颜灵转

　　近日，我主要要做两件事。其一，引导黄州城内妖族中人，哄抬贩卖信息的价格，出价越高，越能吸引更多的人来黄州城交易，很快黄洲便会成为地上三界的信息交换中心。另一件事，我现在去办。
　　烛火明灭，殿前高坐者，不顾阶下哭嚎求饶的众人，只是侧过头和站在一侧的将军说话。
　　“漆引，你觉得吵吗？”辜钦王这一出借刀杀人玩得漂亮，惹得原本想要生乱的两个部族，在大殿里就互相算计起来，你死我活。殿下的地板被血冲刷得干干净净，怨气横生。
　　他说的话，漆引总是能想方设法地回答出来：“是有一点。”
　　我很少来大殿一趟，这样的场面未曾见过，却也无甚惊奇。自古霸权天下者，谁不是铁石心肠。
　　一步步走过，周围两个部族的人继续叫嚷，也有点眼力纷纷让路，不料走至台阶下，还有一个断臂的人在地上蠕动着前来，一把拽住了我的裙角。
　　我低头看他，一张脸血肉模糊。
　　“王后，救救我。”
　　刈魂只一挥手，无形刀影飞过，那人另一只胳膊瞬间抛到了半空，血液四溅，溅了我一手背。
　　台下的众人慌张、害怕、哭喊，似乎都与我们三人无关。漆引只是依旧用恶狠狠的眼光看我；刈魂依旧是冲我温和地笑着；而我顺手在裙边擦了擦手背上的血，抬头说了句：“借魔书一用。”
　　此话一出，身后人群略微安静了一些。
　　这个要求对于殿上这些人来说，是万万不敢提及的，我就以这样轻松的语气说出，好像在商量一件再小不过的事，难免惹得他人眼红。
　　最先质问我缘由的，毫无意外是漆引：“你要魔书做什么？”
　　自从与刈魂成了这名义上的夫妻，要想瞒他一些事，就更不容易了。最完美的谎言，往往建立在无数真相之上，他和我，都长于此技。
　　我抬头只是看着刈魂，道：“查破天魔两界结界之法。”
　　殿下闹腾的众人这下完全忘了自己刚才的狼狈，纷纷议论起来。
　　旁人所言，我不在乎。
　　刈魂自然明白我的执念，在我们都还不知道魔界里的某人是死是活时，我们的目的确实高度统一。尤其是有了新的身份，信任似乎成为束缚他的另一种仪式，他只能执行。
　　这也是我做出决定的原因。
　　有时我倒宁愿自己没有用这样的眼光剖析过他，尽管他的作为都与执念有关，有迹可循。
　　魔书里的记载，他应该比任何人都清楚，我来这借书，算是后他一步了解，先行者依旧是他，以他的性格应该不会放在心上。
　　“给。”
　　果然，刈魂干脆地一挥手，我伸手凌空一接，那两本魔书赫然出现在我手中，我也不拖泥带水，只留下一句：“谢了。”便迅速消失在大殿之上。
　　只留下互扯头花的三个部族，目瞪口呆。
　　查阅魔书的过程，也是在赤司殿里完成的，难得我让小蛮倒的是茶不是酒，短短几个时辰，就把这记载了六界秘术的两本魔书翻了完全。小蛮许久没有见我对事如此上心，在一旁不敢打扰。
　　这两本书传闻来自魔界，所言应该不假。其中行文笔法虽有刻意模糊六界语言的嫌疑，但仍能从只言片语的使用里看出，写书之人是魔界之人无疑。至于内容，除了一些名震六界之人的奇闻轶事外，就只有几页记载的秘术颇有价值。换魂还阳之法，被那老盟主和涪零用过，效果我也见识了。结界织结和破解之法，倒是印证了涪零抢夺碧落剑的缘由。
　　传闻中的四大神剑，确有开天辟地之作用。苍穹截断，凌霄吸纳，碧落割裂，黄泉守固，若是合体融为一件兵器，便有破开天魔两处世上最坚硬结界之能力，至于熔炼之法却没有详细记载。
　　小蛮见我皱眉，小心地问了一句：“颜姑娘发现了什么？”
　　“就是没什么发现，才让人头疼。”
　　当然，我书都借来了，自然其中一些外人进入魔界，进入神界之法都多少翻阅了一下。魔书最后几页，是一些仙灵草种植与功效的记载，这也解释了为什么刚认识刈魂的时候，他会对我所种植灵草十分了解。
　　如果说，两本魔书是魔界流传在外的古代术法典籍，那其他几界一定也有自己的记载，想到这，我得去和幽晴、雾痕再见上一面。
　　“小蛮，刈魂来了帮我把书还给他，我去蜀山。”话音刚落，紫烟消散。
　　【切换地图：蜀山山门结界前】
　　自从法力恢复，能够施展瞬移之术，起码这路途上就避免了有人跟踪，虽然我从没见过刈魂派任何一人监视我的行踪，但防范之心也从未减弱。
　　说来蜀山，便直达蜀山。
　　山门前的小道士没有初见那般见外，懂事地前去通知路雾痕，听闻他马上就要闭关冲击最后一层境界，趁此机会，我也得把话和他说清楚。
　　路雾痕出现在山门时，我正坐在台阶边玩着裙摆，屏退守卫，他蹲下来说：“来的这么突然？”
　　“这不是担心你闭关了我进不去找你吗？”我偏过头和他说话，始终隔着仙与妖的结界。
　　他也在高我几阶的地方坐下，道：“发生什么事了？”
　　“我今天借了魔书来看，有些疑问，可能需要你帮忙查一下？”
　　“我？”路雾痕瞪着大眼睛疑惑，“我如何知道？”
　　我撇了撇嘴：“哎呀，你们蜀山好歹也是千年历史的仙门，应该有很多古书记载。我和你直说了，一件事是六界创界之初，最强的天魔两界大战，神族获胜后发生了什么？”
　　“啊？怎么想到打听这么久远的事？”雾痕没等我说完，好奇地问。
　　创界的事，离我们都太过久远，六界现在流传的说法都没有解释过当年有着赫赫战功的一众神兽最后去往何处，神界与世隔绝，也不知这些神兽的后代有没有在神界任职，但我隐约觉得，这事和熔炼四大神剑的方式有点关联。
　　我回瞪了他一眼：“听我说完，魔书的记载只是四个字‘下落不明’，妖族多年流散没有什么文献记载，但仙族参与了当年的大战，兴许你们有人知道这些神兽的下落。我不是打听，而是魔书本为一本，是目前看来被拆成了两本，前半本的故事截止到这里，而下半本的故事讲到四大神剑熔炼之法时又戛然而止。”
　　“哦，你是想借四大神剑的力量。”
　　“要想破开天魔两地结界，只能利用四大神剑的力量，”我接着说道，“可魔书的记载就断在这里，我猜想……”
　　路雾痕再次激动地打断：“你是说刈魂对魔书动了手脚？”
　　“啊？你说什么？”我对路雾痕的奇怪脑回路还真是没有办法，“魔书是因为上古力量拆解开来的，当世之人无法前期强行拆开这书，要是能拆能毁，何不阅后即焚？连刈魂也不知道缺失的那部分记载了什么，我怀疑的是，这本书兴许不止被分成了两部分……”
　　“啊？也就是说有一部分可能已经找不到了。”路雾痕这下跟上了思路。
　　“没错，那一部分里或许还有四大神剑的真正来历和真正的作用。”
　　还记得涪零一心想要帮助第五玉重获自由，只因她手上的魔书记载了四把神剑的来历，而用途和使用却没能记载完全，这才在最后施法时，引发碧落剑失控。四把神剑，必定令有玄机。
　　“你的意思是，蜀山的古书里也会有记载？”
　　“猜测而已，只能靠你去查了，你现在可是掌门了，什么不能看啊！”我说着调侃了他一番。
　　雾痕不像之前那样会激动地怼回去，而是笑笑，说道：“好，我查到就通知你。”
　　我们或许多多少少都被这段经历改变了，但我仍然相信，他眼中那澄澈的善良，是恒久不变的。说完这事，我着急去找幽晴再问一趟，便给路雾痕渡过去一株明心，明心如睡莲，安静地躺在透明罩子里，散发着淡淡的蓝光。
　　路雾痕接过这株仙草，问：“这是做什么？”
　　“明心，本有固本培元之效，这是我花了很长时间才培育出的九瓣明心莲，它能在你突破境界时守住你的心魂和修为，即便没有突破成功，也不至受到内力反噬，尽力而为就好。”我当然知道如今他在蜀山，所做之事都不是出自他本心，甚至可能都没有人在意他会不会走火入魔，我认识的路雾痕，难处都自己默默地扛着，只一心想着为别人好。
　　作为朋友，我才不在意他能不能成为多年后又一个真仙飞升，我只知道，好好地活着，才有希望。
　　路雾痕看着那株九瓣明心莲，迟迟没有开口，一切尽在不言中。
　　“前几日，我见苍穹剑发出剑鸣有所异动，便猜想蜀山的老头子可能又逼着你练功了，这明心是神界之物，他们见了起码没法说是妖界的东西，当然，你最好还是藏着些。”我朝他笑了笑，这笑里的苦涩，我们都心知肚明。
　　身份的差距，立场的不同，我们都得为彼此留出余地。
　　“你小心行事。”路雾痕只是又一遍嘱托我。
　　“嗯，对了，上次拜托你的事，就那个傀儡小纸人的术法？”我问。
　　路雾痕递出一本小册子：“这里就是傀儡术，潇语，你为什么想要学这种法术？”
　　“你是想说，这术法低级，又没什么大能耐吧，我知道，我要的就是无声无息，难以被人发现，且能迅速上手。”
　　“你还想做什么？”路雾痕有些担心。
　　“等我有了确定的答案，我会告诉你的，我走了。”
　　傀儡术，是用于和慕云西后续的沟通，低级的法术在黄洲行事会相对方便，纸人帮我做一些简单的传话，销毁证据和线索也更加容易，我不告诉路雾痕，也是担心有人从他这查我的事，会牵连到他。
　　谨慎再谨慎，一切后果，我自己承担。
　　【切换地图：鬼界鬼王殿】
　　自从鬼界宣布与妖界站在一起，我出入鬼界便方便了许多，当然，闯入轮回轮的事也确实惊起不小的波澜，导致一路上的小鬼似乎都很怕我。
　　幽晴听我说完猜测后，便召来三生婆婆，问起古老的往事，三生婆婆的讲述里证实了我的一些猜想。
　　“神兽之后不走黄泉道，不过忘川河，自然也没有留下任何的故事。”
　　我和幽晴对视了一下，又问：“那早年神界管辖鬼界之时，也没有任何神兽坐镇鬼界，或者与鬼界有过来往吗？”
　　六界之初，神界为首，除了魔界、妖界之外，其余各界都在神界的管辖和庇佑之下，若想四海八荒真正安宁，必然会让战事里威震天下的神兽出面或坐镇，总不至于，真的完全消失了。
　　说到这里，幽晴灵光一闪说道：“十二王混战之时，我记得曾经去过鬼界一处部族，那里有一个巨大的雕像，说是千万年前坐镇鬼界的神族，就在鬼界的北境。”
　　“果然。”
　　说完，幽晴带着我们一同去往鬼界当年的战场，北境相对于鬼王殿所在，自是荒凉不少，游魂渐少，显得空地中央那个倒下的巨大雕像，愈发孤独。
　　倒落在地的雕像，面部已经完全无法看清，手脚多处损毁，模模糊糊可以分辨他手中拿着一个样子奇特的武器，好像是一长鞭，鞭子周围雕有电光。
　　“神魔陨。”
　　“什么？”
　　如果我没有记错，曾有一件让六界中人闻风丧胆的法器，是由其契主的骨血铸造而成，三鞭之内，诛杀神魔。千万前，手持长鞭的人已经销声匿迹，可这强大法器的传说却从未中断，当世之人也有很多相信自己可以找到这件失传的法器，自此在六界扬名。
　　幽晴不是没有听说过这件法器，相反地，她比我了解更多鬼界早年的历史，十二王征战中那些浮沉。她直勾勾地看着那个雕像，好像第一次见到一般，口中又念了一遍：“神魔陨，我怎么没想到呢？”
　　“幽晴，你知道这神魔陨的来历？”
　　还没等幽晴回答我的问题，一旁三生婆婆就率先说道：“鬼界曾有传言，神魔陨在十八层地狱深处，但凡能得到神魔陨，就能统领鬼界。”
　　“可？神魔陨没有现世，冥王就统一了鬼界不是吗？”我再次问道。
　　幽晴性格坚毅坦荡，行事磊落，人也坚强，可在这时我却从一侧看到她脸颊流下的泪珠，滚烫地跌落。
　　她方才缓缓开口：“世人皆知父亲用一生统一了鬼界，却不知，他后半生所求的，只是一件法器，为了这件法器，甚至付出了沉重的代价。”
　　冥王在战事后期突然受伤闭关，至今都藏匿在鬼界某处，幽晴开始以鬼王女的身份管理鬼界大小事务，后来又成为了鬼王，可真正的英雄人物冥王，却始终没有在六界露过面。
　　其中原因，不得而知。
　　三生婆婆见我好奇，说道：“鬼界之秘，望颜姑娘体谅。”
　　我自然不会为难幽晴：“我明白，今日之事我不会追问，并以生命起誓，不会向任何一人再说起。”
　　“潇语，你说，那魔书关于四大神剑的记载和创界之时的几大神兽神使有关？”幽晴转过身来向我确认。
　　“只是我的猜想，当年那些消失的人，携带着超出我们想象的力量，我倒宁愿这些人早在历史之中烟消云散了。”
　　“父亲没有得到神魔陨，但我听说，他最后一次见到神魔陨发出的光芒，是在魔界禁地。”
　　“魔界禁地？黑魔林。”
　　那片散发着黑气的无边森林，古树丛生，虬枝缠绕，我记忆里，魔族中人都不敢踏进那里一步，但那个陌生的地界，却又实实在在地存在于魔界。爹说过，每一届魔尊都肩负着守护黑魔林结界的责任，那里头关着的是现在的六界中人无法对抗的妖兽。
　　至于别的，我也不清楚。
　　和幽晴大概说了我自己了解的情况，她也答应会进一步查出早年究竟发生了何事，而我还有一事要做。
　　离开鬼界，我在人间一处树林落脚，施法幻化出雾痕教我的纸人傀儡，在傀儡中注入一道灵力，那傀儡小人轻飘飘的，按照我的指示，飞往黄洲方向，给那痴情的慕云西，捎去一封信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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