蝶蜕

　　第二天，齐亚男悲剧地起迟了。原因嘛，又做噩梦了，与前一天一样。更悲剧的是，她记得去打早餐，却忘记了今天新队长报到这件事了。

　　等她顶着鸡窝头，拎着十几份粉面，外加豆浆、油条、小笼包，还有二十个茶叶蛋冲进办公室，办公室一个人都没有。一拍脑袋，终于想起新队长报到这事了。

　　她只好先把早餐放在自己办公室，估计新队长和她的队员去了法医室，才没让新队长见识到自己的外卖送餐员形象，万幸啊。她拍着胸口，感谢老天让她逃过一劫。安抚好快跳出来的心脏，她淡定地掏出手机，迟到这事，大帅肯定会帮她圆过去的，她先看看大帅是用的什么理由。

　　呃，静音了，难怪今天迟到了。大概是早上闹钟响得太早，不小心摸到了静音键。看到五个未接电话，无数消息，她不紧不慢地看起来。

　　翻开微信，看到赫然入目的照片，她以为自己眼花。她闭上眼睛，再睁眼，再看，还是让她两天没睡好的人。齐亚男全身僵直，这怎么可能？心慌的她，都没看到大帅的备注：陌上人如玉，公子世无双。

　　她一脑子的疑惑，陈小飞什么时候进了省厅？他不是在学校教书吗？回过神来，好吧，四年没联系过，不知是自己刻意不打听，还是陈小飞刻意低调，两人分手后再无联系。

　　但陈小飞来当警察，还是刑警，这不合适啊，他是怎么过的面试和体能测试？什么时候公安厅这么好进，残疾都能直接进吗？

　　难道是省厅得知金湖市刑警支队长一职有妖气，干脆直接派个残疾人过来镇压？这个想法，把她自己都逗笑了。

　　她真希望自己现在是在梦中，这个梦比自己这两晚梦见的，更无逻辑、更可怕。看着桌上还在冒热气的早餐，她不用掐自己，也知道不是梦。回过神来，她终于开始考虑最最重要的一个问题，陈小飞会不会给自己穿小鞋？

　　呃，不至于吧。当年分手时，大家都是心平气和的，非常和平和谐和睦。她再次回忆了一遍分手时的情形，确定陈小飞脸上连半点伤心都不曾流露，安心了。她笑自己，可能陈小飞早把她忘在哪个犄角旮旯，自己却还在这里妄自担心。说不定，人家早都娇妻在怀了。

　　这么一想，她心安了。继续看消息，大帅特别提醒，已经帮她在陈局面前请假了，说她脚拐了，让她别漏馅。刚看完信息，嘈杂的脚步声响起，一看，正是那一行人，带头的是——陈局，她的运气还是不够好，居然被陈局逮个正着。

　　若换个上司，她不介意演一下瘸子，但面对的是陈小飞，她没这么胆子。陈小飞有多钻牛角尖，她是早见识过的，只能辜负大帅的一片心意了。

　　她站起来，用手撸了两把乱糟糟的短发，希望看起来不那么鸟巢，迈着坚定的脚步，走出去，再顺手关门，以免外面的人闻到早餐的香味。

　　陈小飞走在陈局身后，比陈局还高出半个头，目测有185厘米以上，在人群中格外显眼。五官依旧深刻，脸上是公务式的笑，走路不急不徐，让她想起了一个词，如沐春风。这形象，搭上他身后的赵汀，堪称金童玉女。

　　她记忆中的陈小飞，敏感、尖锐，尖锐到接近就会受伤。那时的陈小飞，脸上别说笑容，嘴角稍往上翘一翘都难得。招牌表情是面瘫，无表情。除面瘫外，他唯一会的表情，大约只有讥诮了。陈小飞能变成现在这样，她由衷地高兴。

　　她开心地朝陈小飞走过去，像见久别重逢的老友。

　　看到齐亚男快步走来的一瞬，陈小飞脚下一滞，慢了一步，又恢复正常，脸上的笑容直达眼底。

　　“小飞，哦，错了，陈队。真的是你。见到你真高兴。”齐亚男说着，友好地伸出右手，还不忘可怜兮兮地向陈局投去一个认错的眼神，祈祷陈局在陈小飞面前别数落她。

　　陈局是她敬重的人，也是她捅出不少漏子还没下放到基层去的保护伞。整个警局，齐亚男最不怕的人是陈局，最怕的，也是他。特别是犯错后，陈局念得好一口紧箍咒，唐僧见到也得羞愧败逃。

　　见到迟到的齐亚男，陈局本是非常生气的，昨天会上才说今天新队长到任，结果，这傻妞转头就忘记了。他真担心自己退休后，齐亚男日子不好过。他转身看到身旁笑意真诚的陈小飞，他也安心了。

　　“亚男，好久不见，你可继续叫我小飞。”陈小飞说完，温润修长的大手，紧紧握住齐亚男那只长茧粗糙的右手。

　　“亚男、小飞，你们俩认识？”陈局在一旁，笑着问。

　　“我们是校友。”齐亚男说。

　　“我们是同门师兄妹。”陈小飞说。

　　两人同时说的，听完两个对双方关系的定性，老练的陈局马上感觉到了。看破不说破，两个孩子都挺不错的。

　　“想不到陈队长竟在这里找到了自己的小师妹，这可是喜事啊！”赵汀也站在旁边，笑容灿烂。

　　赵汀一说，提醒了齐亚男，她赶紧说道：“陈队，赵队长也是我们校友，低我一界，当年可是学校的风云人物，你应该认识吧。”

　　同一个系的，即使没打过交道，应该也听说过名字吧。齐亚男如是想。

　　“陈学长好，齐学姐好。”赵汀接到齐亚男搭过来的梯子，从善如流。

　　齐亚男被“齐学姐”三个字惊到了，赵汀这么骄傲的孔雀，今天是转性了？

　　“大家都是同事，以后还是按职务来称呼吧。”陈小飞淡淡地说，似乎不太满意这个称呼。

　　赵汀听到陈小飞的话，脸一红，不明白自己哪里做错了。陈队长刚到新环境，对自己送上门的好意，竟拒绝了。但她是极善说话的，赶紧补救：“对，陈队长说的没错，是我疏忽。”

　　齐亚男也没明白，陈小飞为何当众不给赵汀面子，赵汀在金湖警界，应该没人会不给面子，哪怕是金湖政界，她也有几分薄面。

　　赵汀说完，突然都没人说话了。陈小飞收到道歉，竟一声不吭。看着赵汀越来越红的脸，她不得不使出自己十二分的小聪明，赶紧圆场：“赵队长，陈队长就是这脾气，刻薄，哦，不、不是，是刻板，你不用介意。不过现在一下三个队长，太委屈陈队长了，不如以后，我们就称陈队长为陈支队，我们俩还是齐队长、赵队长，你看怎样？”

　　赵汀感激地看了她一眼，立即表示赞同：“我觉得挺好的。”

　　“随你们怎么称呼吧。”陈小飞丢下这么几个字，走到陈局身边，对陈局说道：“陈局，我看这个办公室还有多余的房间，不如我办公室就放到这里吧。到这里办公室，也方便大家沟通。”

　　刑警支队在警局大楼的二层，支队长的办公室在八层，与各局长办公室同一层。

　　对于陈小飞的提议，陈局自然没有意见，但一队这边，没有多余的办公室啊。

　　与陈小飞同一个办公室？齐亚男觉得自己没那么强大的心脏。从刚才他对赵汀的态度，齐亚男认定那个如沐春风的陈小飞绝对是假象，刻薄的性子一点没变。

　　她赶紧狗腿地跟上去，说：“陈局，我这边不宽裕啊，就这么一个杂物间还空着，全队人的东西都是要往里放的。要不，去二队那边看看有没有房间。”她记得二队那边那边有三个单独办公室，应该有一个是空的。说完，她还给赵汀使了个眼色，提醒她。

　　赵汀倒是想把陈小飞这座大神给请到二队去，但刚才陈小飞的态度，她要看不明白，就白瞎了自己这双眼。陈小飞是摆明要跟他小师妹呆一起，她自问不敢得罪陈小飞，只能对齐亚男的暗示爱莫能助。

　　陈局人老成精，自然看出陈小飞的意图，刚好记起齐亚男把他话当耳边风，今天竟敢迟到，怒火中烧，唬着脸训她：“我看你的办公室就挺合适，你先搬到外面卡座，今天下班前，我要看到小飞在你办公室办公。卡座还空不少呢，足够你们放东西的。杂物间，你们自己决定要不要整理。”

　　他转过身来，对陈小飞说道：“小飞啊，这办公室你先将就着用，八楼的办公室也是你的，你觉得怎么舒服怎么来。有什么需要，直接申请，我定会全力支持你。刑警支队，就交给你了。齐队长和赵队长都是好苗子，还要你费心将她们带一带。赵队长我不担心，就是亚男，她惯会捅漏子，你可得看紧一点。你来了，我终于不用再给她收拾烂摊子了。”

　　齐亚男欲哭无泪，悲戚戚地抓着陈局的胳膊，“陈局，你可不能不管我啊。当初可是说好的，我放心捅，只要不捅破天，你都能补的，你这是卸磨杀驴啊。”情急之下，她口不择言。

　　陈局被齐亚男一个卸磨杀驴，雷得外焦内嫩，老脸通红，为齐亚男的语文水平脸红。

　　陈小飞在一旁憋着笑，故作严肃地说：“陈局是担心你工作束手束脚，让你放心干活。当你这么多年师兄，今天让我大开眼界啊，我的小师妹竟是个文盲，连成语都不会用。”

　　接着，又向陈局道歉：“陈局，您大人大量，我小师妹啊，就是个憨憨，就像她自己说的，驴性。您放心，我一定会把她调教好。”

　　陈局红着一张老脸，意味深长地拍拍陈小飞的肩，走了。

　　赵汀看完戏，感觉自己就是个爹不疼、娘不爱的孤女，还是决定靠自己，咬咬牙，也走了。陈小飞有句话说得不错，齐亚男就是个憨憨，可不知为什么一个、两个，都抢着给她保驾护航。这什么世道，莫非真是傻子才吃得开？

　　陈局和赵汀一走，齐亚男自觉大势已去，除了认命，也没其他法子了。听天由命吧，随遇而安是个好习惯，她刚好拥有这个优点。她推开办公室的门，闻到早餐的香味，才猛地想起来，全队的早餐还在这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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