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鸟在人间

　　九
　　此后的每一天，大家蹭汤蹭得不亦乐乎，火腿冬瓜汤，蘑菇豆苗汤，山药莲子羹，猪肉粉丝汤……吃的大家心满意足，一个个都珠圆玉润起来。
　　“男人秀恩爱你知道什么结果？”这天晚上舒颜洗完澡坐在颖子对面一脸资深感情顾问的神情。
　　颖子知道她又要搬小说故事的桥段大发感慨了。
　　貌似配合地说：“死得快？”
　　“呸呸呸，乌鸦嘴。”装模作样的打了两下颖子的嘴。
　　“得偿所愿，抱得美人归？”
　　舒颜促狭一笑：“是否抱得美人归，这得问你自己呀！”
　　颖子扶额，无语。
　　“不过，有一点我可以肯定，那就是，越得不到他就越疯狂的喜欢他。”朝宿舍里那群似乎一夜之间安静下来拥有了心事的小姑娘们努努嘴，“得不到电话就写信，有事没事在跟前晃一晃，穿衣打扮严重超时，你都没在意？”
　　手机按时震动起来，颖子滑开一看：出来散步吗？
　　犹犹豫豫着去还是不去，这么长时间以来她一直小心翼翼的保持着距离。
　　抬头看看舒颜，不知怎的就脱口而出：“要不要一起去散步？”也许是晚上的蛋香木耳汤喝高了上头。
　　舒颜瞪大了眼睛，指着自己鼻尖，一口一个“我？”“我？”，又指着颖子道：“你，傻了吧！约会还随身带个大灯泡！你当我也傻啊？被张宇笑死。我的担心是多余的，你快去，快去慢回，乖！”
　　两人沿着弯弯曲曲的小河在河畔走，一弯弦月斜斜挂在树梢，清清的风拂过脸颊，有淡淡的树木香。
　　这样的夜晚太美了，心里所有的俗事似乎都被清空，深深吸一口新鲜空气，肺腑似乎都被洗涤了一番。
　　“颖子，”万川低低的唤了一声，站在小桥的桥头。
　　“嗯。”颖子也跟着停下来，抬头看他，月色下淡淡的光晕朦胧在他脸上，眼睛怎么会那么明亮！
　　“我喜欢你，很久了。”低低的声音充满磁性。
　　“你，愿意做我女朋友吗？”万川握起她的手。
　　颖子最怕的，他还是这么直接的说出来了。这个高大帅气笑起来又有点腼腆的男人，对她的好她都可以感受到，可她害怕，怕他温柔的表情有一天会因她的异常而变得猜忌；怕看着他慢慢老去终归留自己一个人孤独；怕世人的爱只不过昙花一现的游戏，在心上徒增一个可笑的疤痕；她怕不得已的原因而隐藏的一切终变成两人之间的罅隙；她怕她沉沦在这段时间的流里……
　　我不可以！什么都可以，唯有爱不可以。
　　她慌乱的挣脱他的手，“万川，我……”
　　“你别急着下决定，考虑一下，好吗？”万川打断她的话，声音里难以掩饰的心绪。
　　草丛里夏虫啾啾唧唧的唱着，桥下水流与浅浅的河底卵石碰撞出泠泠的声响，颖子不知如何回应，他淡淡的失望和哀伤却如夜雾般弥漫过来。
　　“回去吧，有点凉。”颖子说。
　　一件外套轻轻披在她肩头，还带着他的温暖。
　　走了长长一段路后，“联欢会我俩合唱怎么样？”万川提议。
　　“嗯，什么歌？你选了吗？”颖子不好意思拒绝。每个老师都要有节目，她正苦恼呢。
　　“《为你不败》或者《浮生记》，《花堪渡》也行，你选定了告诉我。”
　　“嗯，我回去试一下。”
　　银白的月光，静静的在山间起伏，照亮潺潺的流水，也轻轻的抚摸走着的两人。
　　前面就是宿舍，灯还亮着，就像偷偷看着他俩的调皮孩子，忽闪着机灵的眼睛。
　　“晚安！”颖子把衣服拿下来还给万川。
　　“等等，”万川拿出一个古朴的雕花盒子，“送给你！”
　　“为什么给我礼物？”颖子很诧异，拒绝了他为何还要送礼我？
　　“上次陪家人参加拍卖会，我一看见它就觉得应该是你的，也许这就叫眼缘吧。而且，今天是个特别的日子，就当是，一个纪念。”很真挚的一笑，“你先进去吧，晚安！”
　　特别的日子？建党节已过了一周，建军节还没到。生日？来到这里她从没过过，记得身份证上写的是518。颖子想想，暑假期间没有什么节日。那是什么日子？
　　进了宿舍，舒颜还在等她。“你干嘛，脸上写着十万个为什么的仙女，是碰到人生大难题了吗？”
　　“啊，没……没有。”有那么明显吗？颖子不禁疑惑的照了照镜子。舒颜笑的匍匐在床上，“你的智商为零，我的成教授，此之谓当局者迷。哈……”
　　又消遣她。
　　坐在电脑前，百度输入0807，她再也不敢问舒颜了，这个小妮子一下子变得狡黠无比。
　　0807吧——百度贴吧——永远的0807
　　0807一级学科：动力工程及工程热物理
　　0807——器件索引
　　0807闽南话故事展播
　　……
　　跟她一点关系都没有。
　　8月7号？8月7号？
　　只有一年暑假与他俩有关，高考那年！那年的暑假只有一天与他俩有关！那天一个满头大汗的男孩敲开她的门，腼腆中一脸欣喜，拿了一叠素描给她：颖子，毕业礼物！点漆样的双眸熠熠闪光，让她恍惚间如见旧人，心底一惊，慌乱的闭门逃开……
　　十年前的那天是8月7号吗？颖子真的不能确定了，敲敲脑袋，有时记性真的差了很多，也许她当时根本没有在意，对他的忽略就如流水中的落叶，任它随着水流不知飘向何处。而流水却不知，这片落叶等待了整个春秋，选在这一刻把它的一生郑重交付。
　　颖子真的想不起来了，一股愧疚涌上心头。
　　翻开手机万年历，也许自己又想多了呢？说不定是黄道吉日，但愿如此。
　　农历七月初七！
　　中国的情人节！天呐，今天竟然是牛郎织女鹊桥相会的日子！
　　十年前的那天也好，今天的情人节也好，他都送了礼物……
　　刚才，他站在桥头，对她说喜欢……
　　何时开始，她竟然后知后觉稀里糊涂到忽略这么重要的日子。想当年，她拉着父君的手央求带她去天河看奇观，父君没答应，最后还是羲哥哥瞒着阿娘偷偷地带她去了。成千上万只五彩鸟翔集于天河之上，结成彩虹桥，绚丽夺目的羽翼仿似朝霞初出，那是任何灯光霓虹都不及万分之一的奇妙梦幻。仙乐盛景之中，一对对久别的爱侣执手相看，互诉衷肠。
　　因为时间在她面前不存在，所以已变得麻木和迟钝了吗？
　　颖子拿出万川送她的雕花盒子，紫檀的纹理光滑细腻，叶片花纹雕镂得栩栩如生，轻轻打开，一支莹润的玉簪花发簪，嵌在两端的系带里。
　　玉簪花含苞待放，半透明的玉瓣似绸缎轻柔舒卷，蕊尖一点鹅黄，簪尾半指苍青。
　　颖子双手止不住的颤抖起来，这支发簪，简直一模一样，不，不会的，不会的……遥远的时空里那段尘封的记忆潮水般汹涌而来……
　　那日元宵佳节。
　　她带着婢女海棠和杜鹃来到相国寺赏花灯。她是家中独女，且异常聪慧，父母自是对她宠爱有加，有求必应。她穿一身粉梅色雪狐棉衣，芙蓉祥云百花褶裙，身披淡蓝色梅花衫，戴上厚厚的狐毛半指手套，随着熙熙攘攘的人群游弋在各色灯笼悬挂的回廊下。
　　“小姐，你也猜灯谜吧，猜中还有奖呢。”海棠年纪小，不常出门。雀跃的欢呼着。
　　清照抬头看看飘摇在灯笼垂绦上的灯谜，那些都挺简单，没什么新奇的玩意儿，她只不过久坐家中，想出来凑凑热闹而已，芳龄二八的年华，谁耐得住家中的寂寞无聊。整天对着四方的天空和几株冬梅，不闷出病来才怪。
　　“小姐，你看，那边一个锦鲤灯笼好大好精致呀！我们过去看看？”
　　清照循着杜鹃的目光，穿过满园锦绣，远远看到廊门东南角果然悬挂着一只通体金红鳞片的锦鲤，嘴角两缕长须和鱼尾随风而动，似在空中游动，真是巧妙得很。
　　来到近旁，看众人纷纷抬头看这条锦鲤的灯谜，交头接耳互相探讨的，捻须深思的，摇头叹气的……这倒引起了清照的好奇，究竟是怎样的谜面引得大家费尽了心思？
　　拉着杜鹃的手往前挤，海棠在一侧手挡着旁人，好不容易挤到灯谜底下，已是香汗盈盈，云鬓微斜。看个灯谜堪比过关斩将，简直太有趣了，不好好猜一猜岂不枉费这一番舍了仪态的苦心！伸手去捉垂绦下的纸条，刚刚触及，斜斜里伸出一只指节分明而修长的手，竟同时拿住了纸条的另一端，顿了顿，竟没有松手，两只手就这么一左一右的捏着两端各不理睬，恍若未见。
　　这么无理，明明我先伸手。
　　这么有趣，一起猜也无妨。
　　两人循着手，看主人。
　　面若胶月，肤如凝脂，晕红娇艳，一双眼灿若星辰。一时惊为天人。
　　五官立体俊美，高高绾着冠发，一绺发丝服帖顺在耳侧，眼如点墨般漆黑明亮。
　　清照顿时慌乱的撒了手。
　　这是她和明诚的第一次相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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