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鸟在人间

　　第五章
　　学期快结束了，中午食堂里碰到张宇，刚刚上完课，汗水浸湿了运动T恤的前胸和后背，一脸阳光，看到她俩便端了满满一盆蛋白质坐到对面。经过一排排餐桌时，不知被女孩子们邀请了多少次，舒颜撇着嘴不屑的道：“你怎么不去动物园，学什么孔雀开屏。”
　　“舒颜，我上辈子欠了你什么吧？怎么看我都不顺眼啊。你瞧不见我这立体流畅的肌肉线条吗？能怪我吗？”
　　“你就得瑟吧，怕别人看不见似的。”狠狠戳一口碎肉炖蛋，“衣冠不整，有碍观瞻，你懂不懂！”
　　“我哪里……”
　　这两人明明是很好的朋友，可就是喜欢莫名其妙的瞧对方不顺眼，真怕剑拔弩张的吃饭影响他们的消化。
　　“暑假有什么打算？”颖子问。
　　“暑假太无聊，没有人追着球让我虐，该怎么渡过这漫长的两个月啊？”对于张宇这样无球不欢的心理，颖子实在难以从内心深处感同身受。
　　“舒颜，你呢？回老家还是留在学校？”张宇已经忘了刚才不顺眼的一茬，“要不，我们结伴去西北走走吧，丝绸之路，怎么样？”
　　“那个地方有牛肉吃，正适合你。”舒颜最近脾气有点怪怪的。自从车祸那天之后，她虽然没有多问为什么，可总觉得两人之间隔上了一层东西，也许认为颖子没对她这位朋友敞开心扉吧，可有些事情该怎么说的清楚呢？
　　“我想带几个志愿者学生去西南地区的希望小学，大概一个半月。”梁栋他们的实验课题已有序展开，不能操之过急。大一大二的新生课程不紧，正好有时间进行一些社会实践，颖子便向学校申请了带队。
　　“那么艰苦的工作，你单薄的身板吃得消吗？”张宇故意上下打量一番颖子，神情不言而喻，“不过这个计划好，我申请报名，正好打发无聊。”
　　“你也太任性了，怎么不早点说，我好准备一下陪你一起去呀。”舒颜又瞪大了五百度的近视眼睛，满是责备的语气，“我处理好了家里的事情就过来陪你。”
　　“那里的孩子可不会打网球，”舒颜瞪着张宇，“好好做功课，到那里发挥些余热。”
　　看着他们一边吃一边又斗来斗去，颖子忽然想起哪位名人曾生发过的感慨：我要几位知心友人，不必拘守成法，肯向我倾吐他们的苦衷；几位可以深交的人，同时能尊重我的癖好和主张；我要能做我自己的自由和敢做我自己的胆量。
　　有他们真好！也许我还做得不够好！颖子小小自我反省了一下。
　　吃饭闲聊间把暑假活动安排好了，也算一个意外的收获。
　　去公安局做完笔录的第三天，就接到破案的电话，陈景教授雇凶杀人未遂，依法移交司法机关起诉审理。颖子提出请求，能否见陈景一面，得到了允许。
　　这天午后，闷热的天终于下起大雨，颖子撑着伞在校门口等出租车，车祸之后驾驶证还没去交警大队领取，也没来得及买辆新车，实在很不方便。正是上班高峰期，几辆经过的车都是满客标志，很令人郁闷。抬头看看这下的畅快的雨，只能望车兴叹。
　　一辆黑色路虎慢慢停在身后，“颖子，上车吧，去哪里我送你。”万川在车里侧着身喊她。
　　再等下去实在痛苦，颖子坐上车：“我去市公安局，你，怎么在这里？”麻烦别人总有些不好意思。
　　“下班路过。”
　　两人一路沉默，只有周传雄忧伤的吟唱：过完整个春天，忧伤并没有好一些，开车行驶在公路无际无边，有离开自己的感觉……感情世界的伤害在所难免，黄昏再美终要黑夜，……依然记得从你眼中，滑落的泪伤心欲绝……
　　颖子从没听过如此深情的歌唱，车窗上滑落的雨似乎颗颗落进心里，浸湿了很久以来强装的遗忘。
　　“我就在前面等你。”
　　听万川提醒，颖子才知道已经到了公安局门口，理了理情绪，打开车门。
　　陈景坐在关押室椅子上，双手加铐，低着头，从来一丝不苟的头发此时零散在两侧。听到脚步声，抬起满是红血丝的双眼直愣愣的盯着颖子，生硬的扯出一抹似笑非笑。
　　“你的命可真大。”终于，对面发出桀桀的笑声。
　　“你没必要这么做，为什么？”大创比赛而已，获不获奖对于一个资深教授来说根本无关轻重，颖子实在无法理解他为何会背水一战，一而再再而三的触碰道德与法律的底线。
　　看着眼前这个似迷雾看不透却清雅淡然的女子，陈景想起了这三年来不管个人学术还是学生成绩的屡屡挫败，他这个S大材料与化学工程学院的核心人物，黄河学者特聘教授，何时曾如此窘迫的屈居于一个初出茅庐的女子之下，简直孰不可忍。更何况自己实验室装备如此齐全、社会各方资源如此丰富，就连学生也几乎都是院中的佼佼者，可她却轻而易举的一次次登上领奖台，拿走本属于他的荣誉。校长私下暗示，如果拿不出研究成果，下一届的院长他就得拱手让人，那样的话，闲言碎语将会生生将他淹没，一直以来的骄傲和地位使他连想都不敢想象来自四面八方的鄙夷和嘲笑。
　　更何况那个成事不足败事有余的儿子。
　　他必须在起诉前与原告私下协调，拿出巨额赔偿对方才愿意撤销民事诉讼。天润才二十九岁，他怎么可以眼睁睁看着儿子在监狱中度过青春美好的十年，怎么忍心看着儿子妻离子散，自己再大的成功如果缺失子女的安顺，那终究不过海市蜃楼。也许是自己年轻时太疏忽了他，儿子养成了怎样的品性他这个父亲竟是一无所知。一切都太失败了。
　　“我需要一个专利，一个专利就可以挽救一切。”有气无力的声音幽幽传来，“现在一切都已成定局，没想到我和儿子天润竟同时落得这样的下场，可悲，可笑。”
　　可悲可笑？应是可恶又可怜吧！
　　他笑着流泪，不知是良心发现还是悔不当初。
　　“天润？天年疗养院的采购部长陈天润是你儿子？”颖子对这名字很熟悉，是她聘请宋律师处理采购部的贪污事件，提起诉讼。
　　“是的，”陈景止住了苦笑，“你怎么会知道？”
　　颖子没有回答，转身离开了关押室，只听后面声嘶力竭：
　　“你到底是个什么样的女人？”
　　我是个什么样的女人？我也在寻找答案。
　　古人把人叫“二脚兽”，直立行走的动物，为索取自己想要的东西，厮杀，抢夺，不择手段，这果然是恰当的。再多的学识、涵养，抹杀得了这一本性吗？
　　颖子走出公安局大门，雨虽然停了，但闷热的低气压让呼吸都凝滞起来。万川在前面喊她，清亮的声音穿过熙熙攘攘的人群，她赶紧走过去。
　　感觉到她的阴郁，万川挑了舒缓的音乐，调低音量：“你休息会，到家了我叫你。”
　　万川的车开得很稳，路也平坦，宽阔舒适的座椅真好贴合腰背的弧度，淡淡的薄荷清香萦绕在身侧，似乎一切都刚刚好，刚刚好够颖子睡个安稳觉。
　　睁开模糊的双眼时，车已停在家门口，“这么快就到了？！”
　　“你太累了，回家洗个澡，等会来我家吃晚饭。”万川关切的看着她。
　　“我……”
　　“我帮你炖汤。”拿起包，帮她打开车门。
　　他的眼睛纯净明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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