颜灵转

　　“我的东西！”
　　他回过神来，钱袋子里装的是那个短笛，连忙跑着追了过去。这会儿想着施法，出门也没带任何法器，一时该用什么法术也不知道，他恨不得捶死现在的自己。
　　老人留在原地摇了摇头：“黄洲可不安稳啊。”
　　“小贼！你别跑！”好在竹朗凌云步的基本功学得可以，一直追着没有跟丢，绕了好几个巷子，两个人都累得不行了。
　　前面跑着的小偷看上去是个中年人，也不知是人是妖，只能祈祷这人不会法术，动起手来还有胜算。黄洲的治安问题愈发严重，即便是漆引直辖，庞大的人流量管理起来着实困难。人情也淡薄，这一路行人多是看着他们二人追击，也没有一个人乐意出手帮忙，都怕惹祸上身。
　　又穿了一个巷子，拐角处，小偷也觉得自己遇到了麻烦人，更加好奇钱袋里有多少好东西，于是边跑边打开了钱袋，抖了半天只看到一个有裂痕的短笛，他干脆把袋子扔了，只拿着短笛跑往人烟稀少的城郊。
　　竹朗见他扔东西，飞身上了屋檐一接，只接到个袋子。心生无奈继续追击，跟着小偷跑到了城郊。出了黄州城就是人间的地盘了，离流域越远竹朗心想自己闯的祸更大了。
　　“什么破玩意儿！该不会是什么厉害的法器吧？累死老子了。”
　　到了城郊后，树林茂密，一棵棵挺拔的杨树长得一模一样，根本没来过这地方的竹朗自然不如这小偷，不一会儿就跟丢了。小偷也疲累，在一处树后拿着笛子左看看右看看，没看出个什么特别，心一急，竟然下意识地拿起笛子，狠狠吹了一声。
　　短笛被吹响，树林间夜幕降临。
　　那一声刺耳，如风中雀舞，如杜鹃泣血，如星辰陨落。
　　长夜，被一声撕裂。
　　这把短笛，已经有多年没被吹响了。
　　小偷听着短笛声音奇特，暗自窃喜，却不知，勠力杀气和夜幕一同来临。
　　竹朗也听到了这声音，心里燃起希望又循着声音找去。不过，这笛子的主人比他来得快多了，或者说他一直都未曾离开。他承诺过，笛声想起，他一定会出现在她面前，有求必应。
　　黑影落地，斗笠边的黑纱还在风中飘摇，一只骨节分明却毫无血色的右手，已经扣住小偷的喉咙。小偷顿觉死亡靠近，连连咳嗽，眼泪直流。黑影没有给他喘气的余地，直接夺走了短笛，问：“这，你从何得来？”
　　小偷还算识时务，见到捏死自己如同捏死蚂蚁一般简单的对手，迅速说真话：“偷……偷来的……”
　　话刚说完，那只手再一用力，凡人之魂霎时粉碎。
　　他自信于自己在万音坊里的一瞥，当时手持短笛的人，分明个头不高像个小孩，眼前的人也根本没有能力可以进出尸蛊族部落，取得他刻意留下的短笛。
　　斗笠下的人面，勾起一丝清浅的微笑。端看手里的短笛，他才发觉，自己已经很久没有这样笑过了。
　　“臭小偷！把东西还给我！”树林里传来小少年的声音。
　　他闻声而去，这一闪现，着实把四处张望的小孩吓得不清，面前的人身形高大，一袭黑衣，斗笠严实根本看不清面庞。周身的黑气，师父说那是法力极其高深之人才会有的。
　　竹朗后退一步，倒吸一口凉气。
　　黑影面上的微笑逐渐褪去，他不认识眼前这个小少年，但却说不出为什么，觉得他很有眼缘。
　　“你……你是……谁啊？”竹朗脑海里同时回响着师父、蛮姑姑和漆将军同他说过的话，要临危不乱，要镇定自若，要掌握主动权。开口时，吞吞吐吐的语气却出卖了他。
　　面前的黑影蹲了下来，这个举动又吓了他一跳。
　　黑影开口，是温润干净的男子的声音：“你叫什么？”
　　“我先问你的，你还没回答我呢？”小孩这会儿来了勇气，说完又觉不妥至极。
　　“那行，我也不问你名字了，这把短笛，你从何得来的？”斗笠人蹲在他面前，竹朗依稀能看见他的脸色极白，下颌线清晰，嘴唇很薄，鉴于不敢靠近，他还是看不到这人的眼睛。不过一冷静，他倒是想到了个好办法，他师父虽然没教他一些厉害法术，但会给他每一件衣服袖子里缝上一袋灵草粉末。灵草叫什么他忘了，但能让四周起雾，让自己脱逃。想着，他就摸到了袖子口的粉包，心里暗暗告诉自己：你可以的，拿了笛子就快跑。
　　为了给自己创造时机，竹朗回答道：“捡到的。”
　　“你知道这笛子的主人是谁吗？”
　　“不知道，我今天就是准备去问的。”
　　黑影相信他的话不假，问到这里，陷入了短暂的思考……
　　就是现在——
　　竹朗一挥手里的粉末，伸手就去夺黑影手里的短笛，少年瞄准之后猛地一捉，几乎用尽全身力气。
　　斗笠人纵横江湖这么多年，猎物的小动作他清清楚楚，正好他也想要试探，就任由小少年行动，这一举动，让他彻彻底底地愣住了。思绪定格，再一嗅那灵草的味道，他惊呆了。
　　“不是吧，怎么没用啊？骗人的吧！”
　　小少年一手抓着短笛的一端，见面前人一动不动，周围雾气升腾，却好似刻意避开了他们两人，不禁发出感叹。
　　东西没拿到，施法没成功，这下真的完了。
　　竹朗也抢不过面前的大高个，只好自己尴尬地收回了手，笑得像个傻子。
　　若是换作以前，这猝不及防的仙灵草的威力还真能让他眼前一黑，如今身上有了那三道金印，一般的术法对他都没任何作用。不过，他又怎会想到世界上还有第三人知晓仙灵草的种植和使用，更何况还是一个陌生的小孩。
　　斗笠人蹲着走近一步，温柔地说了句：“齿雪草发挥了它的作用，四周都起雾了。”
　　竹朗一听，心念：齿雪草？好像是这个名字来着，这人还知道他都忘记了的灵草名字。汗毛直立，心底拔凉，咽了口水，小声埋怨道：“这也叫有用啊？我就没见过这么不靠谱的师父……”
　　“师父？”黑影惊喜地问。
　　“啊……不是……”小孩意识到自己的话或许会暴露些什么，连连否认。
　　那灵草粉末缝在他袖子边，料想这位“师父”其实很关心自己的徒弟，世上知悉灵草运用的人，某位一生都不可能收徒，那眼前这孩子的师父，定然是她。
　　要想，曾经那位也试图制造雾气，想以一己之力去对抗两个猎妖人，那一天，他如果没有及时赶到，不知道那位还能变化多少种计谋，非要一意孤行。
　　黑影想着，不禁摇头笑了出来。
　　这笑容比方才的明显，小孩也看了出来，一头雾水，小心翼翼地问：“这位厉害的大哥哥，你现在能把东西还给我了吗？”
　　他这么一说，面前的人就摊开手把短笛递给了他，毫无犹豫。
　　竹朗一愣，拿过短笛，撒腿就跑。跑了一阵心里觉得奇怪，好奇心使然他停下回头，不见黑影；缓了口气，再一回头，黑影又站在他面前。
　　身高压制下，他绝望了：“我刚才忘了道谢，谢谢你帮我抓到了小偷，这会儿能放我走了吗？”
　　黑影这次没有蹲下，而是俯视这个小少年，冷声：“小子，跟你师父好好学。”
　　颜潇语何等人，骨子里刻满了傲慢和桀骜，脑子里永远运算着胜负几率，她擅长赌博，更敏于进退；她勇敢无畏，更擅长示弱；她孑然独行，更通晓人情。在她面前，几乎不可能出现不可控的情况，少有的几次，他都在场，参与了，见证了，看透了。
　　小少年察觉眼前人可能是认识这个短笛和自己的师父，大着胆子问了句：“你认识这笛子？也认识我师父？”
　　“嗯。某种意义上，这短笛是我的，也是她的。”
　　“你少骗我，师父的东西怎么会在……”小孩强忍着好奇，越发觉得问下去不妥，多个心眼总归是好的，于是说着说着就停住了。
　　“原因嘛，你可以去问她。”他已经迫不及待告诉她，他已经回来了，活着从魔界走了出来。
　　一个如暗夜星辰般的人，出现，离去，潇洒如风。樾戈这个名字，自从出现在颜潇语的世界，就再也抹杀不去，到最后，已然分不清是这张脸，这个人，还是这颗心最惹人眷恋。他带着无数的秘密出现，带着杀戮和斗争出现，千钧一发，化险为夷。
　　淡若清风，深似黑渊，烈似浊酒，魅似游仙。
　　听到这话，竹朗对眼前人放下了警惕，念叨着：“你若是我师父的朋友，那可不巧，这些日子她都不在。”
　　樾戈还沉浸在偶逢故人的欢喜里，轻轻摇了摇头，颇有自信地道：“我知道她在哪。”
　　“行吧，”竹朗说着忽然又绷紧了神经，道：“等等，我这次是偷跑出来的，你要是遇到师父，你……你得答应我，别和她说这件事。”小少年皱着眉，再次看着自己身后衣服的破洞。
　　向来观察力惊人的樾戈自然能看穿着孩子的心思，再度蹲下，一挥手，吓得小孩捂住了眼睛，云烟一散，原来是换了一身完好无损的衣服。施法结束，樾戈也思考了一下道：“那这样，我替你保密，你也替我保密，今日之事我们都不会再和第三人提起。至于这笛子，吹响时我就会出现，不论是你还是你师父有危险，尽可寻我。”
　　少年不懂他为何也需要保密，总之瞒过去最好，连连点头答应，眨眼间，黑影消失在树林，他也已经站在黄洲城中。扯着衣角看那毫无破绽的衣服，再度感慨：好厉害的幻术！私自出门果然没好事！竹朗收好那短笛，迅速回了流域，对今日之事，只字不提。
　　搅弄风云的人现身，这场仗不止一次输赢。
　　【开启地图：昆仑山麓】
　　鬼兵出动，果然如我所料，所有的凡人都乖乖呆在了家里，便是昆仑这般偏僻的地方，几处村落都安静极了，我们约好在山麓这一个也叫昆仑的小山村相见，此时月色刚起，周遭屋内点着烛火，阑珊间别有一番景致。
　　我从流域赶来，却没料到是最先到的。
　　幽晴有心，在调配鬼兵时特意让与我打过照面的阎罗领兵来此，我这一到，就迅速相认，免去了不少烦心事。
　　阎罗朝我拱手：“颜姑娘。”
　　我也点了点头。路上经过宕洲，我只是匆匆一瞥，来不及仔细查看，故地重游，心情却有种莫名的轻松，好像一切都在渐渐变好，也不知道哪里来的这种闲心，趁着大家还没到齐，我在周围溜达了一圈。
　　一处灯火里，一家人张罗着贴好符咒，透过细薄的窗户纸，还能看到忙碌的身影。一个男人的声音传来：“外面的那些魂灵，咱们可不能招惹，今天刚收到的官府的通告，说的是这些鬼是来帮咱们的，和捉妖的大师一起来的。”
　　一个女子又说：“奇了怪了，什么世道，什么神仙妖怪会一起合作？”
　　“皇帝陛下也是求道之人，他肯定比咱们清楚。”
　　“鬼，我们可惹不起。”
　　不管怎么样，凡人不敢出门不敢闹事，就减少了很多麻烦。魔气还未完全四散开来，这里也没受到什么大的影响。保险起见，形势还在我们的控制范围内。
　　“干什么听别人墙角？”
　　这话吓了我一跳没错，不过这声音过于容易辨认，我叹了口气白了他一眼，道：“迟到还好意思说？”
　　换了一身普通道袍的路雾痕又年轻了几分，身后背着渚零和苍穹，就像当年游走江湖时的模样，他摆了摆手，跟着他的凌艺就会意离开，只剩我们二人时，他才盯着我手里的剑，问：“这是？”
　　他知道我平时黄泉藏于手心，碧落又在发间，手里不拿武器，这会儿提着另一把剑又非凌霄，这才发问。我坦诚告知后，路雾痕的眉头更是皱成一团：“刈魂，到底在想什么？”
　　“谁知道呢？”我最不想花心思去猜的，就是刈魂的打算，起码我现在背靠大树，乐得自在，他要做的事谁又阻止得了，还不如就算了。
　　此时的心态，有理却也残忍。
　　不一会儿，幽晴赶到，来时红衣便服想来也是做好了动手的准备，一来就道歉：“来晚了。”
　　“不晚，凡间的事你费心了，不必见外。”我迎了上去，路雾痕跟着我转身，与幽晴照面，难免有往事重现的尴尬，二人只是点了点头，便不再多言。
　　关于鬼界有心寻找销声匿迹很久的神魔陨一事，我不方便与雾痕提起，在雾痕看来或许幽晴就是太给面子才加入我们之中的，其中牵绊，一时难以说清，不如算了。
　　我紧接着和二人说明此行的具体计划，只为开天，劈开神界结界就跑，办法和当年在宕洲涪零的做法相似，这次不用凌霄，只需碧落开，苍穹守，黄泉合，最后阵法一结，顺便释放些神界之气来肃清人间魔气。此外，我们唯一需要准备好的，就是天门打开后未知的一切。
　　昆仑天门在千年前是开启的，这些在仙族古籍里有所记载。可大约是那场天谴后，伴随着昆仑派彻底的衰落，天门被神界单方面关闭，关闭天门的一把钥匙，或是一个封印，谁都无从得知，这是此行唯一的风险所在。
　　路雾痕听懂连连点头，幽晴为我们护法善后，即刻出发。
　　天色暝暝，越往高处走风声越是猖狂，密密麻麻的冰晶也霹雳而来，不一会儿到了山腰一处天然平台，风的残声衰弱，冰晶也落成雨，脚下有几个打磨过的石板，似曾有人于此打坐；抬头时雾里一线天，水光悬浮，此处定有结界。
　　“看来我们到了。”我在风中仰着头，仍由被沾湿的发丝飞舞。
　　“这就是天门？还没到昆仑山顶吧？”幽晴头一次来这仙族之地，问道。
　　路雾痕对仙门之事了解更多，加上我让他去查古籍又增长了更多知识，此时解释了一番：“是这样的，昆仑被称为天柱，是因为一半在人间，另一半高耸入云，已至神界，所以天门作为人神两界入口，应该是在山腰不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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