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算世界尽头

　　chapter 06

　　时间将近中午，阳光灼烧视线，路面被晒得滚烫。街上飘起各种各样的菜香，勾得人饥肠辘辘。叶礼戴着墨镜站在树荫底下，把附近的餐馆逐一打量过去，最后选定一家包子铺。
　　这家包子铺名字取得大气，叫做百年老字号，门口摆着灶台和几个竹编小蒸笼，看起来有模有样。
　　相较其他餐馆，店里打扫得也更干净，桌椅上没有积年的油迹，墙上还挂着风扇，坐在底下应该会比较凉快。
　　当然，最主要的是——包子比较便宜。

　　叶礼抬脚过去，一进门就引起店内其他人侧目。
　　他长相出挑，即使墨镜挡住大半张脸，也能从下颌和唇上瞥出那令人惊艳的美。
　　老板娘招呼他时，脸上的笑容都比招呼别人时要多，还在他只点了一屉小笼包的情况下主动赠送紫菜汤。
　　叶礼很有礼貌地道谢。

　　和小笼包一并送到叶礼桌上还有一碟辣酱。
　　蘸着辣酱吃包子似乎是白沙城的特色，叶礼在外面观察的时候，看见那些外带包子的人都会往塑料袋里放上一两勺。
　　叶礼不是很想尝试这样的吃法，将辣椒酱挪去了一旁，只吃包子。

　　一道胖乎乎的身影从店外晃过，接着那身影后退数步、回到店门口，朝内打量几眼走了进来。
　　“小叶哥，你在这里吃饭啊！”来的人是前不久才和叶礼分别的胖子，见到叶礼，他由衷感到惊喜。
　　“嗯。”叶礼应得平淡。
　　胖子早习惯了叶礼这态度，在他对面坐下，对着风扇抖抖衣服，道：“嘿，真是巧，我正好来这附近替人办事。”又一扫桌上的食物：“小叶哥，中午光吃包子啊？这家店的牛肉米粉很不错，我请你吃一碗。”
　　说完不等叶礼回答，转头冲老板娘道：“这里来两碗牛肉米粉！”

　　一屉小笼包拢共才四个，叶礼本就打算再加点什么，没有拒绝胖子的好意。他忍下包子馅儿里姜末，两三口吃完一个，问：“这城里哪里好找工作？”
　　“小叶哥你要找工作？”胖子的语气很是惊奇，“你打算找兼职还是长期的？兼职的话可以去落日酒馆看看，那儿有面招募墙，贴着各种各样的招聘信息；长期工作的话……小叶哥你有学校的毕业证，或者技能证书吗？没有这些，在白沙城很难找到长期的、体面的工作。”

　　胖子最后的问题让叶礼有些沉默。
　　他连他是谁都不知道，哪知道自己有没有这些东西。
　　不过应该有毕业证的吧？他感觉自己的受教育水平不错。叶礼短暂地思索了一下：“那个酒馆白天会开门吗？”
　　“开，白天那儿就是餐馆。”胖子道，“只有上城区那些有钱人开的酒馆，才会白天歇业。”
　　“它在哪？”
　　“在梧桐街上。”胖子详细讲了一遍日落酒馆的位置和从这里过去的路线，又说：“日落酒馆离这儿有些远，走的话得走两三个小时。白沙城里有环城公交，小叶哥你可以搭车过去，车票是两块钱。”
　　叶礼点点头。

　　老板娘将两碗牛肉米粉端上桌。
　　叶礼和胖子不再说话，各自吃起来。
　　胖子吃饭速度更快，走的时候将叶礼那屉小笼包的账一并结了。

　　数分钟后，叶礼离开这家百年老字号包子铺，沿着树荫走到百米开外的车站。他在这里等了一阵，才等来白沙城的环城公交。
　　搭乘公交的人并不多，司机坐在有金属门格挡的驾驶座上，售票员守在车门口。车厢内也算干净整洁，叶礼购票上车，挑了个单独的位置坐下，打开窗户。

　　白沙城分为上城区、中心城区和下城区，说是环城，但这趟公交并不会去上城区，只在中心城区和下城区内来回。
　　离中心城区越远，建筑越发破旧低矮，外墙上出现了油烟的污渍和简陋的涂鸦，漆面也有不少脱落。马路从四车道变成两车道，车流逐渐减少，到后来，很久才能遇上一辆别的车。
　　叶礼在车载广播播报“梧桐街”后下车，根据胖子的描述，很快就找到日落酒馆。

　　梧桐街上冷清，沿街的店少有人光顾，唯独位于十字路口、正当道的日落酒馆前人来人往。这些人有男有女有老有少，有衣衫褴褛有光鲜亮丽，有人沮丧摇头有人露出欣慰的笑。
　　叶礼推门进去，头一抬就看见了胖子说的招募墙，它是挂在酒吧吧台后的一块白板，贴满大大小小、颜色各异的招聘单，乍一看五彩斑斓。
　　他找了个人少但视野不错的位置，一目十行浏览招募墙上的信息：“码头搬运工……”“垃圾清理……”“家政……”“芭蕾舞剧团……”“出海捕鱼……”“富婆重金求子……”“超市收银……”“销售……”“废品回收……”
　　这些工作大多是薪酬微薄的苦力活，只有很少一部分酬劳不错，譬如有特殊技能要求的临时芭蕾舞演员，或者那奇葩的“富婆重金求子”。
　　叶礼的视线在后者上多停留了几秒，察觉到有人向他越靠越近，眼皮一垂、迅速一闪。

　　回头一看，是个高挑的棕发蓝眼女人，面容英气，红唇妩媚。她正遗憾地往回收手，刚才似乎是想拍一下叶礼屁股。
　　“很敏锐嘛，大帅哥。”
　　对上叶礼的视线，棕发女人弯眼吹了声口哨。她表现得并不猥琐，相反的身上有种奇异的大方，颇为迷人。

　　叶礼冷淡移开视线。
　　棕发女人对他的态度不甚在意，一撩长发，说道：“大帅哥，我想有一份工作很适合你。”
　　这女人是日落酒馆的人，刚给人上完餐，臂弯里夹着托盘。她走到吧台，从柜子里取了张招聘单拿给叶礼：“这份兼职马上就要到时间了，而附近长得白净的姑娘小伙子们早去试过了，所以今天没有挂出来。”
　　叶礼接过招聘单、垂眼一看：“……将于6月23日晚举办一场大型晚宴，现招募数名侍者，要求20-25岁，男性身高180cm以上，女性身高165cm以上，五官端正，气质良好……薪酬五百元，包晚餐及一夜住宿，有意者请于宴会当日下午四点前到红枫街13号……”
　　“你这长相，就算是在上城区，在那些注重保养和打扮的公子小姐当中，也绝不会比下去。很可能他们甚至拎不出几个人来和你比较。”棕发女用欣赏的目光看着叶礼，涂成大红色的指甲点了点招聘单最末尾的地址，“你现在过去还来得及。”

　　今天就是6月23号，红枫街离叶礼所在的梧桐街车程一个小时，现在过去的确还能赶上。
　　但什么样的侍者工作，会给出这样高的待遇？
　　叶礼不免犹豫，可转念一想，他身上一共就电子手表换来的百来块钱，如果一天三顿小笼包，也只够坚持两个星期——这还不算住宿的费用。
　　……管他什么工作内容，还是赚钱要紧。
　　“谢谢。”叶礼拿着招聘单走出酒馆。

　　*
　　时间转瞬即逝，白沙城迎来日落的时候，叶礼开始了他在这个城市里的第一份兼职。
　　他和十来名年龄相仿、面容姣好的年轻男女们一起被带进城郊的一座庄园。他们穿过修建精美的草坪和花圃，来到宽敞的休息室中，换上整洁的燕尾服和皮鞋，然后在庄园执事的带领下，将食物和美酒摆上大厅里的长桌。
　　而之后要做的，便是等待夜幕降临、客人们来到宴会上，为他们提供服务。

　　这是个足够容纳百人的大厅，水晶吊灯华美，正中央还有一座喷泉。大厅内冷气充足到了一旦停下走动、就会微微发冷的程度，让好些人都不适应。
　　叶礼因为长相的缘故，被安排在最显眼的喷泉旁。他站姿笔挺，深金色的眼睛瞬也不瞬注视落地大厅门口，神情冷淡地发着呆。
　　距离他不远的地方，几个身穿女仆服饰的女孩凑在一起，其中一个长长地出了一口气：“呼，我有些紧张。”
　　“我也是，这份活给的太多了，我太怕把它搞砸，或者发生什么不好的事情，导致拿不到钱。”有人接话道。
　　“嘿，别往不好的方面想，你要想，赚了这一笔，之后很长一段时间不用为钱发愁了！”
　　“你说得对，这可是一大笔钱，我弟弟的手术费终于可以凑齐了。”
　　“说起来这还是我第一次体验空调呢！那个送出冷风的装置是叫空调吧？我感觉它把这里变成了秋夜！”
　　女孩们的情绪很快调整过来，叽叽喳喳说起别的。不久之后，大厅里响起一道严厉的声音：“安静！”
　　开口的人是庄园的管家，也是招聘来这一批临时侍者、负责发放薪酬的人。侍者们一听他说话，立刻噤声。
　　叶礼眨了眨眼睛，放空的大脑里聚起一些思绪。

　　光线一寸一寸从天空中褪去。
　　当夜幕降临，墨蓝侵吞了天穹里最后一抹霞火，叶礼看见远处的雕花铁门缓缓朝内打开，一辆又一辆车驶了进来。
　　“都打起精神来！”管家又一次大声道。
　　工作的第二部分开始了。临时侍者们立马端正站姿，摆出笑容，进入状态。在到来庄园之前，他们都有经过培训。
　　叶礼依然面无表情。

　　来赴这场宴会的客人们脸上都戴着面具，衣着有的浮夸有的怪异有的暴露，仿佛参加的是一场假面舞会。
　　走在最前方的是个身材健壮的男人，穿着皮裤和长靴，腰间配枪，上半身完全赤.裸，手臂上的肌肉如小山般隆起，虬结又扎实。
　　他被面具挡住了整张脸，只露出一双眼睛。这双眼睛在见到叶礼的一瞬睁大，随后眯起，流露出浓浓的贪欲。
　　叶礼手持托盘，一动不动，冷冷回视他。

　　一共来了二十几名客人。
　　等所有人都入场，大厅门扉砰的一声合拢。
　　音响里播放起音乐，和叶礼预想中轻柔舒缓的宴客曲不同，竟是一首激昂的摇滚乐。
　　伴随着鼓点节奏，吊灯一盏一盏熄灭。黑暗降临了，许多临时侍者惊呼出声，但宾客们并不慌张，有的甚至笑起来。

　　当最后一声重鼓响起时，一个身材矮小的人从三楼一跃而下，咚的一声落到正前方的桌子上，朝着众人张开双手。
　　“各位，欢迎来到狂欢之夜！”他是个侏儒，脸上戴着猴子面具，声音尖细。
　　说话时分，楼上射出数道昏暗的蓝紫色光线。这些光线不断移动，将大厅照得如同酒吧舞池般暧昧。
　　他从管家手里接过酒杯，面具后的眼睛透出亮光，语气激动热切：“在这不知道死亡和明天哪一个先到来的末世，我们的每一天都是最后一天，所以还活着的我们，要尽情享受、尽情放纵！”
　　“各位，开始今晚的盛宴吧！”
　　他说话甚至破了音，语罢仰头喝了一口酒，将酒杯摔碎在地。

　　啪啦！砰！
　　赴宴的宾客们纷纷作出相同的举动。
　　到处都是玻璃摔碎的声音，伴着四溅的酒液，甜腻气息在大厅里蔓延开。
　　音乐更加热烈，男男女女们跟着节拍甩掉衣物，两两贴到一起，有的甚至三五成群。
　　有人在交缠中发出喘息，有人高昂尖叫，有人享受低吟，温度往上攀升，氛围骤变，场面淫.乱。
　　“这、这到底是什么宴会！啊——”一个侍者惊恐地叫起来，下一刻他被拖过去，声音变了调。

　　灯光滚动闪烁，叶礼身后喷泉里水流被照得妖冶，立在正中的女神像表情诡异狰狞。
　　他漠然环视周遭，目光缓慢定格。
　　那个一开始便对他表现出了想法的健壮男人将黏在身前、不断抚摸胸肌的人不耐烦地撕开，一步一步向他靠来。
　　这人鼻息粗重得像是某种兽类，目光炙热得可怕。
　　叶礼的位置不好，一退便会踩进水中，干脆就这般站在原地，等到那人和他之间的距离还剩半米时，猛地砸出放酒的托盘。

　　这男人不闪不躲，抬起手来挡掉。
　　酒杯酒瓶哐当砸碎一地，空气里的甜腻味道更重。
　　健壮男人手臂被玻璃碎片划出血。他视线锁在叶礼身上，做了个舔唇的动作，面具因此上下一动，“果然很辣。但如果再敢反抗的话，我就要开枪打你了。”
　　“你可以试试。”叶礼回他。
　　健壮男人笑了，做了个深呼吸，活动着手碗重新抬脚。
　　但他的笑容连一秒都没维持到。叶礼闪电般上前，咔嚓一声卸掉他右边胳膊，然后把人反剪、抬腿一顶膝盖弯，迫使他跪到这一地玻璃渣子中。

　　“嘶……”健壮男人痛得仰起头。
　　叶礼顺势拔走他腰带上的枪，打算用枪托将人敲晕。这人却突然激动起来：“哈、哈，我就、我就喜欢你这样的，太带劲儿了，等会儿对我狠一点儿，千万别留手。”
　　他挣扎着把头扭向叶礼，凹下腰翘起屁股，眼里绽放出光彩：“你喜欢鞭子吗？我带了皮鞭，请你尽情地抽我，我喜欢你这种手劲儿大的。”
　　叶礼：“……”
　　叶礼突然觉得手里的枪都变得恶心，就要一脚把这人踹进喷泉里，门口处传来一声巨响——
　　轰隆！

　　整栋建筑一阵发颤，厚重的金属大门上出现一个冒着黑烟的洞，不偏不倚正是门锁的位置。
　　外面的人抬脚一踹，门便开了。
　　闻野扛着单兵火箭筒走进来，啪的一声按亮吊灯。
　　明亮光芒如流水般倾泻而下，大厅各处交缠在一起的人都呆呆愣住，暧昧嘈杂的声音一下消失不见，仿佛被按下了静止键。

　　“诸位晚上好，外面的保安都处理掉了，这座庄园已经被包围了。”闻野高声说道，眼里带着笑，目光冷到锋利，“我劝你们最好不要反抗，不然的话——”
　　轰！
　　他对着身前的空荡区域扣下扳机。
　　这栋建筑又一次颤动，地板被轰出一个深坑。那一条一条白花花的肉尖叫起来、四处找东西遮挡躲藏，但地板太过滑腻，不断有人摔倒，场面喧哗混乱。

　　数名身穿军服、手持枪支的人从门外鱼贯而入，训练有素地分散开、守到大厅各处。
　　为首的人压目一扫大厅内情形，笑容满面地对闻野说道：“闻队长的突入方式果然直接！哈哈，这一次真是多谢闻队了，没有你的话，我们过第一扇门就得花上一段时间。”
　　闻野将单兵火箭筒点在地上，耸了耸肩膀：“不客气，但最好不要有下一次了。既然你们城防军人手不够，就该抓紧扩招，别每次都让我们……”
　　和这些人身上严肃的制服相比，闻野的穿着休闲到过分，上身是件黑色宽松短袖，下身穿着条九分裤——他是在遛弯途中被抓壮丁抓来的。
　　起初他对城防军请他们帮忙执行任务没什么不满，但现在……
　　现在他话语忽然一顿，缓慢眯起眼。

　　喷泉之前，叶礼悄无声息地松开了对健壮男人的遏制，打算找个机会离开，但他在的位置实在是显眼，无需闻野刻意搜寻，话语间稍微一转头，就看见了。
　　他是这大厅里难得衣衫整齐的人，微卷的黑发打理得整齐，燕尾服勾勒出窄瘦腰身，黑色领结系在颈间，眉眼沉静而禁欲。
　　但他身前的人就是另一副模样了。这个人翘着屁股跪在地上，赤.裸的上身沾满酒液，手臂往外流血，面具掉了一半，头发被水打湿，勾着舌头望着他，一脸享受的表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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