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鸟在人间

　　七
　　“这没过几天，我的皮肤就晒黑了一个度，莉，你的防晒霜防晒指数是多少？”
　　“我的口腔溃疡连喝水都痛，再这么辣下去，我的胃都要穿孔了，跪求美团大众点评和饿了么有没有？”
　　“暑假作业你们准备什么时候做？我们系里要求每个学生自学完成下个学期至少两门科目的全册思维导图，我的天啊！”
　　“成教授，要不要来张面膜？”
　　颖子抬起头笑笑，“不用。”便继续看她们的教学流程设计。毕竟都是聪明的学生，虽然不是学教育学，但已经能根据这里孩子们的学情调整课堂教学内容，加入更多直观形象的图案和深入浅出的举例。
　　“今天一个孩子上课竟然悄悄溜了出去，我一看座位没人了赶紧去找，结果那孩子蹲在厕所，说等人来送厕纸。上厕所不是要请假的吗，我晕。”
　　“想教他们的太多了，我太难了。”
　　“早上我都已经开始上课了，一个男孩才磨磨蹭蹭的来上学，当时太生气了，就让他在教室外站了一节课，可下课我出去时，他竟然从书包里拿出一捧野花给我，说早上一路摘的，白色的小花瓣还带着露珠，有些被压皱了，他就抹抹平，我当时的内疚和感动啊，像太平洋一样深，这是人生第一次收到亲手摘的鲜花，全被我搞砸了，姐妹们，你们说我该如何弥补我的过错？”
　　女孩们热热闹闹的聊着。
　　颖子电话震动起来，拿过一看，是万川，心里一阵紧张。
　　那天晚餐到家之后，躺在床上，辗转反侧。
　　我怎么就轻而易举的任性了？明知不该牵的手怎么就舍不得逃开了？明知不可能结伴走下去的路怎么就随心所欲的靠近了？我这是怎么了？那些假装遗忘的前尘里明明有多幸福的笑，就会有多莫名的痛，我难道还不明白嚒？
　　女孩们看她拿着震动的电话发呆，纷纷止住了聊天看她。
　　“哦……没事，”颖子拢了拢长发，“一个……陌生电话。”
　　她又要把他归到陌生一类的范畴里了吗？
　　又一阵震动，惊得颖子一跳，手机差点掉在地上。
　　一看是舒颜，才安心的滑动接听，耳鼓传来没半点文艺气息的中文教授震耳的声音：“颖子，你怎么了？你没事吧？”
　　“我，挺好的！”颖子有点莫名其妙，近一个星期没她电话，也不知她急急赶回去有什么事，今天怎么忽然这么问？
　　“谢天谢地！那你好好地干嘛不接电话……”舒颜顿了一下。好像忽然意识到什么，“也不打个电话过来，我会担心的知道吗？”
　　颖子了然，身边这个小妮子不知何时无间道了，又不知不觉露了破绽。不过为什么，心里却暖暖的很快乐。
　　“你家里是不是发生了什么事？”
　　“哎，我爸中风了，生活一团糟，我请了个保姆，不过他不愿意一个人呆在老家，怎么哄怎么闹。”舒颜的母亲早就过世了，颖子略略知道她的状况。那时舒颜笑着说，怪我爸呀，不愿意再找一个伴，所以我才从小顶着一头乱糟糟的羊毛卷长到大，这手残能怪我吗？说完，故作轻松的拉着颖子买了两杯全糖的椰果布丁奶茶，一大口就喝了半杯，一不小心呛得眼泪都出来。
　　“舒颜，我有一个办法，”颖子想了想说，“S市天年疗养院院长是我的……一个老朋友，你可以让你父亲住在那里。费用你不用担心，因为……我家是股东。”
　　好在舒颜只关心主要内容，不然凭她的语言品析能力和对颖子的熟悉，怎么会听不出颖子话中的停顿明明是不善谎言的思维犹豫。
　　“好是挺好，正好在S市，方便我时时过去看他。不过，我还是先问问我爸好了，他现在就是个任性的孩子。”
　　“嗯，你决定好了随时告诉我，我帮你安排。”颖子听出舒颜语气中的无奈和嗔怪，像个苦心的老母亲，一边责怪一边爱。
　　人生很短，每个人以不同的方式寻找着幸福、珍惜着幸福。
　　“颖子，我觉得你，有时很单纯，有时……很复杂，看不懂。”舒颜停住了，“不说啦，我爸又喊我了。你照顾好自己，我过几天就来陪你。拜啦！”
　　舒颜急急忙忙挂了电话，颖子还没来得及和她说张宇的事，不知她知道后是怎样的反应了。
　　刚刚躺到床上，电话传来一条简讯：就要起飞了，如果你正好抬头看到一颗流星，那是我凝望你的眼神。
　　心弦被悄悄一拨，震颤出一串悠悠荡荡的涟漪。他就是可以在你毫不设防的时候，忽然间扰乱你的心绪，一点甜蜜，一点含蓄。
　　不由自主的放下手里的教案来到窗边，山里的夜空纯净通透，点点闪烁的繁星遥远又清晰，她才想起：我真的是看流星吗？

　　平东小学校长找到她，说老师和孩子们都提议办一个欢迎会，问愿不愿意参加。这样的问法让颖子张宇他们汗颜不已，哪有不参加的道理！这里的人有时谦卑得让你不知如何是好。
　　自从张宇把一大包火腿肠和羽毛球送给孩子们，并和支教男老师来了一次一对八的绝不公平羽毛球厮杀之后，便收获粉丝无数，囊括一至六年级十二个班师生及男女老少家长亲戚，都说乡里来了一个英俊帅气的世界冠军，正宗的世界冠军，凡是有孩子在上学的，莫不高人一等的炫耀，是咱娃的老师，教咱娃。还华丽丽建起一个兴趣班，校方方案公布三分钟之内报名人数高达八十多人，之后一小时，报名人身份便从学生扩展至食堂师傅，宿舍阿姨和村里自认为有一定运动天赋和强烈自信的人。颖子从女孩们口中听到这些描述时，简直惊掉了下巴。
　　倒并不是对张宇能力和魅力的否认，那么年轻的网球冠军本就受人瞩目，她没想到的是这里的孩子和村民的参与热情。一直以来，希望给孩子们带来更多的品德陶冶和文化知识拓展，原来基本忽略的艺术、美学、体育，其实正在悄然无声的被同时需求着，她欣喜于这点发现，一切都在变，美好的改变着。
　　“颖子，我打算留在这里。”看着眼前头发滴汗，晒成小麦脸色的好朋友。“别这么迷恋的看我，我留两三年就回来，我想最起码，培养一些马马虎虎的教练。半吊子就撒手走人，还不如不建这个兴趣班。”
　　能说什么？劝他慎重考虑还是掰着手指清点这里的种种匮乏以及城市的种种优越？或许这里才是他人生的契机，命运的转折点也未可知。除了那些站在朋友角度的自私考虑，真的该由衷赞叹，他和多年前的颖子一样，看到了孩子们纯澈和无比向往的目光。
　　谁没有困窘处和为难处呢？他能从领奖台走上讲台，心灵的遭际不是常人所能领会的，所以他的决定和选择倒比别人来的更可以理解。

　　颖子笑起来，翘起大拇指伸到张宇面前：“了不起！我支持你！”
　　她真的会支持他。
　　半个月后舒颜来了，到平东小学校门口时给颖子发来一条简讯：我保证，我以孔圣人的名誉起誓，我绝对是偶遇。
　　颖子有些莫名其妙。
　　雀跃着迎出大门时，瞬间石化了，这一前一后两个身影……
　　操场一角的张宇见她呆呆站在那里，顺着她目光看过去，随即大呼起来：“舒颜，你终于来了，”奔过去一把熊抱，“想死你了。”
　　被舒颜嫌弃得一把推开，扔给他背上的大包：“你要的东西全在这里，沉死了。”
　　“我请你吃山鸡炒尖椒，补偿你，你一定喜欢。”这不辣不欢的两冤家。
　　颖子是进亦忧，退亦忧。
　　“你好，我是万川。”和舒颜一起出现的男子向张宇伸出手。
　　谁不知道你是万川！万氏集团的二公子，万方航空最年轻的机长，多少名门闺秀争相追逐的目标。张宇有点鄙夷有点郁闷，他最不屑于头顶无数光环身后无数靠山的人，虽然他自己也基本属于这一范畴，可他却可以举重若轻把那些都丢在一边，你万川行吗？
　　不屑归不屑，面对对方伸出的手，该有的涵养还是一分不缺：“你好，我是张宇。”
　　一握即散。难道男人与男人之间的针锋相对就像女人与女人之间的敌意一样，不用眼神，一个呼吸就能感觉得到？
　　舒颜见颖子左右纠结的表情，以为在责怪她，拉起她双手摇啊摇：“不关我事，我真是在来韩集的大巴站遇到万帅的，他当时还笑着问我是不是来旅游。我知道你讨厌他，怎么会出卖你呢？”末了舒颜竟然还恍然道：“原来他是我们校的飞行器设计与工程的客座教授，怪不得可以参加师生运动会。”
　　上次郑莹莹的那个梗原来一直堵到现在。
　　客座教授？是学校委派到这里的？颖子觉得自己刚刚可能想的有点多了。耳根热了热，瞧瞧他们三个，应该没被看出什么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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