中正纳闷为何竟是帮主亲自来见她,对方却突然旋风般向她劈出一掌,夏锦急忙闪身避过,见其掌势不断,只得往下一滑,袖中竹刀已顺势而出,抵在了对方的腹上。
      薄云飞不由赞了一声:“好功夫。”这才收手回了座,对夏锦道:“请坐。”
      夏锦站起来拍了拍身上的衣裳,面色阴沉,坐下道:“此等小事,用得着如此劳烦薄帮主么?”
      薄云飞笑道:“这可不是小事。冷公子要保的是那边要的人,我不试试这办事的人是否稳妥,万一出了漏子可如何是好?刚才一试,夏姑娘果然身手不凡,看来他没看错人。”
      夏锦道:“你与冷西屏又是何关系,肯卖他这个人情?”
      薄云飞道:“我这人情不是卖给他的,是他母亲。夏姑娘没听说过‘脂粉菩萨’冷媚的事?”
      夏锦道:“知道一点,不是很清楚。”冷媚的事迹,夏锦多少有听说过,不过冷西屏从前在她面前极少提起母亲,她便也无从问起。只有一件事是她记得最清楚的,那便是冷西屏说起他名字的来历。
      “那是因为我娘是在西面的屏风后生下我的,所以就给我取了这么一个名字。也太随便了,对吧?”——那时,冷西屏是笑着跟她这样说的。
      薄云飞叹道:“可惜你没见过她,不知道她是怎样一个奇女子。我们这些跑江湖的,无非和两种人打交道,一是官,一是商。官家给我们的工钱本就低,晏家的人又来欺人,一路上设了关卡,不给钱不放行。大家伙都气极,闹到官府里去,可晏家是何等威势,自然没讨到说法。后来晏家强迫官府换了另一帮人押钱粮,兄弟们生计没了着落,一时不知如何是好,冷夫人知道我们是能靠得住的,便偷偷托我们运一批丝绸北上,解了兄弟们的燃眉之急,后来才慢慢有了起色。这份恩情,帮中众人到现在还记着。现在她儿子要我帮忙,我岂有不帮之理?”
      夏锦一笑,道:“原来是与晏家有过节的。那难道阁下不知道,这冷西屏就要作晏家的上门女婿了?”
      薄云飞道:“他要真那么听晏家的话,又何苦将那边要的人送出去?而你又是为何愿意帮他?”
      夏锦道:“我只是帮那位姑娘而已。”
      薄云飞不置可否,只道:“冷公子自小在脂粉堆里长大,对这些风尘女子,多少有点怜惜之情,他母亲又是那么念旧,他倘不是毫无心肝的人,此次便肯定会出手相助。说起来,他母亲的死,多少也与这些风尘女子有些关系,也多少与晏家有些关系。”
      夏锦皱了皱眉,道:“此话怎讲?”
      薄云飞道:“姑娘不知道?他没跟你说过?”
      夏锦摇了摇头。
      薄云飞有些错愕,在他的猜测中,以夏锦与冷西屏的交情,应该是知道此事的。
      “那时晏府的大公子,也即是晏宬的独子晏修平,和一个名叫秋芙的妓女相好,人人都说是这晏公子负了秋芙,不肯娶她,于是有一日起了争执,晏公子大怒之下便将这秋芙弄死了,事后抵赖,非要说她是自己撞到门上撞死的,晏宬将这事压了下去,据说那时朝廷参他的人也不少,可愣是拿他没办法,第二年这晏修平还高中进士,娶了尚书的女儿,这事也就不了了之。那秋芙是冷夫人的干女儿,冷夫人当时自然极为气愤,为了此事多方奔走,据说最后竟气出了病来,不到半年就过世了。”
      从前冷西屏提起他母亲,也只说她是病死的,从来没有提过这背后的种种。夏锦默然,只听薄云飞又道:“你要遇着冷公子,也得提醒他小心些,最近不是都传言说有人要刺杀晏宬?而且还是挑他嫁女儿的日子。”
      夏锦道:“晏宬这样的人,想杀他的人可多了去。谁该小心还真不好说哩。”
      薄云飞听她语气冷淡,不禁又有些出奇。
      也许她与冷西屏并不是什么朋友,只不过是冷西屏花钱雇来办事的人而已。

      夏锦按约定的时辰到了渡口,上了一条船头挂了彩色绣旗的乌篷船。等了许久,方见有两个容色秀艳的女子结伴走了过来。那自然便是蕙仙与絮儿。
      原来这两日(bao)母看得格外的紧,蕙仙借口与絮儿上街买些上等胭脂,方才得以摆脱。既是走得匆忙,身上便连个包袱也没带,只带了了一点首饰与银子,就到了渡口。
      蕙仙一直在想冷西屏会找什么人来帮忙,到了才发现竟是个年青女子,还有点儿面熟。她想了一下,才依稀记起这姑娘原是那死去的梳头的冯三娘的女儿,从前见过几次,但怎么也想不通冷西屏为何会请此人来护送她们。而且,她记忆中,这冯三娘的闺女是跟着她爹做竹器的,不知为何她今日腰畔竟多了一把漆黑的刀——她从来不知道这姑娘竟然会武。
      “上船吧。”
      夏锦只简单地对她们说了一句。
      絮儿暗中咬了咬牙,便踏上了船。却见蕙仙还留在原地,讶然道:“姐姐,你……你不跟我一起走?”
      蕙仙苦笑着摇了摇头,道:“我就算走了,也不知道要去哪里。你还年轻,从今以后,好自为之吧。”
      絮儿急道:“你留在这儿,他们发现我不在找你问话的话怎么办?”
      蕙仙道:“我自有办法应付——你不用担心我,赶紧走吧。”
      絮儿见她如此,只道:“那姐姐保重!”便转身对船夫道:“开船吧。”
      此后一路无话。夏锦觉得絮儿安静得出奇,似乎对她这个陌生人十分信任。再看她时,却是在偷偷抹泪。
      “既然选择了要走,就不要想太多了,倒不如筹算一下到了之后该做些什么。”夏锦对她说道。
      絮儿道:“我知道姐姐为何不走,她那心上人还在姑苏城内,原本他们两人情投意合,也说要娶她进门的,结果那人的母亲不同意,便一直耽搁到现在。她还放不下那负心汉……”
      她顿了一顿,抬头对夏锦道:“你是不是觉得很出奇?原来我们这些婊子也是有心的。我原本也有个心上人,可是现在我知道了,他也不过是如此,只会做缩头乌龟。晏府的人来,嘴上说得天花乱坠,说什么到了京城过的就是锦衣玉食的日子了,呵,他们男人的嘴,几时是靠得住的?他们晏家的人在姑苏横行霸道惯了,还以为没人敢逆他们的意?”
      夏锦默然片刻,道:“是人就有心,他们只是料不到你是个性子烈的罢了。”

      又是黄昏,还下起了雨。商夕倚在窗边,忽然觉得十分无聊。
      其实城中最近倒不乏谈资,最为人瞩目的自然是有人要暗杀晏宬一事。这来人的口气可真是大,不仅提早半个月便下了战书,还要挑晏宬的千金大婚那一天。晏府虽然没有将这事声张,但整个姑苏城的人都知道了。
      商夕知道最近因为这事,冷西屏肯定会忙起来,不知道有没有将絮儿的事情放在心上。她早已猜不透这个人,虽然与他相识有十多年了,但她觉得这个人已经总是让她觉得很陌生,因为他仿佛离所有人都很远。在风尘中多年,见过许多的男男女女,她已经懒得再去猜这些人的心思了。
      雨淅淅沥沥的,她没想到孟闲此时会来——今日可没有晚霞供他玩赏。
      孟闲的衣裳边湿了,见到商夕,露出了不好意思的微笑。
      商夕有些意外,又有些微微的喜悦,觉得这人来了,倒让自己没那么无聊了。她站起来,盈盈笑道:“你今天怎么来了?”
      孟闲只道:“下雨了,到商女史这避避雨。”
      他刚坐下,还没聊几句,却又有另一个人急匆匆地赶来,却是商夕有些日子没见的蕙仙。
      商夕觉得出奇,隐隐有些不祥之感,道:“蕙仙,你怎么来了?怎么还这么慌慌张张的?”
      蕙仙只带了个小小的包袱,还在喘着气,发丝都粘到了脸上脖上,显然是一路跑过来的:“晏府的人……来了,是来要人的,我刚回梨香院没多久,他们就来了……”
      “要人?那不是找絮儿的吗,怎么你跑出来了?”
      “絮儿……逃了。”商夕抚了抚蕙仙的背,又倒了杯茶给她,道:“慢慢说,这是怎么一回事?”
      “本来晏府的人是要过两天再来的,不过,似乎是因为最近有人扬言要刺杀的事,他们不想好事多磨,就提前来要人了,让絮儿今天就去京城。”蕙仙喝过了茶,便把事情原原本本地跟商夕说了。商夕有点惊讶,原来冷西屏也并非是薄情之人。不知他与夏锦再遇,那又是怎么一个光景?
      只听蕙仙又道:“……他们知道我跟絮儿平日亲如姐妹,人不见了,肯定首先来盘问我。那可是晏家的人,我怎么开罪得起?实在是……实在是没有办法,只有来找姐姐你了。”
      商夕叹息一声,道:“你这又是何苦!还不如跟絮儿一起走了呢。你在我这儿,又能躲得了多久呢?”
      蕙仙面有愧色,这时在一边的孟闲忽开口道:“你与商姑娘既如此要好,他们一盘问,鸨母自然能供出。此地也不宜久留。”
      蕙仙这才注意到还有个穷酸秀才样的人也在这屋里,听他这么一说,更是心焦。商夕颔首道:“说得也是,可蕙仙现在还有什么地方可去呢?”
      孟闲道:“如不嫌弃,可先到寒舍暂避一下。”
      商夕没想到他会说出这句话,道:“……你愿意么?”
      孟闲笑道:“晏家欺人太甚,何况商姑娘的朋友,即是我孟某的朋友,岂有不帮之理?”又道:“而且商姑娘最好也一起来,难保那些人不会找到这儿啊。”
      商夕道:“不,我得留在这儿,到时晏家的人若是找来,我也好有个应对,不告而别,反而更惹人生疑。”
      “可是……”
      “就这样吧。”商夕打断孟闲,“既然孟先生如此慷慨,那么蕙仙,你便随他去避避吧。我这边自会应付。”
      蕙仙便对二人分别施了施礼,道:“多谢姐姐,多谢孟先生。”
      商夕将她扶起,道:“好了不用废话,你们快走吧。”
      蕙仙与孟闲便又匆匆离开了。到街上后,她看见那孟先生还回头看了好几眼身后的晚照楼,忽地心头有些凄凉:她为何就遇不着这样的男子呢?倘若能遇到,即使是穷酸,她也是愿意托付的。

      到了之后,蕙仙才发现这孟先生口中的“寒舍”并非是谦辞。那两间茅屋实在是寒伧得很,有一间的角落竟还漏着水。屋里昏暗,孟闲点了两支蜡烛,蕙仙才看清楚,左右两个装满了书的书架便是厅里最大的家具了。
      孟闲也有些抱歉,道:“寒舍简陋,委屈姑娘屈就了。”
      “没事,要多谢先生才是。”蕙仙应道。
      蕙仙瞧着这孟先生藏书甚丰,对自己也是以礼相待,像是个正经的读书人,却连个书童也没有,凡事都亲力亲为。孟闲烧了热水供她沐浴洗尘,又蒸了饭,炒了个菜,算是晚饭了。蕙仙正要举筷,却见孟闲并不坐下,而是又带上了伞,似是又要出门,便道:“孟先生,您还没吃过呢,怎么又要出门了?”
      孟闲道:“我还得去晚照楼看看。粗茶淡饭,姑娘必定吃不惯,抱歉了。”说着便出去了。
      蕙仙吃着饭,心中不是滋味。也许,她也应该听絮儿的劝,跟她一块走,尽管她并不知道自己能去哪,能做什么。现在想来,最糟的也不过是在风尘里继续皮肉生涯罢了,那她也是习惯了的。想到这,不禁有些后悔。
      蕙仙胃口不佳,饭菜也没吃几口,无聊间便打量起加上的书籍起来,随手抽出一本,只想翻翻书解解闷。
      不料她将书翻开一看,既不是什么圣贤教诲,也不是清词丽句,却是工工整整的数目——这不是书,而是账本。
      蕙仙心下大奇,道这孟先生那么穷,居然还会记账。待她再细看了那账本上的文字,越看越惊,没看几页,便将账本合上,悄悄放回原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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