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鸟在人间

　　十八
　　三个月之后。
　　“颖子，真的谢谢你，昨天去看我爸时，他很开心，连气色都好多了，护工每天帮他按摩穴位，推他到草坪晒太阳，呼吸新鲜空气，还交了几个棋友，聊天、下棋、看电视，他还知道你带领的实验小组获得了挑战杯大学生创业计划大赛的一等奖，大大的赞了你一通后，顺便还教育了我一番，从不管我学习的他竟然在女儿做了大学教授之后开始操心我的进步与成长了，你说这算不算一种平衡，关爱也许会迟到，但从不会缺席……”
　　一头深栗色的蓬松羊毛卷在乳白色的镂空羊绒上衣上亲昵的蹭了蹭，差了一个头的高度让这对女子的身影在秋日的阳光下如两株百合般温暖迷人，舒颜一贯的高频快语。颖子看着她开心的样子，便说：“这个双休日我跟你去看看伯父吧，自从上次办理入住手续，我还没去看过他呢。”
　　“好啊，你去看他自然高兴，正好当着榜样的面数落我这个不求上进的女儿。别买东西哦，他那边什么都不缺。”
　　“每当困意来袭的时候，舍不得让你走……可我这一颗真心，是喜欢你……”舒颜的私人铃声响起，颖子凭阅世无数的经历也无法理解，这本来一见面就互掐的两人，怎么一不见面就腻歪到一起了，且毫不违和毫不做作，大张旗鼓的向她要祝福，张宇也自家妹子般的把未来嫂子托付给她，让她多照顾，殊不知，舒颜照顾她还多些，真的是在恋人眼中，你就是个什么都不会的小公举。
　　“我家宇的电话，我先去忙啦，再找你哦！”翻出电话还没接，一脸的幸福绽放得可以插花瓶里了。
　　河边的这条小路上学生挺多，三三两两的赶往食堂或回到教学区，一排银杏的金色扇面叶子在微风中翩跹而下，旋停在地面或者草尖，点线面的结合，黄绿褐的点缀铺陈与延伸，唯美的似一幅画，一首诗。
　　春天，他就是在这儿转过头，举着手臂一脸阳光的喊她：嗨，颖子……惹得在一起的郑莹莹不惜破坏淑媛的形象直接以犀利的眼神警告她，没想到后来发生那么多事。直到万川出发去M国的当天，他终于不知从何处得知了茶座里郑莹莹怨怼颖子的一幕，临上机前联系了国内影响力最大的媒体发表一份公开声明，解除他与这位郑家小姐的婚约，破釜沉舟的拍了对方一个响巴掌。后来万家如何平息了郑家的滔天怒火，郑家开出来怎样的价码，颖子都不得而知，也没有兴趣知道，但了解了郑家政治地位后的舒颜和张宇颇为感慨了一番，再次肯定了万川的值得一交。
　　只是他一去多月，也许万氏真的处于关键时期，只偶尔收到一两次的留言和一张照片，隔着车窗玻璃拍摄的行色匆匆的人来人往，没有焦点，风格迥异的建筑背景，再远处一片蓝天。这张照片没有附文，也许万川只是随手一拍，她却常常打开凝视很久，感觉他在镜头之后以怎样的心情以怎样的状态。他从没说起工作，但颖子相信他，莫名的相信他，只是照片上那片蓝天常触她黯然，他也是那么不经意的流露深藏心底的最美过往。
　　“成教授，”梁栋抱着书本从后面跟上她，神采奕奕。她也为他高兴，课题获得大赛一等奖，他作为组长所有付出的辛苦都得到了肯定，虽然还有更多需继续研究和完善，但初步成果已然使研究内容受到了全国甚至全球的关注，也为小组成员争取了更好的学习深造机会。
　　“梁栋，这学期研究生就可以毕业了，今后有什么打算？”颖子看着他，想听听他自己的想法。
　　“成教授，我想继续进行 的研究，毕竟实验只是取得了初步的成果，还有很大的研究空间，数据的调整和比对仍需进一步细化，不能用于临床我就不觉得是真正的成功。如果能增加人类战胜疾病的可能性，即使付出一生我也觉得值得。D国堡里匹兹学校的卡教授带领的实验小组也在进行这方面的研究，这将是一个绝佳的机会，既可以合作交流，也是一次比赛。”
　　果然没有看错，是一个有信心有毅力的学生，颖子看着他，高兴的想。
　　“我也会和卡教授取得联系，必要时可以共同攻克难关。”
　　“你是赞同我的想法了吗？”梁栋停下脚步，阳光下的眼睛特别清澈明亮，认真的看着颖子，似乎要再次等待成教授的点头确认。
　　“是的，你的想法很有挑战性，很伟大，那将给人类带来更多生命的可能。”忽然间颖子也被眼前年轻的男孩感动了，也许一开始只是因为路老师的离开而触发了研究这一课题的想法，无限长的生命给过她太多想留留不下的遗憾，慢慢也成了习惯，却从没思考过生命结束时不得不走的留恋，但不管从什么角度，一旦成功，这于医学、于人类、于生命，都将是又一次突破。
　　拍着梁栋的肩膀，“我们一起努力！”
　　“嗯！”有了教授的肯定与支持，梁栋充满了笃定的信心，一定会成功的。
　　眼前这个清冷又温暖的女子，从来都是他的信心与希望。也是这样秋日的午后，金色的阳光铺洒，晋北平原一个再普通不过的小村，一个男孩背着藤筐带着比他矮一个头的妹妹去田地里拣麦穗，麦子是一家年收的主要来源，割完后掉下的麦穗都要一个不剩的捡回家，这份任务就由她和妹妹来完成，他想快点捡完，已经两天没去上学了，虽然陈老师从不责怪他，可他害怕看见陈老师眼神中的爱怜与无奈，他喜欢陈老师拿着他做的全对的作业对他笑，表扬他，他喜欢学习，喜欢读书，所以得赶快把麦穗捡完，再把接下来两天的猪草割完，那样就可以早点回去上学了。
　　就是那个时候，田垄一头的逆光中，这样一个清丽的身影如天使一般映入眼帘，南风徐来，黑发飘扬，年幼的他看呆了，只记得她转身离开时对他浅浅一笑，整个人散发神圣的白光，就是天使的模样。
　　等他回过神来时，眼前只有一垄割完的麦田，妹妹在他后头喊她，他已经分不清那是梦境还是现实。后来，他的学校翻新了，不知从哪里寄来了很多书籍和文具。当他接过那本《鲁滨逊漂流记》时，内心的好奇和欣喜简直漫过头顶，坐在软软的带着甜香的麦秆垛子边翻开第一页，扉页上一行认真书写的字在阳光下闪光。
　　“这个世界穿透一切高墙的东西，它就在我们的内心深处，那就是希望。——《肖申克的救赎》”。振聋发聩的一句话让他至今记忆犹新，就像一道闪电，劈开灵魂的蒙昧。是的，那就是希望！他的内心一直有一个希望，他从没对人说过，但随着时光流转，那个希望在他心底愈来愈坚定深刻，伴着他一灯如豆下的读背默写，伴着他严寒盛夏中的反复验算不断思索。
　　陈老师为奖励他中考取得县第一名，特地托亲戚从省城为他买来全高一所有课程的教科书，那个暑假老师和同学们轮流来他家帮农活，把所有的时间留给他自学。每个傍晚，落日余晖洒进小院，落在那棵榆树根前时，他们总会在离开前偷偷来到书桌前的窗外，伴着一脸汗渍和晒的通红的脸，悄悄看上一会。他总是不敢抬头和他们对视，他只有一股劲的使下去，他不会让他们的关心白白浪费的，他会为了他们，为了自己，不停息的朝心中的希望努力下去。
　　在他第一次踏入成教授的课堂时，因为找教室稍稍迟到一会，这个讲台前的女子稍稍转过身，侧过头轻唤“请进”，当时他简直惊呆了。这，这……不是十多年前田垄间那个天使吗？自带神圣的光晕，让人如沐春风，也是这样的逆光，这样的浅笑，一定是她！原来那不是梦！不是幻觉！是现实！现实太美好了！
　　他要努力，他想让她看到他！
　　今天，看到她对自己的鼓励和肯定，还告诉他“我们一起努力”，瞬间有一股酸酸的哽咽把一腔热泪推至眼眶。
　　颖子见梁栋久久不说话，正想和他告别，“成教授，你忙吗？我……我帮你去买杯奶茶吧？”
　　“好！”
　　午后的草坪上好多女孩子都手捧一杯奶茶，颖子也不忍拒绝学生的好意。
　　“那你在这里等我一会儿，我去去就来。哦，你喜欢什么味的？甜度多少？喜欢奶盖吗？”
　　看着学生有点紧张有点无措的青涩脸庞，“都行，只要不太甜就好。”
　　舒颜说过的，奶茶可以治愈一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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