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鸟在人间

　　三十四
　　这是台非常干净的电脑，只有靠左一列多的程序，整个桌面底色是一只延颈昂首的鸾鸟，这只清亮色的大鸟翱翔于半空之中，水晶般的羽毛，如同白雪般清透明亮，炫丽的由浅入深的青色流垂尾羽，体态完美，双翅生辉，飞舞半空，似有翩翩雪花翩跹四周。这么美的神鸟，不同于凤凰的炙烈与张扬，是一种非晨露不饮，非嫩蕊不食的高洁尊贵。万川一时被深深吸引，一种似曾相识的感觉，像一块小小的鹅卵石从巨大的峭壁上滚落下来，发出几乎听不见的声音，但在心田的柔软表面咔嗒、咔嗒、咔嗒的敲打出一连串荡漾开去的涟漪。是的，那种气质，那种用语言无法标签的气质，何其相似。
　　他打开我的文档，跳过“备课资料”、“学生问题”、“学生成绩”、“ 学校考核”、“文献资料”等工作资料包，眼光落在一个没有命名的文件夹上。
　　这里是什么？有你的去向吗？
　　万川在迫切追寻和请求原谅之中不断纠结着。
　　我要去找你！不管你如何惩罚我！原谅我，颖子！你也一定在等我，是吗？
　　点开这个没有命名的文件夹。
　　又是一个没有命名的Word文档。
　　继续双击点开。一段文字写在首页：
　　这是一个来自上古的美丽传说，这是一个奇幻瑰丽的真实故事。
　　在很久很久以前，我们和神妙莫测的大自然融为一体，我们与巍峨的群山，与参天的雨林，与辽阔的草原为伴，我们与日月星辰、江河湖海为友，我们既伟大，我们也渺小。
　　因为爱，所有的苦难与背负，都会化作行云流水般的美妙光阴。——《三危青鸟》
　　这是颖子写的书吗？抑或是，颖子……自己的故事？万川捋捋纠结的心绪，他想读读这个美丽的传说，只要是颖子读过的，他都想读。

　　（一）脑中夔鼓震荡六灵八识，炎火噬卷而来，魂魄支离欲碎，神识“轰”然倾颓。
　　一片混沌之中，忽有斫斫之声一下一下似光耀之剑，欲劈开周身粘稠不解的泥淖和魇之鬼手。只觉浑身炙热，五脏六腑被煎熬和撕扯，热和痛仿佛都来自灵魂深处。
　　斫斫之声又一下下钻入神识，一点点敲开漆黑，我在哪里？
　　大荒之外，赤水之北，烛阴邪神麾下亚羽举乱，天地一片焦竭，父君不忍万物遭劫，只身携掩日剑与其战于北海之渊，掩日是昆仑之精并八方之气孕铸而成，鲜赤如火，最是克邪制魔。
　　其时，惊波滔天，浊浪排空，日月掩色，三年未现。母亲担忧父君安危，日夜不寐，三危山方圆三百里也因而三年未见春色，父母膝下无儿 ，只有我及小秀小盈三个女儿，俩妹妹尚年幼，我自觉为父母解忧责无旁贷，便在那一个风高之夜吞服离仑丹换作男儿身并留书一封，大意是上阵父子兵，且煮青梅酒，煮热即归云云。
　　尤记神识破碎前一秒，亚羽竭精元之力双目喷出万丈烈焰，父君将我推离北海之渊，而他举掩日以开天之势刺入亚羽双眼。
　　浑身烧灼的痛楚似乎被阵阵清凉包裹和浸润，斫斫之声还未停。
　　撑开厚重的眼皮，隔着四围影影绰绰的水纹，一素袍玉面少年正以手中砥砺石镐一下一下叩击水玉，猛一抬眼，一泓清亮眼神晃得我直闭眼。
　　举着石镐指着我：“你，你，你，醒了？”
　　神智不如眼神清亮。鉴定完毕。
　　“这是哪里？”
　　“回仙尊，这是瑶池水□□。”
　　“烛阴麾下举乱现今如何？”
　　“那已是三万年前的事情了，亚羽趁邪神不备，偷出北海之渊，欲挟天地万物以夺神权，幸有三危上古神祇以身化剑，与掩日剑气合一，刺其双目，镇邪魔于万劫不复之深渊，天地造化才脱得危厄，现如今日月出入星辰有序，四季更迭万象欣荣。”话末拱手向上凛然一揖，玉面一肃，恭敬之色如涛涛瑶池之水，清清洛洛。
　　原来与亚羽一战父君竟以身祭剑镇守北渊从此不归，我一睡竟已过去三万年，幸好乱魔已平，只不知外界沧海已几度桑田。
　　“你叫什么名字？”许是三万年不曾动过脑筋，看这清亮亮的双眼竟有似曾见过之感。
　　“回仙尊，小仙单名一个收字。”这孩子胆子恁么小，被我如今这一老朽盯眼看着竟连耳朵尖也红了，堪堪一个粉面小郎君，却如何称的了一个仙字，哎，看来如今仙刚之气衰微啊。
　　“好，好，你也不要再拘谨，我本不是拘于愚礼之人，论辈分，此后就唤我一声……嗯……仙叔吧。我去洞外呼吸新鲜空气，你且回去，不要提起，等我将养一阵再去问候帝尊吧。”
　　“哦，下次带两坛白芷酒和些吃食过来，三万年吸天地之灵水玉之精，吃不饱的。”
　　方步而去的素袍背影一个趔趄。

　　真不愧是洞天福地瑶池胜境，洞内水玉莹润华彩内蕴，精气充盈，洞外水波潋滟，竹影摇曳，一派清幽，想是这些年来养我被炎火灼伤之魄是最佳之地。深深呼吸，五脏六腑顿时舒爽，神台一片清明。
　　循着竹径正一路观景一路思忖，忽然一团黑乎乎的物事撞我个满腿，急退两步低头一看，三万年的碧青袍子上已黑爪一双并黑云一团，那个物事正一屁墩坐地上睁大了一双水汪汪的大眼琢磨着本仙的神色，怎地此处人人一双水汪大眼。
　　“你是谁？来收叔的菜园子干嘛？为什么撞我？”
　　菜园子？瑶池何时如此格调，不值芙蕖芍药甘芷桃李倒辟了植萝卜白菜的菜园子了？
　　“小黑团子，你又是谁？你的收叔叔在吗？”
　　“咦，你认识我收叔叔吗？他也有朋友吗？”
　　唉，这小屁仙真没长心眼又不会说话，他叔叔估摸就是孤僻加自闭嘛，不过先前一番交流也没看出来，最多腼腆一点而已。
　　“俊哥哥，反正叔叔不在，你帮我一起捉虫子吧，就当给我赔礼道歉。”水汪汪的大眼眨巴眨巴的瞧我，一脸无敌真诚。
　　看来这孩子也是平时太郁闷了，捉个虫子有必要这么兴奋吗，仙小鬼大的，还俊哥哥呢，我是你老祖宗奶奶。不过，捉虫子我喜欢啊，作为三危上古神鸟之长女，捉虫子不是本上仙的本能吗？
　　暂且抛开脑海一切，做回专心捉虫的小青鸟也好。
　　九天之阳直晒得我懒洋洋的浑身无力，看小黑团子正撅着屁股瞪着眼，双手扒拉着泥巴和菜叶子，再看看袍子上的黑爪，更浑身无力了。
　　捉了条肥不啦叽的碧莹莹虫子，
　　“要尝尝吗，嗯？”
　　小黑团子扁了扁嘴：“俊哥哥，你过得那么苦吗？饿傻了吗？”
　　捏个诀化了虫子虚晃一招往嘴里一丢，慢嚼两下点头称道：“味道比三危的差了一些。”
　　小黑团子咧着嘴简直看呆了，口水没止住的从肥嘟嘟的嘴角流出来。
　　又虚晃一招往他嘴里一丢，“你也尝尝。”
　　“啊……”拔开小短腿飞也似的往外狂奔，伴随着一路呸呸声。
　　现在小孩子这么弱的么，玩笑是不是开大了？
　　消遣了大半日，寻个凉亭打个哈欠眯一会盹。
　　两个小仙娥躲在无人处偷懒聊八卦起劲，我就当听听睡前小故事。
　　“下月帝尊的二十六个仙孙满周岁，听说宴请的帖子已发出去，四海八荒的各家神仙都要来朝贺，到时一定热闹。”
　　“帝尊的八个神君如今只有曙华宫后宫虚位，到时不知多少仙子要使尽了花招讨收君一顾。”
　　曙华宫的收君原来还是这么个香饽饽，莫不就是刚刚那个菜园子主人经不起看的粉面郎君吧，分明还是个半大的孩子么，也没看出早熟来，仙家们怎么下的去手的，也忒狠了些。
　　看看西天霞彩铺陈，司暮神红光尽心尽责，这是有多久违的光景了。
　　起身循着之前晃悠时的芝香、丹木香、蔬香、竹香一路回到玉华洞，才发现这这个洞的结界结得真真好，妙在与我的气息融而为一，直纳闷那个小子是怎么进得来的。
　　几碟菜蔬已端正摆放在一侧石桌，珉山玉质的酒坛泠泠莹光，拍开封口，一阵醇香弥散开来，果然好东西，小收深得我心。
　　兴是偷拿了他爷爷窖藏几万年的宝贝，怎地半盅下肚就晕乎乎的，四肢百骸也说不出的酸麻，哎，这酒量万年不长进，也真麻烦，今晚长河月清，寻个枝杈醒醒酒，不睡那玉床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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