蝶蜕

　　齐亚男把手机开外放，示意张丽丽问出她的落角点。

　　“丽丽？”手机里传出一个沙哑的嗓音。

　　张丽丽没说话，神色非常为难。

　　“丽丽？你没事吧？”吴金巧的声音有点着急。

　　听到这个声音，张丽丽突然拿起手机，对着手机大声喊道：“金巧姐，快逃，你快逃，逃出金湖。”说完立即接了结束键。

　　说完，她默默放下手机：“金巧姐是好人，我不能骗她，我不想立这个功。”

　　“吴金巧是男性，你知道吗？”齐亚男也不知道，自已怎么会问这句话。

　　“知道。她很早就告诉我了。她很讨厌自己的性别，我也觉得她更像一个大姐姐，而不是哥哥。她人很好，但命不好，这个世界对她不公平。”张丽丽很认真地说。

　　“唉，你们都是被人利用，误入歧途的孩子。这件事，我也有责任。如果当时把柳霖东的死因，再查详细一点，可能就不会有这么惨烈的后果了。”齐亚男有点难受。

　　“齐警官，柳霖东是自杀的，我们都知道。但他是被凌启言和李博生生逼死的，可惜法律惩罚不了他们这两个人渣。”张丽丽声音中带着落寞。

　　齐亚男听了，眼睛一点：“是逼死的？”

　　“是的，我们都听过那段录音，他逼柳霖东去陪他客户，威胁柳霖东不去的话，就要把那段视频公开。”张丽丽很肯定地回答。

　　“录音呢？”齐亚男几乎迫不急待。

　　“在我U盘里，你让人去取，U盘放在我房间的储钱罐金猪里。”

　　“好，我马上派人去。如果真是逼死的，凌启言也别想逃。”齐亚男说完，立即安排熊大去取金猪。

　　“真的可以吗？”

　　“当然可以，但能不能定故意杀人罪，我们暂时不能确定，得看证据。录音的原件在谁手上，你知道吗？”没有原件的录音录相，检察院和法院都不会认可。

　　“录音哪有原件啊，都是电子的啊。”

　　“原件就是录制这段录音的设备，比如用你的手机录的，那你手机里储存的这段录音就是原件。”齐亚男耐心解释。

　　“一号说是他录的，那原件应该在他手上，可惜都是一号在联系我，我却找不到他。如果能把凌启言抓进去，我们也就无怨了。”张丽丽感叹。

　　“不出意外，你很快就可见到一号，到时还要靠你来辨认。变声器只能改变声音，但说话的习惯、语气是改不了的。”齐亚男鼓励她。

　　小姑娘就该这样才好，□□英勇抗义的剧本，就不适合她。

　　“我会尽力的。一号应该是柳霖东的身边人，有可能是助理欧阳。”张丽丽说得坚定，看起来也毫无愁绪，大概只有张局长发愁，小姑娘还不清楚刑事处罚的后果。

　　齐亚男侧身对做笔录的吴东华说：“东华，把这一句记上。前面记到录音处就可以了，接上这句。对，就这样。”

　　如果一号真是欧阳，那张丽丽这句话，算得上重大立功，提供重要线索，锁定主犯。她还提供凌启言的犯罪线索，若真定下故意杀人罪，又是一个立功。

　　明年就该上大学的花样年华，耽搁在监狱里，齐亚男于心不忍。

　　就冲她刚刚在争取减刑的路上，还是决定让吴金巧快逃，还帮吴金巧说好话，虽然法律上不是个好人，也算是个重义气的小孩。

　　就在这时，门卫突然跑上来：“齐队，下面来了一个人找你，说要投案自首。”

　　齐亚男一愣，自己手上没几个未结的案子啊，问：“叫什么名字？”

　　“吴金巧。”门卫拿起身份证，看了一下。

　　“赶紧带上来，算了，我跟你下去。”齐亚男突然理解张丽丽为什么会叫吴金巧快跑了。

　　看到吴金巧，齐亚男明白老徐他们为什么蹲不到他了。他们见过的吴金巧，气质憨憨、相貌平平、身材高大，放到人群中，就再也认不出来的那种。

　　来自首的吴金巧，简直是高富帅中的商务精英。穿着一眼就知道不便宜的西装、清爽的发型，化妆后韩式明星的五官，任谁见了，也不能把他跟吴金巧联系到一起。

　　“我来自首，是张丽丽劝我来的，她这是立功，你们要给她记上。”吴金巧倨傲地说。

　　如果说一开始，张丽丽是拿了□□的剧本，那吴金巧肯定是拿了个炫酷屌炸天的角色，而且演技一流，都来警局了，还这么嚣张、颐指气使。

　　不过，齐亚男不反感。他和张丽丽都是被人利用的傻瓜，却还能在危难之时，自我牺牲，成全对方，这种傻，让她服气。聪明人，或许终其一生，也碰不到一个这样的傻子。

　　酷就酷吧，这套行头，他也穿不久了。齐亚男直接接他带到另一个审讯室。

　　他陈述的，与张丽丽说的大致相同。不过他作为动手的人，能提供更多细节，更具趣味性。

　　比如，杀李博前，他吃了伟哥，怕自己不行。摄像头是他故意放歪的，他想到柳霖东的不雅视频，长了记性，这种东西就不该留下来。

　　李博对凌启言是爱到骨子里去了，喊了一晚上的“阿言”。他也是个得不到爱的可怜之人。

　　他讨厌他那根万恶之源，他赞同女人是水，涤尽万恶。男人是泥，腥臭无比。

　　他还杀过一个老头，一个猥亵他的老头。结果老头的家人认为他是突发心脏病而死。

　　齐亚男跟他提及他堂妹和吴警官，他笑着说，那堂妹也是个憨憨，被他随便扯淡就忽悠了，眼神却带着宠溺和悲伤。吴警官是个好人，私下劝过多次，要他正视自己的性别。

　　说到曾汝泽的犯案过程，他说是他偷了张丽丽的手机，张丽丽在家睡觉，压根没参和进来。只有他与曾汝泽喝酒、聊天、杀人，张丽丽能说出细节，是他事后炫耀时说漏嘴的。

　　齐亚男问，汪晴家里穿衣镜后的照片，他是怎么发现的？

　　他说，两个人扭打时，撞到上面了，他才看到那张后面有标记的照片。电脑在他住的连锁酒店，警方可以马上去取，他没删除任何资料。

　　齐亚男问，你学过法律吗？看起来很懂的样子。

　　他说，没有。但在大学城打工时，他室友是法学院的，聊过一些。

　　听他絮絮叨叨地说着，满不在乎、游戏人生的样子，齐亚男突然就很生气。她冲他大声问：“你就这么想死吗？”

　　吴金巧被她吼得虎躯一震，怀疑这个警官是不是脑子不太好使。

　　他坐直身子，望着齐亚男，问：“警官怎么这么想？死与活，选择权不在我啊？”

　　“那你把杀曾汝泽的罪名，都扯到自己身上？”齐亚男问。她自然清楚，不论张丽丽是主犯还是从犯，都不影响吴金巧的量刑，但非常影响张丽丽的量刑。她关心的是犯罪事实，而不是量刑。

　　“我说的都是事实，可以与张丽丽对质。”吴金巧很平静地陈述。

　　明明他所说的，漏洞百出，比如他怎么会有张丽丽的手机，他可以说是偷或者骗；比如曾汝泽约的是张丽丽，不太可能看上他，他可以说化妆术神奇，曾汝泽愿意跟他喝酒。

　　这种解释，很难让人相信。但是，曾汝泽死了，证据清理得干干净净。唯一清楚事实的两个人，说法相悖，任何一方都不能被采信。最终疑罪从无，张丽丽在这个案件中最多就是一个从犯。

　　或许是被吴金巧对张丽丽的维护感动了，齐亚男不打算死嗑这个问题。

　　“你和张丽丽认识多久了，关系如何？”

　　“认识有快三年了吧，那时她好像刚上高中。她是善良、正直，又仗义，这么好的女孩子，不该失去自由。另外啊，她很替别人着想，所以她认下的罪，不一定就是她做的。”说起张丽丽，吴金巧脸上泛着淡淡的笑意。

　　“你以前杀过的那个老人，叫什么名字？是什么时候的事？你怎么知道那样会致死？”齐亚男问。

　　“什么时候，是上初一？还是初二？不记得了。名字，不知道，我也不认识，只知道住处，你派人去问就知道了。”吴金巧轻描淡写地说。

　　“那时，我为鱼肉，反抗没有效果后，就看着那个老男人进进出出，看到他脖子上青筋一鼓一鼓的，就用手掐了上去，想试试能不能掐死他。结果，刚掐住，还没怎么用力，那老男人突然就倒在地上。后来我才知道原因。”

　　“吴金巧，你这种行为，不是杀人，不需要承担责任，而是正当防卫。正当防卫过程中，致人死亡，不是你的错。而且你那时未满十四岁，是无行为能力人，不需要负责。”齐亚男很郑重地告诉他。

　　既然这样，齐亚男觉得自己没什么需要问的了，只是内心有些复杂。张丽丽说得对，吴金巧是个可怜人。

　　一个骗子大师，导致他的男儿身女子心，被人耻笑。未成年时被人□□，不健康的心理雪上加霜。心理有病的他，成年后碰到擅长操控人心的一号，他不可能逃得掉。

　　可以说，吴金巧的悲剧源于，他从来没有选择的权力。鲁大师说的那句经典，并不适用于吴金巧。他可怜，齐亚男却不认为他有可恨之处。

　　等执行时，去监狱帮他打个招呼，尽量让狱警多给一个保护吧。虽然他不需要，以他的心狠，其他犯人敬他为大哥的可能性更大。

　　齐亚男抬腕看表，凌晨四点了。今天是充实的一天，接下来的几天，都会很充实。案子虽破了，但后续抓人、审问、作材料的工作量巨大，人头紧张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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