蝶蜕

　　一个农村大妈带着四个十来岁左右的女孩，闯了进来，后面还跟着两个追赶他们的保安。

　　大妈一进来，看到齐亚男和穿着警服的督察组人员就跪了下去，四个孩子也跟着大妈下跪。大妈将头重重磕在地板上，每磕一下，陈小飞的右脚都能感受到地面传来的震感。

　　大妈一边磕头，一边乞求：“齐警官，你一定要帮帮我家小妞妞。高院将那个该千刀万剐的人，改死缓了。齐警官，你一定要帮我们申冤啊。”

　　齐亚男听到这个消息，非常震惊，制止了准备将她们拉走的保安，扶起大妈，问：“曲大姐，二审的判决书下来了？”

　　曲大姐哆哆嗦嗦地从怀里掏出快被揉化了的判决书，递给齐亚男。看完之后，她脸色铁青，又将判决书递给陈小飞。

　　若是平时，她肯定要帮忙去问问是怎么回事，但现在，自己也在被调查，按常规，调查期间要被停职，她自不由已啊。

　　齐亚男询问地望着周易，陈小飞快速将判决书看了个大概，递给周易。他对周易不太了解，不知道周易会不会通融。

　　“警官啊，这样的人都不枪毙，那我们孤儿寡妇还有活路吗？八年前，我家那个杀千的，跳河救人，人救上来，他却死了。一年前，我们的女儿被害的时候，可有人救？若我家那死鬼还活着，这畜牲敢对小妞妞下手吗？”

　　“我家那死鬼死得不值啊，法律难道只保护活着的人吗？我家小妞妞死了，连得公道都换不到吗？”

　　曲大姐站起来，绝望的声音感染了在场的每一个人，特别是一队的人。当年这个案子，在一队无人不知，谁曾想，二审会改判呢。

　　不知是对判决书有所触动，还是被曲大姐的话所感动，周易示意自己的人先退开，点名齐亚男：“你来说说案情。”又指着曲大姐一家人，对他下属说：“带去会客室，别吓着受害人家属。”

　　在齐亚男的叙述中，其他人了解了大概的情况。

　　曲大姐一家是金湖市辖区一贫困县的居民，家境贫困。八年前她丈夫为救人淹死后，她一人拉扯五个女孩，生活更艰难。幸亏孩子们都很懂事，一有空闲就会下地干活，平时也会在山里找点野味带到集市卖钱补贴家用。

　　一年前，家中最小的女儿，九岁的小妞妞在卖完野菜回家的路上，被同村一个三十岁的闲汉抓到附近的山上，实施暴行，手段其极暴力、残忍，导致小妞妞当场死亡，是活活疼死的。

　　闲汉在施暴后，又把小妞妞扔到山沟想毁尸灭迹，还拿走了小妞妞身上卖菜所得的几十块钱。

　　警方在调查走访后，基本确认犯罪分子就是闲汉。正在警方准备实施抓捕的时候，闲汉迫于压力自首了。

　　一审判的是死刑立即执行，这个结果在她的意料之中，犯罪手段太残忍。她没想到的是，二审竟然改判成死缓了。

　　自首作为可以从轻或减轻量刑的情节，她很清楚。但是，她非常认可一审的理由，自首只是情节，而不是免死金牌。长年与犯罪分子打交道的经验，她清楚，以闲汉的变态程度，出狱后不会变成一个好人，只会变成更有犯罪经验的老坏人。

　　再想想曲大姐的话，她觉得很有道理。若她丈夫还在，以闲汉欺软怕硬的性子，不敢对小妞妞下手，最多只是猥亵。在农村里，家里若没有男丁，若村民淳朴，日子还能勉强过下去。若是穷山恶水出刁民的地方，那真是太难了。

　　法官怎么理解法律的，齐亚男无从猜测。但从世俗的角度，曲大姐家的悲剧，追根究底其原因，就是不能做好人，也不能成为弱势群体。若曲大姐的丈夫没有救人而死，一切都不会发生。

　　因为她丈夫牺牲了自己，换来自己的老婆孩子受欺负，最小的女儿甚至死了都不能报仇。那么，有血性的人看到自己女儿破败的尸体，会像欧美电影中描述的，民众不再寻求公权力救济，而是亲自复仇，把女儿受过的折磨，对施暴者重演一次。当私刑泛滥时，社会还能安定吗？

　　或许吴东华说得对，这个世界很糟糕。

　　陈小飞听完，眉头皱得能夹死蚊子，但仍很客观地说出了自己的判断，“要求高检抗诉很难成功，高检态度很清楚，请求维持一审判决，但高院还是改判了。向最高院申诉的话，最高院基于两个原因，也不太可能改判。”

　　“哪两个原因？”齐亚男想，既然是有原因的，那说明改判还是有希望的。

　　“第一个原因是，少杀慎杀的原则。在这个问题上，最高院的观点几乎是一致的，尽量少判死执。正因为这样，死缓非常多，但死执却不多见。第二个原因是，这个案件的事实非常清楚，二审法院给的死缓判决并不违法。不合理，但合法。用个不恰当的比喻，你会为熊大一些冲动但不违法的事情，去撤掉熊大吗？”

　　自然不能。“熊大的执法手段可能有些粗鲁，但心却是公正的。”齐亚男辩驳。

　　陈小飞对齐亚男的说法嗤之以鼻，却也没有顶回去。两者在本质上，是一样的。法官坚持自己多年的学术观点，熊大执着于内心的正义。

　　“不说这个，我只是告诉你，曲大姐想通过申诉，让最高院改判，难度很大。或者说，为小妞妞争取一个公平的待遇很难。”

　　齐亚男莫名的愤怒和悲伤，掷地有声地质问：“难道刑法里的公平、罪刑相适应，就是说说而已吗？还是法官相信经过二十七年的改造，那个变态就会变成一个正常人？”她分不清自己是为小妞妞不平，还是为学习过的刑法学不平。

　　“其实少杀、慎杀这个原则，我个人认为也不适用在小妞妞这个案件。不客气地说，假设我女儿是受害人，我一定会将他千刀万剐，恨自己为什么来到这个世界。我不会选择公力救济，太麻烦、太不确定。当然，为学术献身的学者，也不在少数。”说到最后一句，陈小飞眼角下垂，嘴角上翘，招牌式的讥笑。

　　“另外，你若是认为法官是从改造的角度改判，真是太天真了。法官从未考虑过这类暴力犯罪分子改造的可能性，尤其是心理扭曲的犯罪分子。这也可能是领导的安排。你看，判决书说理内容实质部分就一句话，有自首情节，对案件调查起到关键作用。若我是一个大学者，要写一个可以预料到会引起轰动的判决，会只写一句话吗？尤其，这是在自己擅长的领域。”

　　陈小飞的话说完，齐亚男不想否认自己的刑法白学了，内心却又认为陈小飞说得有道理，至少逻辑上如此。

　　“若是上面安排的任务，岂不是一点可能性都没有了？”齐亚男垂头，很无力。

　　“也不是，看你想不想这么做。”周易突然插进来一句，让齐亚男和陈小飞面面相觑，不敢置信。

　　“不能这么做。”陈小飞斩钉截铁地对齐亚男说。

　　“先说说是什么办法，你不要这么武断。”齐亚男觉得今天总算听到一点有用的东西了，丢给陈小飞一个不要插嘴的白眼。

　　周易没有犹豫，坦荡地承认：“就是陈支队认为不能做的办法，不用你们出面，我去操作，保证此事不会牵扯到你们身上来。”

　　陈小飞眼珠一转，周乌鸦这是脑子被雷霹了？他可从来不是一个好心的人，莫非是想。。。。。。

　　“什么条件，你先说。如果条件允许，可以。”陈小飞少有地谨慎，毕竟周乌鸦不是普通人。

　　“没有条件，就是这么单纯，我想帮小妞妞一家。”周易看着齐亚男，征求她的意见。

　　“你们说的是什么呀，又不说清楚，两个人打哑谜有意思吗？”齐亚男都替自己的智商着急，为什么他们两个都知道，就自己不知道。

　　“你不用管。不要信他。”陈小飞说道。

　　“你不用管，我说到做到。”这是周易的声音。

　　齐亚男无语问苍天，这两个人是怎么回事？她还没想明白，周易又说话了。

　　“陈支队不相信我，我理解。这次，我只是单纯想帮曲大姐一家人，与公平正义无关，与我的工作也无关。”

　　陈小飞更警惕了，“为什么？”周易，你压根就不是这么一个单纯滴人哪。

　　“给你们讲个故事，信不信，你们自己决定。其实，你们不信，我能一样会这么做，我可以妨碍你们，但你们妨碍不到我。”周易开始讲他的故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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