颜灵转

　　【切换地图：鬼界鬼王殿】
　　自打和鬼界达成联盟后，我出入鬼界可谓更加肆无忌惮，这次事情紧急，俺安排人手尚且需要时间，必须早出早回。这一去，便直接落在鬼王殿大殿中央，不巧的是，幽晴和一众臣子好像在商量什么事情，气氛沉重。
　　我的突然造访，加剧了这种沉重。
　　再次面对群攻而来的目光，我长吸了一口气，道：“我待会儿再来吧。”
　　高座上的幽晴却叫住了我：“等等，你有急事吧？”
　　既然得到机会，我就直言了人间危难，目前仙界也需要鬼界的帮助，言简意赅，刚一说完，幽晴就直接点头答应，我着实有些措手不及。
　　看着大殿里齐聚这么多人，鬼界或许也是因为听闻魔界出手在思考对策，我无心插手鬼界的事务，得到回应便把计划和方式也说了清楚，借鬼兵开道，这么大的人力物力，鬼王犹豫，本是应该的。
　　可又一次，幽晴直爽答应：“放心，交给我吧。”
　　“鬼王慷慨，潇语谢过。”
　　“我们也正在商议此事，神魔陨现世，必然和魔界有关，我不会坐视不理。”幽晴补充说道。
　　提及“神魔陨”，我脑海里闪过上次同幽晴一起看到的那尊巨大雕像，还有她父亲冥王的难言之隐，想来鬼界在意的，除了魔界在人间的动作，还有当年在鬼界名震一时的法器。
　　“神魔陨？”我问出这个名字，周围鬼臣的眼神里都开始闪躲。
　　幽晴从高座上走了下来，给了左侧一列的三生婆婆一个眼神，三生婆婆开口解释：“前些日子，那雕像手中的神魔陨发出阵阵寒光，鬼界地脉有些震动。”她说完，幽晴走到我的身边，面露难色：“本来也想找机会和你商议，魔界变动兴许和神魔陨有关，当年的传说戛然而止，或许真相就藏在魔界。”
　　“神魔陨出世，想来他渊漠这些日子还真没闲着，做了不少事。”我说着，手中唤出黄泉剑，道：“鬼界地脉受损，难免和人间一样受到魔气影响，我会在这段时间，人鬼两界交界处布下结界，以防出事。”
　　“多谢。”
　　幽晴道谢，众臣俯首。
　　“应该的，抵抗魔气的那些符咒对鬼没有作用，你们不必担心，届时我会让仙界把符咒全都送到酆都，你们大开鬼界之门，届时，就劳烦诸位了。”
　　酆都距离蜀山不远，多数的符咒也是有蜀山制作，以酆都为中心向人间各个城池派送，鬼兵行动比道士们快，半个月足够了。幽晴屏退众臣后，我们又具体商议了一些细节，事务交代清楚，我便准备离去。
　　“你呢，妖界就让你一个人行动？”走之前，幽晴还是问了这个问题。
　　“没办法，我要向调用妖界的人，难啊，”我摆了摆手，道：“棋山那片我去送符，顺便看看我的老朋友们。”
　　“行。”
　　【切换地图：宕洲城】
　　宕洲城建在西部一个物产丰饶的绿洲之上，出城几里就能看到无边的沙漠。原本这座城池因为交通要塞，是各路商队齐聚的地方，最热闹时各国商会还会举盛大的宴会，市集无宵禁，满目是琳琅。
　　而今的宕洲城被一道屏障割裂成为两个世界，一面是黄沙漫天里魔气笼罩，再无白日；一面是仙族聚首维持法阵，百姓流离，逐渐成为一个空城。在此伫立已有百年的铸剑山庄，在组织送走所有百姓之后，最后一个撤离宕洲。临走时，铸剑山庄的管家给路雾痕送去一批锻造精良的宝剑，供仙门备用。
　　这座小城里闻名遐迩的占卜大师第五玉，在多年前的一场灾难里销声匿迹，有人能说他死了，有人说他走了。
　　屏障左侧，魔族建立了诸多哨所，兵马众多，一处高阁夜灯长明，蓝火耀眼，照彻黑夜。
　　高阁中时不时传来斥候战报，安静时只有一个人在窗边端坐，没有人知道他在想什么。
　　“右使！那些仙族的屏障怎么都攻不破，这可如何是好？”一士兵打破了他的安静。
　　独坐的人玄衣厚重，头戴斗笠，两袖绣蓝火纹，微微偏头，抬眼看他，顿了一会儿方才说道：“等。”
　　“等什么？”士兵问得着急。
　　魔界右使却没有回答，只是保持原有的目光盯着眼前的小兵，神色极冷，如同在俯视一只蝼蚁。士兵突然反应过来自己说错了话，声声道歉：“右使！小的只是……只是……担心魔尊交待的任务……”
　　渊漠让他带人到人间，是起了个混乱的头，声东击西，而实际的目的是逼出四大神剑，虽不知渊漠为何执着于四把剑，但他也算是再次接收这个任务，怎么做，他心里清楚。
　　“说完了？”
　　“说……说完了。”见右使眼色更加凌厉，小兵自觉退下了。
　　他在等的，不过是安静。
　　自从他回到人间，就听到了太多消息，关于故人，关于自己。喧嚣如雷，从未停歇。
　　屏障右侧，蜀山和昆仑的仙族众人轮班为法阵注入法力，一些人已经好几个昼夜没有合眼，因为相信真仙路雾痕能找到更好的办法，他们咬牙坚持着，互相鼓劲。
　　“什么时候才会有救兵啊？”
　　“听说很多凡人都已经撤走了，真仙去了皇宫？”
　　“那我们怎么办？我们不会就被丢在这里了吧？”
　　“别说傻话了……”
　　自我怀疑的气氛在滋长，法阵屏障猛地松动。
　　众人惊慌，有人急红了眼，有人口吐鲜血。就在这一刻，一道金光闪过，法阵上的裂痕被这道法力缓缓修复。
　　“是真仙回来了吗？”
　　“我就知道真仙不会放弃我们的，他有办法的。”
　　得到了鼓励的人们欢呼着，再次鼓足了干劲，稳定了这庞大的法阵。那道法力渐渐抽回，施法之人却在空城的一处巷角现身。他现身时，面前还站了一个穿着一身普通商人服饰的蒙面人，见他到来，蒙面人扯下面巾，露出一张妖气十足的面孔。
　　“怎么什么都算作那真仙的功劳呢？你说是吧？”蒙面人开口就是一句质疑。
　　“宕洲，这是我家。”
　　那话和那人的心一般如死水平静，痛与恨都掀不起任何波澜。他只是执行任务，只是随心而为，没有悲喜。
　　蒙面的是早在宕洲蹲守了一段时间的慕云西，如今魔界突然动手，他也被挡在了屏障的一侧，只好和监视他的贺夕睬相依为命。贺夕睬是灵，不是人，他也就成为了这空城里唯一的活人。
　　“你说颜姑娘，什么时候动手啊？”慕云西越等越是着急。
　　“她马上就会来的。”贺夕睬的话语已经是冷的，说话时，他的目光没有落在眼前的狐族身上，而是落在了远处一座破败空荡的庄园檐角，往事模糊而又清晰。
　　【切换地图：棋友镇】
　　棋友的青石板路依旧那么潮湿，冬天的江南一旦下雨，这气候便会骤然凉上五分，彻骨的微风中，行人寥寥。街边那扬着酒旗的酒馆，生意也有些冷清。
　　撑一把素色的纸伞，淡去衣衫上的龙纹，一户一步，将蜀山制作的符咒贴到各家各户的门窗。门口的小摊无人看守，摊上那些有些颓色的蔬菜，像是一张张热情洋溢的脸庞，就仿佛下一刻，就该结伴去品醉香楼新出的花酒。
　　来镇上前，我先去了一趟炼剑山庄，看到自己的画像和四处朴素凄凉的白绫，心里有些苦涩。送完符咒，颜潇语站在那画像前，朝着画里那逆势而出的大侠高灵轲，鞠了三个躬。若没有和那倔强女子的承诺，我应该不会走这一遭，更不会以如今的身份站在这里。
　　虽然，高灵轲早在多年前就死在了棋山的山崖，早已投胎转世，忘记前事，但我仍然敬佩，她生命的力量如峭壁上盛开的海棠，坚韧扎根，众人望尘莫及。
　　“高掌门，多谢。”
　　上一次来到棋山未来得及说出口的话，这次，算是补上了。
　　醉香酒楼的装潢没有多大变化，站在老槐树下，阳光穿过密集的树荫，在地上落下斑斑点点，酒旗招摇，忙碌的伙计们偷得半日闲，聚在一桌嗑着瓜子，笑声和酒香，一齐传遍小巷。
　　我收了纸伞，现出人形。
　　“诶！别笑了，客人来了！”
　　“客人？快请！”
　　小鹿和麦穗几乎是下意识地说话，还没看清门口来人，见了个影子就开始招呼，不愧是我选的优秀员工。
　　胡姐笑得温婉，眼角却有了些岁月的痕迹，她最先收拾着桌上的东西抬起头，与我这一对视，手里的东西，都跌到了桌面。
　　“怎么了？你这手滑了？”麦穗接过胡姐手里的东西，没有抬头。反而是宝叔察觉不对，扶了一下他的眼睛，缓缓侧过身，见我时微笑点头，一如过往。
　　终于，小鹿也跟着转身，少年如今已为人夫，满眼的笑意凝固了。
　　“你们都怎么了？”麦穗也发觉这安静来得突然，放下手里的活计，探出头，朝门口望了过来。
　　以往爱扎一个歪马尾的麦穗，这会儿把一头秀发盘了起来，往日的戾气也几乎褪尽，见我时，眼眶红润。
　　我毫不客气地背着手迈进大门，时光就在这一刻重叠。
　　“开了门就是做生意，我可不是请你们来闲聊的！”
　　用熟悉的口气说出这句话，这些年所走过所历过的种种，如释重负。
　　“颜姑娘！”
　　“真是颜姑娘啊！”
　　“你可算回来了！”
　　不一会儿我就被这群老朋友团团围住，先是遭遇了麦穗熟悉的“熊抱”，后来又被生拉硬拽扯到桌子边坐下，还没说一句话，小鹿就哼哧哼哧端着一碗酒递了过来：“颜姑娘！你不知道，你不在的时候，我们研究了多久才学着你酿成了以前的酒！快尝尝看是不是学到了精髓！”
　　“你这人，怎么？老毛病又犯了，颜姑娘好不容易来看我们！一来就说什么酒，都不问问发生了什么吗？”麦穗气呼呼地怼了回去，这俩的相处模式还真是没变。坐下之后，我才看到两人手腕上有一对相同的银镯，想必欢喜冤家，已经修成正果了。
　　胡姐给我推过来一盘完好的花生米：“可不能光喝酒。”
　　宝叔也起身抱着算盘和账本凑过来：“颜姑娘走后啊，生意确实不好做，但也还过得去，你看看。”
　　我端起那酒一饮而尽，那味道如潺潺溪流入喉，一寸一寸，流域喝过那么多的酒，却没这一碗酒来得烈，烈到方一下肚，眼泪就止不住流。
　　“潇语啊……”麦穗见我感伤，更是搂着我的脖子鬼哭狼嚎起来，惹得大家暗暗抹眼泪。
　　我深知可不能这么下去，擦了自己的眼泪，又擦了擦麦穗的眼泪，道：“这酒真好，醉香有大家，我很放心。”
　　从前，这是我的栖身之所，酿酒种花不过爱好，如果我能给他们留下谋生之路，或许也算作恶多端之人的积德行善。
　　伤感的气氛过去，我们便围坐在一起，胡姐迅速炒了一桌子的好菜，大家都喝得开怀，这一顿连同我是谁，曾经做了什么，现在打算做什么，全都交代得清清楚楚。原本隐瞒的一切，现在都没有必要了，我本认为不该再出现在他们面前，人生短短百年，不过是我一朝醉醒，斗转星移，他们记得我也好不记得也罢，最好和我这个携带天谴的妖怪划清界限。
　　可他们，还是兴致勃勃听故事，一副自己认识了大人物激动不已的模样，我只好摇摇头。
　　凡人，远比我想象中更容易快乐。
　　“等等，这么说在西边的大战是真的！”麦穗继续八卦。
　　我点头。
　　“你是妖界的王后也是真的？”小鹿继续八卦。
　　我点头。
　　“妖界的王是谁啊？不会那位樾大哥也是妖，是他对吧，我打一开始就觉得他对你心怀不轨！”麦穗说着自己的猜测。
　　我手里的杯子，突然顿住，空气一时凝固。
　　胡姐看我面露难色，便说：“你们问题太多了吧，让颜姑娘好好吃点东西不好吗？妖界应该是吃不到这些东西的对吧？”
　　“胡姐烧的菜，真是天上地下六界一绝！”话题转移，我接过她的话茬，“樾戈，他死了。”
　　说这句话时，我心里反而很是平静，有人还记得他，我替他开心。
　　小鹿也努力转移话题，道：“颜姑娘开心最重要嘛！麦穗现在其实学乖不少了，虽然主要功劳在我哈哈哈，来把杯子端起来，我们俩应该给颜老板补上一杯喜酒的！”
　　“这事确实遗憾啊，恭喜呀！”我举起杯子，却见麦穗的脸色还是不好。她用手肘拐了一下自己的丈夫，小声地说：“别提我俩成亲的事了吧，没看到颜姑娘的神情吗？”
　　她是觉得，自己有情人成了眷属，越是强调，越对我不好。
　　我明白她直率的性子，对人的爱憎都明确真挚，便自己笑着说：“没什么，我成亲不也没能请到大家吗？给大家赔罪吧！”
　　聊得越深入，事实越悲哀，说到雾痕和五公主，大家的脸色都不太好看，趁大家还没完全喝多，我就借着气氛道出此行的目的，以及人间面对的危机。他们其实也多多少少听到皇城传来的消息，风波里人心惶惶，皇城送符的消息还没传到各地，我来这一遭，也顺便提醒他们注意魔气。
　　说着，便把那些符咒一一送给他们，再于手心化了一个法阵，扣在酒楼的地面，金色法阵闪了一下便暗淡下去。
　　“这是？”
　　“这个法阵可保大家安全。”
　　此话一出，大家伙都明白了，我来得匆忙，是不会留下的。见大家眼中再次闪烁不舍，我笑着发誓：“熬过这场战事，我会常来看大家的！”
　　走之前，还收获了一堆“流域冷不冷”“少喝酒多吃饭”之类朴实的祝福，麦穗一直扯着我的衣袖不想放我离开，我便在她耳边悄悄说了一句：“麦穗，再帮我做件事好吗？”
　　麦穗频频点头，眼中放光的模样和早年收留她时一模一样。
　　“如果有妖邪找你们麻烦，摔碎这个坠子，我会立刻知晓。”我给她手里塞了一个注过灵力的玉坠，便走出了酒楼。
　　大家也送我到门口，走之前我看了看那个随风招摇的酒旗，一面是“醉香”两个大字，另一面其实有一个小小的“颜”字。深吸一口气后，我还是决定，趁他们不注意用法力抹去那个“颜”字，以免连累他们。
　　“冬天冷了，早点关门也可以，我下次再来查账啊！”
　　“颜姑娘……”
　　声声呼唤，渐渐远去。
　　别回头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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