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鸟在人间

　　二十
　　“有件事我已经上呈董事会了，你有没有兴趣听听？”颖子这个董事会特派的身份也没做过几件实实在在的事情，姑且听听也好。
　　“前天市纪监委执文要抽查天年的税务问题，内控已开始做专项审计了。”
　　税务问题？
　　天年的账务向来清晰透明，也从不涉及作假，颖子对旗下的会计事务所向来有信心，有她高薪聘请的业内顶尖人才。为何会突然有这一出税务审查呢？而且直接进入审查程序，看来有人背后搞鬼，而且来头不小，难道是政府高层？颖子不禁陷入沉思。
　　天年的竞争对手不多，疗养院这一产业与其说是产业更不如说是福利业，高投入慢回收的性质，没有雄厚的资本以及远瞻的眼光，一般人不会投入高档次疗养这一领域。虽然，目前社会中夕阳产业越来越需求，但基本上限于中档消费水平，金字塔尖的部分消费者少投资风险大，应该不会是同行倾轧伸出的黑手。
　　私仇公报？
　　吴院长一生磊落，无任何不良嗜好，每年的内部高层考核都是优级，排除。
　　明面上的董事会其实只是她聘请的合伙人和职业经理人，排除。
　　会是什么原因触发这一无中生有、无事生非的税务审查？
　　只怕审查是假，找茬是真。
　　包里的电话铃声响起，吴院长挥挥手走了出去。

　　颖子来到上次见面的“三分天地”茶座时，方文已经到了，有点坐立不安的抬头看着门口，见到颖子，伸手示意一下，微微一点头。
　　“我要向你道歉，成教授，我希望在还未对你造成困扰前，表明我的态度和诚心。”
　　忍不住仔细看着对方，颖子被方文的开场白着实惊了一下。
　　上个月方文受邀去国外参加一个人摄影展，规模不大，但受邀者都是业内名不见经传的高手和政界要人，方文在剑桥攻读文学硕士时和对方正是同窗好友。本来只是一半秋游一半同学相聚，哪知在摄影展上，他却意外发现了一张摄于二十多年前阪神大地震的照片，天边是喷薄而出的橘色朝阳，一望无际的灰色的残垣颓壁之中，一个那么清晰又熟悉的身影，坐在墙角，怀中抱着一个安睡的男孩，安详、平和，甚至还有生机，透过满目的苍凉从照片中隐隐透出，她眼神中还有无法解读的悲悯，又或者是一份了然与通透。
　　当时那位同学搭着他的肩膀，一起站在作品前，啧啧感叹：太美了，真的太美了。却闭口不谈这照片从何而来，撇开灾难本身，也许他就是有这样的天赐机遇遇上如此极致的美。他说他一直舍不得把这张照片拿出来，这是他的珍藏。后来，方文拍下照片后冲洗出来就一直放在书房，他是一个人居住，只有保洁阿姨会定时来打扫卫生，而且也从不允许进他的书房，可是上周照片不翼而飞了，一度以为是阿姨放起来了，再三询问之下，才知道表妹莹莹去过他家。
　　方文想到上次表妹无理取闹的事情，怕照片惹来不必要的麻烦，所以想想还是告诉颖子为好，本来他只是想珍藏起来作为心底美好的秘密。
　　“麻烦已经找上门了。”颖子心想。
　　朝方文笑笑，还是应该感谢他的坦诚相待，虽然是他引起的。
　　看着方文万分抱歉之中欲言又止的神情，颖子知道他想问什么，但又何必编一个谎言解释呢，他刚才也说“不必要的麻烦”，那就“不必要解释”了，每个人都喜欢保留一点隐私的，不是么？
　　想起郑莹莹说过的话，于是又问：“是一张照片还是几张？”
　　“是一张，这样的绝品怎么可能有几张！”方文肯定的回答。
　　那郑莹莹似乎确有其事的还有几张旧照片，是怎么回事呢？究竟还有什么照片？
　　颖子内心更忐忑了。

　　“颖子，你快看学校贴吧，郑莹莹刚刚发了一个贴。电话里说不清楚，你在哪儿，我来找你？”舒颜燃豆一样的声音噼里啪啦从电话一头传来。
　　不一会儿，就见窗外的小个子身影顶着羊毛卷从远处奔过来。
　　“你怎么还有心思做实验，贴吧看了吗？那么多跟帖要炸了。”
　　颖子打开贴吧时，郑莹莹发的那张照片下面已经跟了几百条帖子。
　　“这是二战之后的纽约时代广场吧，比《经典之吻》逊色了。”
　　“我似乎看到了成教授，一股清流。”
　　“是吗？哪一个？”
　　“是她。”
　　“有点像。”
　　“是成大教授的祖母吧。原来是名门望族啊。”
　　“简直和成教授一模一样，那神韵，那气质。”
　　“哇，我的不老女神。”
　　“不会是丧尸吧，我滴个天……”
　　“求成教授父母照。”
　　“我的女神。”
　　……
　　这张黑白照片应该是从视频中截取的，一辆满载美国少女小伙的敞篷跑车从广场的中心大道驶过，欢笑和激动洋溢在青春热血的脸庞，而她正是在人群一侧回头张望的那一瞬被定格了下来。画面中人群沸腾，广场上人山人海，而她的表情显然突兀了些，她记得那时的人们发自心底的狂喜和无法抑制的激动，热泪盈眶的呼喊、拥抱、举起手中的旗子奔走相告，她也被那样的情绪深深感染，但从照片看起来，她似乎淡然了许多，她自己都不知道她和人们还是有许多不同，特别是对大喜大悲这些事情。
　　“颖子，我不会八卦的问这问那，你放心，不管这照片上是谁，也不管别人怎么说，反正你是我章舒颜最好的朋友，最好的姐妹。”
　　看着舒颜微微涨红了脸的一脸认真和诚挚，颖子不禁张开双臂抱了抱她，轻轻拍了拍她的肩膀，“谢谢你，我的好朋友！”
　　“那你准备怎么处理呢？这被挂在高处人人观瞻的感觉可不好受啊，等会你从这扇门走出去，就不知道有多少好奇的眼睛要盯着你呢，要不我陪你杀到郑莹莹那去，逼她撤了照片。这个女人平时一副人畜无害的样子，其实阴险得很。只有张宇那神经病才会晕了头的喜欢过她。”
　　说到现任男友的前任女友，虽然子虚乌有，准确说是梦中情人，舒颜还是恨恨的咬了咬牙，况且现在又居心叵测的发出这张照片，把好友晾在架子上让人评笑，真是是可忍孰不可忍。
　　“舒颜，这件事让我自己处理吧，有你的精神支持我很开心，放心吧。”
　　“你一个人真的可以？”
　　“可以的。”
　　“我把张宇叫回来吧，以防不测。”
　　“不用。”
　　“你和万川到底怎么了？”
　　“好朋友。”
　　“外面下雨了，我帮你打伞。”
　　“我来打。”
　　“那，我送你回家吧。”
　　“我送你。”
　　……
　　得到舒颜给予的关心和温暖之后，颖子需要静一静。
　　如果第一张照片是偶尔得到，那么这一张显然是处心积虑寻找的，而且也不可能是大海捞针或茫无目的，唯一可能的应该是借用网络高手应用人脸识别技术进行了海量甄选，从人类有拍摄历史以来，在茫茫的网络图片库中，找出来的。
　　颖子已经非常小心的尽量不留下任何痕迹，避开宣传，避开活动，缩小生活范围，定时改变生活空间。但现代科技那么发达，总是防不胜防，一旦有人蓄意查找，总能找出一些蛛丝马迹来。人总不能脱离群体、脱离社会而存在。
　　郑莹莹在查她。这个女人究竟什么目的？和天年被税务审查有没有关系？
　　颖子觉得有一张网慢慢把她罩住，似乎捕捞水里的一条鱼，威胁如实质的黑色触须伸向她，要把她缚住、捆绑。
　　人是在动物和超人之间一条绷紧的绳子，一条越过深渊的绳子。
　　尼采说的没错。每个人都从动物开始，有与生俱来的兽性、恶性，不以外表来衡量和判断，当他（她）被仇恨、贪婪、嫉妒蒙蔽了双眼理智丧失的时候，就是绳子断裂之时，跌入人性的起点。
　　有这样一个人盯着缠着你，就如同一条冷血的毒蛇，竖起三角的头颅，张开尖利的毒牙，吐出丝丝分岔的红信子，躲避在草丛随时对你伺机而动。
　　颖子一阵阵阴冷，那种感觉与陈景对她动手前一模一样。

　　“你想要怎么样？”
　　“我真是小看你了，你怎么还有底气用这种口气和我说话呢？”
　　对面的郑莹莹悠闲自得的玩弄着车钥匙扣上挂着的水晶鞋，指尖修饰得精致无比，只是鲜丽的丹蔻怎么看都让人触目惊心。
　　“不帮我倒杯茶吗？”
　　郑莹莹装模作样的神情真的够可笑又恶心，如果舒颜在这，指不定一掌拍下去了。
　　“明人不做暗事，你的行为有损你的形象。”但愿唤醒她一点自爱，虽然不抱什么希望，“伤敌一千自损八百的道理你不会不明白吧。”
　　“哈，可笑，我有什么好伤的，别色厉内荏了，还是好好求我吧，说不定我心慈手软就放过你了。你这个怪物！”
　　郑莹莹一副等着看好戏的模样，可紧抿的一角嘴唇还是暴露了她内心的变态和扭曲。她极度想在颖子身上找回胜利的感觉，想把这个从不把她放在眼里的女人打倒，打趴在她前面，任她踩踏。她一副云淡风轻的样子没理由的让她感到威胁，特别是万川撇下她头也不会的走过去时，她就知道她俩是不可能和谐共存的，有谁见过一部电影中出现两个女一号么，除非另一个消失。她郑莹莹从小到大，想要的东西哪一样没得到过，现在她就要这个女人低下那高贵的头颅，匍匐在她面前，求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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