蝶蜕

　　大约是十五年前，一个二十岁的社会青年，天天在城乡结合部吆五喝六的，感觉自己跺两脚，镇上都要震三震。最让他自豪的是，自已虽是混社会的，但他妹妹可是大学生，在自己那个群体，凭这一点，可diss所有人。

　　但是那一年夏天的一个电话，摧毁了他世界的支柱。他引以为豪的妹妹自杀了。他们家是单亲家庭，父亲早逝，全靠母亲支撑，一力抚养一儿一女。随着他社会混得越来越好，家里的日子才开始好过起来。

　　妹妹漂亮多才，开朗善良，几乎是人见人爱。以他的社会经验，妹妹绝不可能自杀，除非迫不得已。他不相信这个结果。

　　他当时用他的手段，绑了验尸法医的小孩，威胁法医后才知道，妹妹是在寝室割脉自杀，但身上□□新鲜破裂。

　　他自然懂法医的意思。那一刻，他无比痛恨自己，为什么要跟妹妹说自己社会上那些事，为什么要说女孩子一定要保护好自己的贞操。一向开朗的妹妹，为这事想不开自杀了。

　　谁干的，他也查到了，但死无对证，他知道自己拿他没办法。他把事情告诉了母亲，母亲一边劝他不要再想这件事情，一边整晚整晚睡不着，好多次看到母亲在换枕头套。不到一年，母亲也去了。

　　此后，他洗心革面，趁派出所招辅警的机会，去当了一名辅警。机缘巧合，加上自己的老本行，又成了当地的治安联防队长。此后，他又在偶然情况下遇到了人生中的贵人，人生就像开了挂一样，自此一种进到了省厅。

　　在他二十岁之前，他从未想过自己的将来是这样的。谈不上后悔，偶尔还会自喜，他一无学历、二无背景，凭自己的本事，成为大部分人羡慕的对象。但每当深夜，梦里都是自己二十岁以前的情景，让他舍不得醒来。

　　“我本不该多事，这件事情对我百害无一利。刚才也犹豫了很久，要不要管。或许是太久时间没有随心所欲地生活过，这次的情感还得格外强烈，我要帮曲大姐和那几个还未成年的孩子。我从小吃苦长大的，所以我很清楚若这件事情小妞妞没得到公正的待遇，她四个姐姐的将来，不会比小妞妞好多少。”周易说完，略带鄙视地看了两人一眼。

　　陈小飞和齐亚男，在他看来就是锦衣玉食长大，不食人间疾苦长大的，根本不知道农村中有一部分人变态到什么程度。若被这些人抓到弱点，会一直踩着你的底线欺上来，直到你没有底线。而曲大姐和她的女儿们，基于这一次事件的阴影，也只会选择忍气吞声，不敢声张。

　　他不关心法官是怎么想的，法律是怎么规定的，也不关心这个判决出现的原因，那是象牙塔出身的人才会关心的事。他只会专注于一件事，就是如何拿到改判的结果。至于手段，他觉得有用的就行，越简单粗暴越好。

　　“行，我相信你。若是在这件事上，需要陈家的帮助，在能力范围内，我可以试着说服我爷爷出面表态，也只是表态。”陈小飞马上做出承诺。齐亚男不知道陈小飞爷爷的表态有多大作用，但周易肯定知道自己诚意十足。

　　周易确实很吃惊，陈小飞爷爷的表态，在省内公检法司，其实是很有份量的。若是判决下来之前有他爷爷一句话，也不会有后续什么事了。不过，他并不打算用这个方法。

　　往阴谋论上想，对方很可能就是在等着把陈静石的势力拉下水。曲大姐为什么是来警察局求助，而不是去检察院？来求助的时间，又刚好是自己来督察的时间？他很相信自己早年看到的一句话，没有巧合，只有算计。

　　“我领情，不过不需要。你还是谨慎行事吧，这段时间不太平。”冲着陈小飞的诚意，他好意地提醒一句，至于能不能听懂他的意思，随缘。毕竟他是乌鸦，又不是天使。

　　“行了，你们队好好写检查，不要尝试我的底线。你们是最后见到吴东华的人，从现在起，正式停职。其他人员写完检查，证实与吴东华之死无关的，马上复职。”周易说完，通知外面的人进来，安排两人隔离检讨。

　　陈小飞与齐亚男被安排住在警察旁边的招待所隔离，除了没有自由、与外界隔绝外，其他都还好。

　　吴东华的调查结论迟迟未出，让齐亚男非常焦躁。她很清楚吴东华的死，与警局没有一点关系，尸检报告应该能准确写明她的死因。一直不放她出去，胡蝶和凌启言的案子，得拖到什么时候？再拖下去，可能什么都查不到了。

　　相比齐亚男的焦虑，陈小飞更多是在思考，背后的人为什么要做这个局？从胡蝶到吴东华再到周易，一环扣一环。算计到这个份上，基本排除私人恩怨。周易提到“这段时间不太平”，是指省城还是金湖？或者两者都是？

　　至于背后的人是谁，并不难猜。他爷爷陈静石是个厉害角色，想从他碗里抢东西的人多，但敢下手还能指挥得动周易的人，屈指可数。陈小飞不知该说这个人是胃口太大，还是胆太肥。

　　对于现状，他不担心，最后结论肯定是一场误会。若真有事，陈静石早坐不住了。

　　周易的态度转变，也令人深思。他亲自过来查一件子虚乌有的事情，肯定是受人之托。但在曲大姐一事之后，又好意提醒他，是对安排他的人没有信心吗？若是没有信心，他又为何接受？周易这个人，他看不明白。

　　李白冰突破家人重重阻拦，终于来金湖入职了。爷爷和爸爸的一致意见是她被绑架一事风波未平，不如再缓缓，反正职位是跑不掉的。她对绑架确实有心理阴影，但她从小独立，又长期在国外，还是学心理学的，自然清楚如何有效消除这个阴影。涉及到自己的专业领域，家人都不是对手，百般无奈下，只得同意。

　　在她的设想中，入职第一天，应该是与发小们把酒言欢，再近距离评估催眠疗法的可行性。

　　然而，当向天明将她送到警局，她兴冲冲去刑警一队找发小时，却得知陈小飞与齐亚男被隔离调查。她才发现，自己报到的时间如此不巧，又如此之巧。不巧是她若早来几天，或许能发现吴东华的异状，说不定能救回一条命。巧的是，她在他们最需要的时候，来了。

　　在与陈局长谈之后，她沉默了。姜是老的辣，这几个长辈真是老成精了。原来这事，自家老爷子和陈家老爷子都是知道的。也就是说，事情发展到这个阶段，是他们都默许的。自家老爷子就算了，陈小飞可不是他亲孙子，即使是也不稀罕，她家缺的是孙女，孙子不受宠。

　　但陈静石这波操作，只让她觉得，这个老人，已经理智到冷血的程度了。陈家三代，就剩下陈小飞这么一根独苗跟他相依为命，现在独苗正被人陷害呢，他却像什么事没发生一样。再说，人家是冲小飞来的吗？不是，是冲他陈静石去的。这情况还能稳得住，真是铁石心肠。

　　她很担心陈小飞的状态。本来心理状态就不太稳定，又太聪明，知道自己爷爷没打算出手帮他，喜欢的人还被殃及连累，很容易钻进死胡同。作为朋友，她必须去帮他。

　　于是，她从陈局办公室出来之后，直接去找周易了。

　　周易的临时办公室也在八楼，很巧，就是局里分配给陈小飞的办公室，陈小飞却一天都没用过。

　　这间办公室，大约是李白冰见过最简陋的一间，一排书柜，空空如也。办公桌上就一台电脑，连个笔筒都没有。桌上光秃秃的，一张纸都看不见。周易就坐在电脑前，闲适地看网页。

　　她没见过周易，只从陈局那里得知他是督察组长。

　　“周组长，你好，我是新来的心理医生李白冰。有空吗，有事需要你批准。”她开门见山，没半句废话。

　　周易抬头看她一眼，有点意外。他没见过李白冰，但知道金湖新增一个心理医生的职位，内定人选是李开夏的宝贝孙女。不得不说，李白冰误人姻缘是有资本的。他见过的美女不少，但像李白冰这样让人惊羡的，极少。

　　“李医生，你好。”周易站起来，掩饰好自己眼中的惊羡，客气地请她入座。

　　“周组长，我刚得知刑警支队的陈小飞被隔离审查了。不巧，我刚好是他心理医生，所以想请你行个方便，让我去跟他聊一聊，掌握他的心理状态。”李白冰骗起人来，也是白骨精级别的。

　　陈小飞居然看心理医生，周易非常吃惊。“陈支队的心理问题，已经到需要看心理医生的程度了？”

　　“别误会，其实每个人都有心理问题的，包括我在内。陈小飞因为少年时受过重创，所以他家里人格外重视他的心理状态。他以前的心理评估都是在正常范围，但我担心他上次受伤刚出院，就碰到手下自杀又被隔离调查，会影响到他的心理状态。所以，我需要再次对他进行评估，并根据评估情况安排后续的工作。”

　　李白冰声音清亮，语速很平缓，很有亲和力。周易回味了一遍，理解为陈小飞病得严重，不治估计要疯。他此行的目的并不包括与陈家结死仇，这个方便必须给。他砸砸舌，陈静石真是心铁啊，孙子有心理问题，到这时候了还能忍得住。

　　“按规定，隔离期间不得见其他人。但李医生说的也有道理，心理问题需要重视。我给你写个条，你带着条去招待所给我的工作人员就可以了。”说完，找出一张白纸，在上面写上“放行”二字，后面再签上自己的名字和日期，递给李白冰。

　　“周组长，真是太感谢你了。”道完谢，李白冰拿着纸条匆匆离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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