颜灵转

　　不出十日，人间各城收到来自皇宫的指令，守军限制百姓外出，加之夜间酆都大门一开，百鬼夜行，执灯送符，人间陷入无尽的宁静。
　　魔族军队听到风声，一面固守宕洲，和仙界的御妖阵继续对抗；一面选择南下，在南方小镇与仙界交手，结果幽晴率领鬼兵支援来得及时，魔族继续退守。
　　除了神界以外的各界狼烟四起，大地死气沉沉。
　　这几天我一直在人间辗转，一会儿去看看路雾痕那边，一会儿又去与幽晴会面。忙忙碌碌中，好不容易回一次流域，还没走到赤司殿，在流域大门就被一柄长枪拦住，那远处飞来的长枪差点没把我吓死，还好下意识闪了过去，不用想也知道怒发冲冠的来者是谁。
　　漆将军收了自己的长枪，瞪着我：“你还知道回来？”
　　“我出入都经过刈魂的同意，又发生什么了？”面对漆引的敌意，我格外淡定，可以说是非常习惯。
　　“你为什么插手人间的事？”刈魂都没问，漆引却问了我这个问题。
　　“联盟，真打起来，妖界若无朋友，恐怕根本不是魔界和神界的对手。”
　　“你以为，他不知道吗？”
　　漆引生气不是没有理由的。刈魂在安定了流域各族之后，就没有别的大动作，联盟这种伎俩他清楚，却没有那么做。兴许是因为妖界曾经受到盟友魔界的背叛，在上一次大战中元气大伤，千年都没缓过来，妖族人害怕团结害怕背叛，确有理由。
　　他这话倒是提醒了我，刈魂本就不方便出手，放我去做，也有他的考量。想到这，上次在蜀山的事又再次撞入我的脑海，他本可以不管的事还有很多……
　　比如我。
　　“喂！你又发什么愣！”
　　漆引的怒吼打断了我的瞎想，我只好顺着他的话道：“行了，我去找他。”改变计划去看看刈魂，也许会有新的发现。我一挪步，漆引便跟了过来，跟就跟吧，也省的每次要和他解释。
　　“你到底是真聪明还是假聪明？你难道不知道魔界这次来势汹汹，不好对付吗？”漆引的气还没消，一直问我。
　　我只好懒懒地回答：“知道啊，所以更要做好准备。”
　　“你的准备就是去帮一群凡人，还和那些自称仙族的道士一起？”他的话难听，但说得没错，毕竟现在的仙界，只有路雾痕一个飞升的真仙，其他说白了也还是修道的凡人。
　　“那你知道，魔界的目的是什么吗？”
　　“反正他们出了个什么右使，传闻很难对付，目的难道不是吞并人间吗？”
　　“吞并人间？”我忍俊不禁，“吞并了人间对魔界有什么好处？”
　　漆引皱了皱眉头，想了一下，六界之中，人界是最容易吞并的，换作任何人都最后收服人界，毕竟抓了一堆没有法力的凡人，真是什么用都没有还麻烦事一大堆，想清楚这个道理后，他问：“那他们想干什么？”
　　“他们的目的……”
　　魔族出了魔界要想获得无尽的力量，须得戾气加持，而屠杀凡人是获得充足戾气的最佳方案。凡人不堪一击，对人间出手，只是手段，或者说途径罢了。
　　我话没说完，答案从另一个人口中道出。
　　“是妖界。”
　　半路上，穿着靛青色常服的刈魂，恰好朝我们走来。
　　漆引见他，收了脾气，站到了他那一边。我与刈魂对面，感慨他又一次算到了魔界的心思。见我没继续说话，刈魂接着方才的话题说道：“魔界知道妖界不会是朋友，做不成盟友，就得赶尽杀绝。”
　　“那还真是心比天大，想要动妖界，那也得有那个能耐啊！”漆引顿时不服。
　　“现在与妖界正面冲突，时机不对，不是上策。”
　　听我来了这么一句，刈魂和漆引都看向我，两人的目光截然不同。从蜀山那事后我时刻提醒自己，与刈魂保持距离，更不能再有所求，他坐镇流域对我在外面的动向不闻不问，是最好的状态。漆引则是一副恨不得一次性把话说完的憋屈样子，我继续说道：“魔界经历过那场天谴，损失不比妖界少，如果那个右使当真是从禁地出来的，就算他本领通天，妖界的联合重组也比他们快了好几年，他渊漠不过得到一把刀，用不用得趁手都还难说，这会儿就拔刀相向，几乎不可能。”
　　这么解释，刈魂笑着点头，漆引就更加一头雾水了：“那还说他们是冲着我们来的？”
　　“他们要的，应该是四大神剑，应该说，一直以来，魔界最看重的就是这四把剑。”刈魂补充解释的时候，眼神一直停留在我身上，魔界求剑，靠得是谁，我比谁都清楚。他话语里有讽刺，我听得真切。
　　“这也是我这次回来想说的，”为了避开他的眼神，我刻意往侧边挪了两步，“魔界想要趁乱动手，这个任务应该是交到了那位右使手上，我看他无心在边城开战，目的更加明确，碧落和黄泉在我手上并不安全，最后用完，我马上交还给你。”
　　漆引嘴一撇，心里想：早该还回来了。想完脑子灵光一闪，又问：“什么叫最后用完？”
　　刈魂则偏着头微笑不语。
　　“封印神剑，是为防御；一味防御，不是上策。”
　　“你能不能一次性把话说清楚？”
　　“他们想给我们找麻烦，我们也得给他们找点麻烦，想来能牵制魔界的，也就只有——神界了。”
　　“神界？”
　　魔界位于大陆西侧，巧的是当年的天柱昆仑也在西边，和现在正在开战的边疆相连。昆仑仙门在未衰落的时候，除了有一堆修仙之人外，还负责守护着人间通完神界的唯一一道天门，山间天门是被神界关上的，这时候打开，首当其冲，便是魔界。
　　“你要动手，得尽快，我同你去。”
　　我还没说清楚，刈魂就来了这么一句。昆仑如今是是非之地，各方势力都有可能在那附近出没，他说话时语气真挚，更让人听了心慌。
　　“流域需要你，我去就行，开了天门就溜，捅个篓子而已。”我勉强朝他笑了笑，想着能哄就哄，他在事情反而会更复杂。再者，他留在流域很有必要，不是什么大事，还有路雾痕和幽晴，不会出事。
　　这一阵沉默里，漆引左看看右看看，就差说出一句“我跟你去”了，最后还是刈魂退步，答应了我。既然着急，我打算这就出发，在这儿站了一会儿，也算是打了招呼。
　　正当我准备离开时，刈魂叫住了我：“潇语，给你个东西。”
　　他一抬手，流域天边红月微微震动，弯月上似是逐渐露出一个裂口，缝隙里流出一道黑影，仿佛脸庞一道伤疤，疤痕朝着地面飞来，速度极快如陨落恒星，光与火交织，那道黑烟在刈魂手中停住，渐渐现出形状。那是一柄极细的长剑，剑身如龙蛇，剑柄如狼牙，妖界多个种族的真身之形被精妙地雕刻在纤长的剑上，长剑泛着的黑烟，应是怨气。
　　我一眼便认出了那把剑。
　　来到流域后，关于辜钦王的传说我多半都有听说，传闻在初期他遇到许多不服统一的妖族，便取了他们的胸骨和鲜血丢进了熔炉，凝固无尽仇恨，铸成了一把妖剑，这把剑他从没用过，却是妖界之王的地位象征。
　　“刈魂，你这是？”漆引自然也认得这剑，有些担忧。
　　“给。”
　　他递给我时，就说了一个字。
　　“我有碧落和黄泉，加上贺夕睬帮忙，够了。”我当然要拒绝。
　　刈魂眼中的落寞是刻意表现出来的，亮亮的眸子里说来就来的水光，看了还真让人心惊肉跳，我看我要是不接受，他真会随我前去昆仑。就当多个保命的筹码，我还是收下吧。
　　接过那细长的剑，我松了一口气：“行了，到时候一起还你。”
　　说来可笑，我管他借的东西，几乎没有按时还回去的，魔书也好，神剑也罢，那些他费尽心力得来的东西，他借我，也从没讨要过。我不知道，他是自信我不会卷铺盖走人，还是自信自己能掌控一切。
　　又或者，我与他借的东西，远不止这些。
　　漆引知道自己阻止不了，眼看我拿着剑消失在眼前，一肚子话都生生憋了回去。
　　刈魂拂了拂袖，准备转身离开，见愣在原地脸色难看的漆引，问了句：“你怎么了？”
　　“那剑，都还没有名字。”他和刈魂说话的时候就好像换了个人，逻辑清晰，脑子灵敏，语气更是无比柔和。有时，他自己也觉得看着眼前人，自己就不是自己了。
　　漆引身材高大，天生比刈魂高出一头，他随他一路刀山火海，更明白祭那把剑的每一个魂魄，都是刈魂一刀一剑拼出来的，他受过的伤，他吃过的苦，漆引比任何人清楚。刈魂“借给”颜潇语的每一样东西，哪一种不是他呕心沥血，披荆斩棘得来的，这般慷慨，看得漆引怒火无处发，愤恨无处说。他只好感叹，刈魂自己都没用过的剑，就这样又借了出去。
　　“你担心她不还吗？”刈魂抬头看着漆引，说话就像个小孩。
　　“不是……”
　　明明是即便有借无还，你也会拱手相让吧。漆引哽咽。
　　“那不就成了，你最近怎么老是生气啊？”刈魂眉眼弯弯，偏头看他，漆引便觉心上荒漠，开遍桃花。
　　一眼，万千思绪，化为虚无。
　　“好了，别生气了，我也给带了东西，手给我。”看漆引瞪大双眼，好像灵魂出窍，刈魂继续说道。
　　漆引还真是鬼迷心窍地摊开了手掌，刈魂放在他掌心的，是一个面人，准确来说是凡间捏面人捏的一个小狗，小巧精致惟妙惟肖。
　　“看，”刈魂自己得意地笑着，“前两天去黄洲看到的，像你吧？”
　　那般一尘不染的笑容，说什么话都让人如沐春风。起码在漆引心里是这样认为的。刈魂调皮，因早年的经历对人间的玩意儿很是喜欢，但又无暇去玩耍。想来是在流域这些日子，闲了下来，心也清净，才会去人间给他带了这个小东西。
　　那只小狗是人间常见的小黄狗，和他这妖族狼犬的模样可完全不同，狼犬真身两颊光是蓝白相间的毛发，在凡人眼里那就可以算作老虎了。可他看着这小巧的狗狗，心底的怒气，当真烟消云散了。
　　好像，被在乎，就够了。
　　至于他此举背后的含义有多深，多繁杂，漆引无所谓。
　　漆引只是笑了笑，小心翼翼地给面人小狗注入一道无法损毁的法力护罩，又化出一个小锦囊将它安放进去，佩戴在腰间。看到漆引的模样，刈魂也心满意足地准备离开：“这样多好。”
　　“刈魂——”
　　漆引忽然开口喊他的名字，掷地有声。
　　“嗯？”刈魂回头。
　　“昆仑那边，我会盯着的，你放心。”
　　“好。”
　　……
　　【切换地图：黄洲城】
　　趁着魔界这次出手，黄洲可谓是大赚了一笔，六界各族都想知道这场战争进展如何，何时结束，谁输谁赢，总之最新的消息在万音坊一公布，便是一阵喧哗，第二日想要抢先获取消息，出价必须比前一日高出一倍。由于贺夕睬在宕洲守着慕云西，这几日便未曾光顾这里，我的帮手有限，非常时期，能放就放下吧。
　　在我不知道的时候，有一个人悄悄光临这里。
　　准确的说，这次是两个人。
　　黄洲名声四起，治安更成问题。我若是知道那小子私自跑到这里，我定然会找人把他关在赤司殿。
　　小朗为何会溜到黄洲，不得而知。反正他也已经挤过人群，混到了万音坊一层中央的大桌子边，人们摩肩接踵，撞得个头不大的小少年一阵眩晕，好不容易在一处落脚喘息，楼顶的大钟一敲，人们又开始喧闹起来。
　　“肃静——”
　　原来这场上的大桌，这几日还开了个赌局，赌魔族和仙族这次对抗究竟谁赢。普通人看戏看个表面而已，魔族的对手可不止仙族，还有神出鬼没的鬼界以及黄洲背靠的妖界。
　　众人欢，嚷嚷下注。
　　竹朗恰好被挤到桌子一角，死劲儿抓着桌角，一边注视着赌局，一边听着旁边的大人们解释。
　　“万音坊的老板真的贼，每次都先让下注后公布消息，每三日可出一倍的价格改换自己的选择。”
　　“就是，战事日新月异，谁知道最后胜负？”
　　“这种时候还挣脏钱，啧啧啧……”
　　“嫌人家脏，你别下注啊！”
　　吵闹中，竹朗拽了拽自己的腰包，摸索了一番，确认腰包里的物件还在，继续看着赌局开始。赌徒下的注，除了黄洲特有的货币外，还有一些法宝，看得小少年眼花缭乱，心中赞叹。
　　众人下注结束后，二层鸣锣的人准备倒数：“买定离手啊！”
　　第二声锣响时，二层栏杆边忽然跌落漫天的纸钱和金币，钱币飞扬，声响清脆，惹得旁观人纷纷仰头张望，不见下注人，却见钱币都准确无误地落在大桌的左侧。
　　这些日子赌局虽然热闹，但这里并非赌场，就此一局，头一次有人怒掷千金，赌一方赢。
　　“买了什么？”
　　“谁这么大方？”
　　“买的是——仙族胜。”
　　赌徒心思跟大财主下注，又有不少人掏钱买了仙族，导致面上赌注数量悬殊，好似魔族必输无疑。众人欢愉之际，竹朗好奇地望着二楼，始终没有看到下注的人是谁。
　　倒是最后一声锣响，前方战报开卖，大家又疯了似的离开大桌，往两侧楼梯挤去。又一阵人海翻腾，进进出出的人把小少年挤得完全不能自主，“随波逐流”了一阵，他干脆取出腰包里的物件，举在手中，准备挤到哪算哪，能问一句也行。
　　“好不容易溜出来，可不能空手而归。”
　　小少年狠了狠心，也开始朝着屋里挤，这一挤几户无用，人群推搡着，一部分问完的贵客开始离开，两股洪流里，他被扯着往外，不一会儿离大门口更近了。
　　竹朗手中是一把朴素的短笛，笛身有多处裂痕，材质似是某种罕见的清亮却坚韧的玉石，他捡到这把玉笛时就认定，它和自己的家乡、家人有必然联系，或许找到它的主人，就能化解部落和师父之间的矛盾，他天真地想。
　　落日红晕，在那把短笛上路过一抹夕晖，那光反射到了准备离开的黑影眼中。
　　黑袍人戴着黑色斗笠，一袭玄衣似是披着黑夜而来，侧目时那黑瞳中透出一阵温暖的目光。
　　“诶诶！别挤我！”小少年叫喊着。
　　黑影只看到他手里的短笛，若有若无地闪现在人群中……
　　最后，必然以失败告终。
　　竹朗终究被挤了出来，非但没问到，自己一身新衣服沾了污垢，还被扯破了个口子，坐在路边的台阶上，他闷闷不乐地翻着自己身后的口子，嘴里自言自语：“要是蛮姑姑看见了，我就完了。”
　　说着，他把手里的短笛放在了台阶上，专心地扒拉着衣服看身后的洞：“完了完了，师父好像也回来了，我这次死定了。”
　　少年陷入被漆引疯狂训练剑招，一遍又一遍打落他手里的剑的无限恐惧中……
　　“小朋友，你东西被人拿走了！”
　　一个陌生老人的声音传到他的耳朵里，他转过身一脸懵懂，老人看他愣在原地，指了指地上又指了指远处一个飞奔的人影，说：“刚才你放在地上的钱袋子，被偷走了！”
　　钱袋子？竹朗心想我没钱啊，师父一分钱也不给他的。
　　不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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