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鸟在人间

　　三十三
　　“究竟怎么回事？”小曦像头发疯的豹子般冲进医院，抓起颓坐在走廊椅子上的张宇，嗜血的双眼恶魔般狰狞。
　　“实验楼爆炸，颖子为了救学生，被坍塌的横梁砸中，而且……重度烧伤……”张宇哽咽着无法说出话来。那个浅笑晏宴的女子如今正在急救室内抢救，被送进去时已停止了呼吸，她曾举着大拇指对他说“我支持你！”，因那一份淡定而由衷的支持，张宇才坚定地敢于突破自己的人生，在韩集的半年，他真正体会到了被需要的价值和意义，本来准备寒假回来好好谢谢她，带回来的野菌菇还没拿给她，那是平东小学的校长让带回来的，知道她喜欢野菌菇煲的汤，配上万川的米其林手艺，她定会开心的喝上一大碗，可是……可是……
　　这个高高大大的爽朗男孩眼眶里噙满了泪水。
　　“无缘无故怎么会爆炸？她在哪？我要带她回家去，带她回家！”小曦咆哮着，抓着张宇衣领的双手止不住的颤抖着，骨节泛着清白。
　　他看着张宇泛红的眼睛强忍着难过，手一松，把他仍在了墙上。转身看见“急救中”三个字正亮着刺眼的猩红，不由分说的大步过去。
　　“你不能进去……”张宇想拉住不管不顾要冲进急救室的小曦。
　　“你敢挡我？”小曦一甩胳膊把张宇重重摔在墙角，一团犹如实质的怒火熊熊燃烧在周身，似要把一切焚化。谁敢阻挡他夺回颖子，谁就要承受五万年仙君的滔天怒意。
　　从一见面就捧在手心里的妹妹，只有她想要的，没有他不想给的，只盼每一天，她都能开心自由、无忧无虑的生活，不管她的父君和阿娘如何规划颖子的人生和未来，反正他小曦愿意一辈子护着她，什么都别管，冥想、修道、历练，那些事留给别人去做吧，管他的天道受任、责无旁贷，他就要小青鸟做一只快快乐乐的小鸟儿，他就要把她宠成一只凡事有哥哥别找我的小鸟，他伏羲的妹妹谁敢欺负，谁敢横眉竖眼一下？
　　颖子执意要来人间历练，他看着她闪着明媚阳光的笑脸，即使心中一千万个不愿和担心，可也舍不得说半个不字，心想着只短短三年，三年就回来了，三年里他可以回忆她缠着他去北海探亚羽的旧宫却害怕得只敢躲在他的衣袖里，他可以想象她回来后左一个曦哥哥右一个曦哥哥的给他讲人间的趣闻轶事，他可以没心没肺的笑她白白错失天庭一万年一次的封神大典，可以学一些仙子剑术教她防身，寻些有意思的地方带她去云游，上次她提过的贯胸国和独臂国他也没去过，可一起去见识一下。
　　“我不允许颖子发生任何事，不然就叫你们所有人陪葬！”
　　垂在身侧的拳头忽然“嘭”的砸在急救室外的墙壁上，护墙、板材和钢筋混凝土一阵阵簌簌的落下，头顶的LED灯管毫无征兆的忽闪个不停，还没等众人反应过来，只见他一纵身窜入了急救室。
　　过了许久，再也没见他出来。而手术台上心跳已停止十分钟的颖子也不见了踪影。

　　万川下飞机后刚坐上司机接他的车，就听到新闻里播报中午发生在S大实验楼的爆炸事件。
　　颖子、舒颜、张宇，一个都不接他电话。
　　“不会的！不可能的！不会发生在她身上的！”万川安慰着自己。
　　从车上跳下一路冲进医院，只在心里呼喊着：“一定没事的！不会是她！一定没事的！”
　　一把推开走廊的们，冷冰冰的白色灯光照着惨白的两侧墙壁，一个灰黑的窟窿睁着没有丝毫感情的眼不知在盯着什么，尽头的急救室门敞开，黑沉沉的没有光亮，没有医生，没有声音，没有生气，只有门上方的三个字仍不明所以的兀自闪着红光。
　　“颖子呢？”万川心中一紧，毫不犹豫的奔过去，竟没有看到坐在墙角的张宇。
　　“万川。”
　　一声无力的呼喊，似乎从被抽干了空气的布袋中发出，干涩又苦楚。
　　“颖子呢？颖子呢？”似乎抓住一根可以续命的稻草般，“告诉我颖子在哪儿？”
　　“她，受了重伤，正在急救室抢救时，被小曦带走了，小曦说带她回家！她……已经停止了……呼吸和心跳。”
　　“什么？！”身体慢慢随着墙壁滑落到墙根，万川终于被抽走了最后一丝希望后瘫坐了下去，这个原本英气挺拔的男人，双眼不知看向何方，眼神空洞的好像可以响起回声。
　　张宇的话就像是打在他身上的一记重拳，让他几乎无法思考。在短短的半个小时里，他的世界用一种难置信的方式发生了天翻地覆的变化。昨天上机前，他还是这个世界上最幸福的人。他拥有心爱的女友，准备好了带她回家见妈妈的礼物，选购了一方手工刺绣的披肩，这一定符合颖子的眼光也搭配妈妈的气质，他处理好了接下来一段时间的商业往来，想趁着寒假和颖子去一个山明水秀的地方旅行，他多想告诉颖子他有多爱她，爱到内心深处，无法替代，今生今世他只求能和她在一起，天荒地老，至死不渝。他选好的钻戒此刻正包裹着华丽的丝绒藏在他西服的内侧口袋中。
　　而现在，他的拥有遭受了天崩地裂的巨变，爱人忽然间香消玉殒，甚至连最后一面都来不及见，就像一缕青烟消散。
　　万川呆坐着，末日雷雨席卷了他，仿佛只剩下从天而降的十二道地狱酷刑,将他完全吞噬。
　　不知过了多久……
　　“我要去找她！”张宇看着万川摇摇晃晃的站起来。
　　“我陪你。”他跟了上去。
　　可是，去哪里找她？除了去过一次颖子的海边别墅之外，张宇认识颖子这么多年，却想不起颖子曾跟他们提过任何有关于她的父母兄弟或家乡的事情，除了她表哥小曦之外，也从没有任何亲戚来往，自己对朋友的事真是太不上心了。
　　张宇看着后座的万川，脸色苍白之外此时竟看不出一些异样，似乎刚刚悲怆到连站都站不住的男人不是他一样。你千万别郁结在心里，张宇怕他脸上越是多一份平静内心便越是多一份蚀骨的伤痛，伤到鲜血淋漓，伤到再也无法愈合。
　　车停在颖子的海边别墅前，万川顺从的下了车，进了屋。
　　还是这幢熟悉的房子，干净的不染一点尘埃，清新的空气中有颖子淡淡的香味流连。
　　这是她早上离去时洗好的牛奶杯子，对称悬挂的淡绿色竹纤维毛巾，一个沙发垫子稍稍侧摆在靠手边，也许上班前她曾在这里坐下，翻一翻手机邮件或者听一会儿音乐，阳台上的花草已经搬到暖房，她披着晨褛到这里洒过水，那盆玉簪的几片枯叶已经修掉，绿梅的枝头正小蕾点点，万川仿佛看见颖子笑意盈盈的剪枝闻香……
　　“你在哪里？你在哪里？……”万川无力地坐在沙发里，十指深深插入深褐色的头发，“没有你，我怎么办？”晶亮的东西从鼻尖挂下悄悄滴入脚下浅灰色的地毯间，消失不见。
　　“你走吧，让我一个人呆在这里。”万川抓起靠垫，把脸埋进去，似乎只有这样深深呼吸颖子残留的气息，他才能积累一点点站起来的力量。
　　夜幕不知何时已重重遮盖了天地，冷风裹挟着经冬的最后一片落叶拍打在落地玻璃窗上，贴着久久不肯离开，像寻找深夜未归的孩子，像呼唤风雨蹒跚的旅人。
　　黑夜中万川似乎听见门锁轻轻的咔擦一身，像一道电流瞬间刺激了他浑浑噩噩的神经，他一个激灵从沙发上站起来，跌跌撞撞跑向门口，“是你吗？是你回来了吗？”
　　脑海中的疑问让他无比激动的颤抖，一个箭步伸手打开门。
　　可是，门外依旧只有冷风肆虐，空空荡荡，远处黑沉沉的海浪传来阵阵凄厉的呜咽。
　　万川木然的转身进屋，漆黑的客厅，只有平台一角的电脑蓝色指示灯一闪一闪的亮着。
　　打开玄关处的吊灯，看见颖子的白色羊毛拖鞋整齐的摆放着，似乎等一会儿她就会回来换上，万川脱下皮鞋换上了黑色的那双。
　　可能颖子早上走时忘了关上电脑吧，万川滑动一下鼠标便亮起了屏保：
　　只要有想见的人，便不是孤身一人。——绿川幸．夏目友人帐
　　万川的眼前又见颖子对他的盈盈笑脸，我不是孤身一人，谢谢你告诉我。
　　“我可以看你的电脑吗，颖子？”万川想知道关于她的一切，可他从来没有问起，而现在，却来不及问出口了。我猜想你有很多秘密，等你愿意对我敞开心扉的时候，你自然会告诉我你的故事，我一直都在等，我愿意随时倾听。
　　可是现在，对不起，颖子，在没有经过你同意之下，我要打开你的电脑了，我想知道小曦带你去了哪里，想知道怎么找到你，我一定要见你，哪怕最后一面，告诉你，今生，我只爱你，如果有来世，我愿化作石桥，受五百年风吹、日晒，雨淋，只为能见你，只为再续前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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