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算世界尽头

　　chapter 05

　　没人还有打猎的心思，把这名感染者安葬之后，一行人退出树林、返回营地。
　　天色完全暗下来，弦月东挂，星辰四落，长空璀璨。
　　毛斯特去处理那只野鸡。
　　在城外，对于新鲜猎得的食材，最方便的烹饪方法是烧烤，所以这鸡被送上了烤架。
　　烤熟之后，双方平分。

　　荒野辽阔荒凉，夜晚毫无乐趣可言，两边各自用完晚饭、收拾妥当，便安排起休息和守夜。
　　小型集装箱货车旁，叶礼守第一轮，和胖子四小时一换。

　　虫子在草丛里激昂合唱，风起跌回旋。驱蚊水的味道时不时就飘过鼻尖，叶礼适应了这个味道，但还是不喜欢。
　　他屈着长腿坐在一块高又宽的石头上，因为无事可做，不停地重复拆枪组枪。

　　吉普车这边，负责守这一轮的是毛斯特。他时不时就朝叶礼的方向望一眼，望了大概十七八次后，挎着枪走过去。
　　夜风幽幽，把他棕色的短发上下拨动。一开始他步伐有些快，越靠近叶礼越慢。来到了叶礼面前，他抬手挠挠头，笑容腼腆道：“那个，之前打猎的时候谢谢你。”
　　“我叫毛斯特，大家都叫我阿毛，我可以知道一下你的名字吗？”
　　叶礼缓慢抬眼，目光在这棕毛的机械手臂上停留片刻，对上他的视线。
　　他表情一如既往的淡，深金色的眼眸折着月光，瞬也不瞬，清透沉寂，有种非人的、摄魂动魄的美丽。
　　毛斯特顿时不知所措，在他的注视下红了脸，脑袋一埋，迅速跑开。

　　*
　　四小时后，闹钟响起，叶礼和胖子轮换。
　　一夜安眠。
　　待到翌日天一亮，两辆车一前一后出发。

　　或许是九龙镇的遭遇消耗掉了所有霉运，接下来的路途，不仅没再碰上异种，也没遇到强盗团伙。
　　第三天一早，他们抵达白沙城。
　　叶礼首先注意到的是这座城外的高墙。它用白色岩石建成，十几米高，每隔一段距离架起一个探头，镜面沉默地反射阳光，监视所有善意和不善意的来访。而一旦遇到异种或别的势力入侵，这些探头后便会伸出炮和枪。
　　然后叶礼看向周围。
　　这里地势平坦，植被经过特殊修整，放眼望去，见不到半棵树的影子，草也至多高到人的脚踝。
　　可供四辆车并排行驶的沥青公路外伫立着一栋低矮建筑，有荷枪实弹的士兵巡逻值守，门口挂着一块牌，写着“白沙城检查站”。

　　入城队伍排到了两三百米开外，但摆在路上的都是空车，不断有人走向路旁那检查站，又不断有人从那里走过来。
　　“过了这道高墙，就是白沙城了。走吧小叶哥，通过检查、拿到证明才能入城，这检查是免费的，全天下独一份儿。”胖子对叶礼说着，在队伍尾巴上停好车，松开安全带、打开车门，一副对流程再熟悉不过的样子。
　　叶礼从另一侧下车，问道：“是要检查什么？”
　　“检疫，防止有人携带天启病毒和其他传染性疾病入城。”
　　回答的人不是胖子，而是同样下车、走向检查站的闻野。在他身旁，没能成功抢答的毛斯特失落地闭上嘴。

　　天启病毒？就是异种身上携带的病毒？叶礼眼皮垂下又撩起，有了新的疑惑：“为什么给病毒起这么个名字？”
　　“旧世界基督教的《圣经》里有象征瘟疫、饥荒、战争、死亡的天启四骑士，这种病毒所带来的，和天启四骑士很像不是么？”闻野语气略带嘲讽。
　　叶礼对基督教和《圣经》这两个名词隐约有些印象。他想继续问如果在这里检查出被感染了会是什么下场，转念想起那天打猎时的遭遇，欲言又止。
　　难怪这里检查免费，他在心中说道。

　　叶礼走向检查站的速度快了许多，胖子小跑着才勉强跟上。
　　他以为叶礼是在担心检查的问题，笑着宽慰道：“小叶哥你别担心，你没被咬没被抓，这两天也没发烧，肯定不会被拦下的。”
　　“其实这些年感染天启病毒的人已经很少了。我每年来白沙城十几次，从没听说过谁被卡在天启病毒上，只有得其他传染病的人。那些病不像天启病毒一样是绝症，查出来及时治疗就好了。”
　　“我觉得啊，一切都在向好的发展，说不定再过几年，异种和天启病毒就没有了，我们的生活就能恢复到旧世界的模样，不用担心在荒野上跑着跑着就没命了。”
　　胖子望着前方，目光里生出向往。

　　在叶礼和胖子身后，闻野等人越走越慢。这是因为毛斯特逐渐停下脚步，并用手肘拐了闻野一下。
　　“老大，闻哥，下次叶礼问什么的时候，你能不能不要回答？”毛斯特皱着鼻子，语气幽幽怨怨。
　　“怎么？我说得不好？”闻野挑了下眉，对他这话很不理解。
　　“他的意思是让他来。”
　　闻野的另一位队友、名为吴语的技术人员一推鼻梁上的眼镜，肃然说道：“这两天守夜，他都和人家守同一轮，时不时凑过去搭个话，回来时扭扭捏捏。由此可推出，他喜欢人家，想追人家。”
　　这话相当直白，毛斯特涨红了脸，“喂！”
　　闻野流露出恍然大悟的神情：“竟然是这样！”
　　毛斯特脸更红了。

　　“原来你喜欢这种漂亮、冷淡、凶狠、能把他狠狠踩在脚下的。”闻野道，“难怪那天你说我慕强的时候，用了‘也’这个字。”
　　“……就、就是喜欢，就是慕强，怎么了怎么了，不可以吗！还有你那是什么形容！”毛斯特炸了毛。他声音有些大，说完捂住嘴朝叶礼的方向看了一眼。
　　叶礼已经走进检查站了，不可能听得见这边的声音，他的情绪又低落下来：“哎，叶小礼不太怎么搭理人，我连他名字都是从胖子那知道的。”
　　“谁不是呢。”闻野附和了一句。
　　毛斯特：“可你和他说过好多话了，你们说话还有来有回的，这一路上，他就和我说了四句话。”
　　闻野：“……”
　　闻野奇道：“你还数这个？”
　　毛斯特一脸悲愤：“你以为我想吗？是少得一数就清好吧！”

　　“你用心追，肯定会有转机的。”闻野言辞真挚地安慰，说完抬脚继续往检查站走。
　　“老大，咱们这就你谈过恋爱，给我支支招，教教我怎么追人呗。”毛斯特又捅了他一手肘，再一次阻碍了他的脚步。
　　闻野摊开手：“我是谈过恋爱，可我又没追过人。”
　　“不是，当年竟然是人家追的你？”毛斯特不可置信地瞪大眼睛，一声“我靠”发自肺腑，“肯定是人家暂时性失明，不然怎么会先看上你！”
　　尔后小声说道：“难怪后来你被甩了。”
　　“找揍呢？”闻野横了他一眼。
　　毛斯特嗅出危险，迅速转头，认真看起旁边的风景。

　　*
　　叶礼通过了疫病检查，并用背包里的几个钢镚和胖子换了一块钱，在检查站的自动贩售机里买了份白沙城的地图。
　　货车还需经过一次货检才能入城，这又费了些时间，两人通过白沙城外的高墙时，太阳已经高高挂起。
　　胖子这一趟是来工作的，叶礼谢绝了他先把自己送到地点的好意，在城中心的喷泉广场前和他分别。
　　叶礼要去的是白沙城最大的医院——惠仁医院。他不记得以前的事，又举目无亲，想要找回记忆，思来想去，还是上医院治疗比较靠谱。
　　入城的时候他计算过地图比例尺，从这里出发到医院，只有二十分钟的步行路程。
　　不过在去医院前，叶礼先去了一趟当铺，把胖子在九龙镇捡到的那只电子手表换成了钱。

　　如胖子所言，白沙城是一座热闹繁华的城市，高楼鳞次栉比，道路宽阔平整，各式的车辆疾驰飞奔。
　　叶礼走在步行道上，经过一家又一家店铺，根据地图的指引找到惠仁医院。
　　这是一栋高七层的建筑，玻璃外墙明晃晃，门诊部后面还有单独的一栋附楼，是住院部。
　　叶礼从大门进去。

　　玻璃门向两侧滑开，冷气拂面。
　　医院里比叶礼想象中人少，挂号的窗口前基本没什么队伍，等在药房外的人也只有零零散散几个。坐在导医台后的护士无聊地抠着指甲，发现了叶礼之后，抬起头来眼神亮晶晶地打量起他。
　　叶礼对这样的视线不甚在意，将医院内的基本结构纳入脑中，走到放着不同宣传册的架子前，取出一份介绍医院体检项目的手册。
　　封页绘图精美，写着“白沙城惠仁医院，关爱您的身体健康”。
　　翻开第一页，上面用文字论述着体检对身体的重要性；第二页，介绍起惠仁医院最基础的体检套餐，项目有身高体重视力三围、血常规、心脏彩超、肝功能11项、胸部正位检查、骨密度检查……
　　叶礼一目十行看过去，在套餐最后看见了发现——惊喜价15777元！

　　一份小笼包才两块，一碗加牛肉的面才八块，一只电子手表也就换了一百块钱……叶礼回忆着在街上看到的物价，想到身上里的余额，忽然感觉窒息。
　　这还只是个基础套餐而已！怎么不去抢？
　　他不再往后翻，把手册放回去，径直走向导医台，问：“做一次全面的头部检查，费用是多少？”
　　导医台的护士小姐露出甜美的笑容：“您好先生，我们医院最近有活动哟，最全面的脑部检查原价九万六，现在只需八万八！”
　　叶礼：“……”
　　“先生，全面检查的确贵了一点点，但您也可以针对性做检查的。您的头部有哪里不舒服吗？可以告诉我，我帮您……”
　　护士小姐拿出了一张介绍单。叶礼视力非常好，一眼就看见跟在各种项目后面的价格，从上往下一扫，最便宜的也要888。
　　叶礼面无表情出了医院。

　　*
　　禁忌研究院位于城南，这是设在白沙城的一处分院，并非总部。闻野等人从北面入城，得跨越整个城区才能抵达。
　　好在现在的城市不像旧世界那样有颇多的交通规则，军绿色吉普车一路不曾减速，在进城半小时后杀到研究院门口。
　　它是这座黑暗年代中才建起的城市里最高的建筑，依湖泊而建，整体呈三角形，外立面深黑，像一把笔直刺入天空的剑。

　　门口设有数道检查关卡，逐一验证之后，闻野等人才走进大楼。
　　楼内灯光明亮，大理石地砖花纹流畅美观，门口处立着两台自动贩售机，方便进出时购买。
　　但这里并没什么人，整个一楼大厅空荡寂静。
　　不过闻野他们走向电梯间时，正巧遇见一群人从里面出来，他们身披白大褂，手上拿着记录本，口袋里夹着笔，一边走一边讨论着什么，眼睛里时不时流露出兴奋的光芒。
　　走在这群人最前方的是一位卷发蓬松、面容姣好的女士，穿一双十厘米细高跟，踩出哒哒哒的响声。见到闻野等人，她停下脚步招呼道：“哟，闻队长，执行任务回来啦？”
　　“对的。”闻野笑着应话，“陆姐这是去做实验？”
　　“是啊。”陆女士神情略显忧愁，“最近我们搞出一种新的防御武器，但那批囚犯一个比一个孬，至今没完成测试。”
　　说完看向闻野身后的毛斯特和吴语，眼神一亮，露出亲切的笑容：“两位小帅哥，有没有兴趣来帮姐姐一个忙？”
　　两人一听这话，一个后背一颤，另一个直接躲到了闻野身后。
　　“小帅哥，别害羞嘛。”陆女士笑得愈发和蔼。
　　毛斯特勉强挤出一个笑容：“那什么，陆、陆主任，我们这儿还有点儿事，先行一步哈。”话毕箭步如飞冲进电梯间。
　　“抱歉陆主任，陆主任再见！”吴语紧随其后，一阵风似的跑掉。

　　眨眼不到，陆女士面前只剩下闻野一人。她甚是失望地从那两道仓皇逃跑的身影上收回目光，看向闻野时，又露出笑容：“闻～小～野～”
　　喊他名字的的同时，陆女士还将手伸过去，打算把人逮住。
　　闻野极其敏捷地躲过，表情无奈：“陆姐，我也有事，下次请你吃饭。”
　　他也快步离去。

　　毛斯特和吴语是去销任务和报帐，闻野则搭专用电梯去了大楼顶层。
　　这一路上没再遇上人，出了电梯，他转向左侧，敲响这个方向上唯一的那扇门。
　　叩叩叩。
　　“进来吧。”门后传出一道老迈的声音。
　　闻野转动把手、推门而入。

　　这是研究院副院长办公室，占据了顶层一半的区域，极为宽敞，但办公室该有的陈设和物品这里一应没有，藤类草类、乔木灌木等植物倒是俱全，还有各种石头造出的景，仿佛一座袖珍植物园。
　　禁忌研究院的副院长头发花白，穿衣打扮像个田间老农，戴着胶手套踏着胶鞋，正给一盆桂花树修剪枝叶。
　　“小闻啊，这是今年刚搬过来的桂树，过两个月就能开花了，到时候我让人炒成桂花糖，你记得来拿点。”副院长咔嚓咔嚓使着剪刀，笑呵呵道。

　　闻野见怪不怪，熟门熟路地找到布置在一丛象耳芋前的桌和椅，弯腰伸手，扫掉椅子上不知从哪棵树上掉下来的叶子，坐下后接话道：“这种种在盆里的树，能开得了多少花。”
　　“这要开了才知道嘛。”副院摇晃起脑袋，“如果花量小，就做桂花凉糕。”
　　咔嚓咔嚓。
　　伴着剪枝声，闻野换了一种坐姿，前倾上半身，双手交握抵在腿上，说起正事：“老头，我觉得这次的任务有问题。”
　　副院长诧异地回过头来：“你任务失败了？”
　　“怎么可能。”闻野没好气地笑了一下，接着语气沉下去，神情无比认真，“这次的任务是帮城防军清理聚集在九龙镇的异种。连九龙镇都出现异种了……老头，你给我个准话，安全区是不是在收缩？”

　　剪枝声停止了，副院长轻声道：“这不是你这个级别该问的问题。”
　　闻野：“怎么不是我该问的？安全区域的收缩关乎着人类的生存，我难道不是个人？”
　　副院长沉默数秒，垂下剪刀，给出明确的答案：“你没猜错，是在收缩。”
　　“为什么？”
　　“目前还没调查清楚。”
　　“肯定和禁区有关。”闻野站起来，“既然别人调查不清楚，那就交给我和我的小队。”
　　“这又不是我能说了算的，我只是一个只会养花弄草的闲散副院长而已啊。”副院长继续修剪起桂树的枝叶，摇头说道。
　　闻野摆出一张严肃脸：“你可是从总部过来的高层。”
　　副院长扭过头来，瞪眼反驳道：“我不是。”

　　“好，你不是——我知道了，因为我更适应生命之石的力量，获得了‘硬币’的使用权，引起某些人的不满，所以受到打压了？”闻野轻轻嗤笑了声。
　　“哎，你刚回来，应该还不知道北方发生了一件大事。”副院长再一次停下剪枝，转身看向他。
　　副院长这是刻意转移话题，闻野也不再纠结，顺着他的意思问道：“什么事？”
　　“三个月前，黄金城派了火种部队的一支精英队伍到禁区核心进行探索，所有人员都死了，除了领队的‘鸮’。”副院长道。
　　“鸮？传闻曾单枪匹马清理了一城异种的那个人？”闻野微抬眉毛，“这样的人没有死，好像也不奇怪。”
　　“鸮独自穿越了核心区域，然后失踪了。”副院长放低语气，“院里的意思是，一旦发现疑似鸮的人，立刻报告上来。”
　　“如果确定了是鸮本人呢？”
　　“尽一切可能拉拢。”
　　“独自穿越核心区域……旧世界毁灭后的这几十年，就连整支整支的军队都没成功从禁区核心里退出来过，这事是真的吗？”闻野托着下颌问道。
　　这个问题没得到副院长的回答。闻野又问：“既然要我们找人，不该给点特征？”
　　副院长叹了声气：“火种部队的保密工作一向做得很好。”
　　“所以现在只知道性别男，能力很强？”闻野思索片刻后摊手，“那我也挺符合的。”
　　“……”副院长瞪了闻野一眼，“你还有事吗？没事休你的假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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