颜灵转

作者:幻繇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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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叙旧


      【切换地图:九重天】
      一片荒芜里,人影孑然,蝶舞翩翩。
      劝不住的,她不觉得自己错。
      这一次,蝶舞过后,一阵金光銮驾从天际走过,两只鸾凤一声嘶鸣,在这片荒园里,现出三个人影。中间的那位凤冠金袍,富贵雍容,却眉头紧蹙,身后跟着的两位上神,便是方才的鸾凤所化,羽衣飞扬,神色平静。
      “还不肯松口?”
      听到再熟悉不过的声音,抱膝坐在地上的五公主,这才匆匆起身,朝来者行了一个大礼,略显客气的礼节。
      “母后。”
      来者是神界天后,这位高高在上的神尊,就这样踱步到五公主面前,抓起她的手,在自己的手掌中捂了许久,眼中落寞,如瀑布倾泻,谁都看出。
      天下,哪有不心疼孩子的母亲?
      五公主倔强了这些日子,见到语气温和的母亲在自己面前哽咽,这些日子的委屈都化作泪水,神之泪,落地时,化成一朵朵烟云,盖满了脚下这片荒园。
      就这样执手无语,许久许久,五公主才突然跪下,带着哭声向母后恳求:“母后,神界再不准备,就来不及了,六界战火已起,望母后禀明父帝。”
      这次,她说这话时,没有众神的唏嘘,只有她的母亲依旧抓着她的手让她起来,喟然:“是啊,那又如何?”
      “神界若坐视不理,一旦战火蔓延,必将受到重创,我们为什么要躲?”五公主去了一趟人间,交了妖界的朋友,她越发不明白,神界高居九重天之上,凭着天之结界,已经安于现状千万年了,可这一次浩劫,必将席卷六界,为什么没有任何一个上神愿意相信,去准备迎战呢?
      安逸,是一把袖中刀。
      沉睡中醒来,往往已经迟了。
      “不躲,难不成和下界那些种族打成一团?”天后耐心地回复:“霓舞啊,你我和下界任何一个种族都不相同,你到底明不明白?”
      “不明白,”五公主理直气壮:“我们都会害怕,都会感动,都会爱,都会死,有什么不同?”
      “自古神族与他族交往,必定引来灾难,你父帝让你在此面壁,你还不明白其中含义吗?”
      “呵呵,”五公主松开了天后的手,退后了两步,道:“我不知道?我看是你们掩耳盗铃,师父当年回天求助,没有一个人帮她,她说神界天穹原本就有破损,灾难早在她下凡之前就开始了!你们都知道,却昭告天下是她一人的错,她哪来那么大罪过!”
      一个响亮的耳光,终止了她的气愤和张扬。
      这个耳光,却像打在了每一个九重天上神的脸上。
      起初在人间得知此时的五公主,心里五味杂陈,自幼生她养她的神界,试图将神界最大的危难谎称为一个人的罪恶。
      漫天诸神,没有一人为此事辩白,更将当年之事视作隐秘,不可提及,倒成了不成文的天规。
      那一日,仙茹羽冒着思凡之最回到神界,为的不过是救无辜之人,五公主当年虽然年幼,不得上朝,却也多少知道那日仙茹羽面对诸神时的心境,这份无可奈何,这些时日她也尝了个遍。
      神界为六界之首,掌握时空大权,面对一个灵草之神的请求时,只有沉默和独善其身。
      如果,神界没有站在仙茹羽的反面,或许她就不必用自己的性命去完成自己心中的正义之举,五公主心目中的那位性格清冷的师父,最终成了一身反骨的叛徒,赴死,本是她无怨无悔的孤勇。
      可不该是这样的。
      原本在心里犹豫过无数次,不肯相信,也不敢确定,此刻趁着气愤说出的话和脸上这真实的灼热感,印证了真相。
      所谓天谴,在一场大事化小里成了一个人的过错。
      可,没有一个神,愿意与下界任何一个生灵,说明此事。
      仙茹羽最后把这个事情告诉了她唯一的女儿,奈何她女儿的半生都在逃亡,要将真相公之于众,耗费了千百年的时间。
      “天穹之事,乃神界之秘,你怎能这般说?”天后震怒,身后的鸾凤神使双双上前劝阻。
      五公主却再次昂起头:“好一个神界之秘!”
      天后冷静下来,又一声长叹,道:“我们,早就无力改变了。”
      “母后什么意思?”
      “你不是说天穹有裂缝吗?我这就带你去看看。”
      话音未落,五公主尚未反应过来,两只鸾凤就载着她和天后,直上云霄。穿云而过间,天色在光暗之间转换,这一穿就是几十重天的距离,往最高处飞去,神界三十三重天,所谓天之穹顶处,恰是极昼。
      鸾凤平稳落地,天后牵着自己女儿的手,站在穹顶之下的云层,抬头望向这片无际的天外天。
      五公主从未来过这里,即便是神族血亲,也必须有天帝指令才能来到此处。穹顶之外的天空亮得一片雪白,耀眼的光里,甚至无法看清太阳的模样,直觉头顶一片,全是太阳。
      她愣住了。
      穹顶,确实没有裂缝。
      和当年仙茹羽在九重天看到的完全不一样,那时的穹顶上有一道黑线,如同一把长弓横在日光间,摇摇欲坠,似乎带着吞噬洪荒的力量。如今却是一个细小的黑点——黑暗无底的洞,安静地一呼一吸。
      “这……”
      天后知她心中疑惑若是不解除,恐怕会一直纠结在这个传说里。她此次的目的,也是为了告诉她,神界的现状。天后缓缓开口:“天穹,你看到了。”
      “怎么可能?”
      “傻孩子,九重天的众神可不蠢,最早发现神界穹顶破损的,可不是她仙茹羽,而是你父帝,”天后说着,五公主瞪大了双眼看着她,就像从前那个好听故事、好追根究底的小孩:“自古天帝心脉与天相连,天有隙,天帝必然察觉,那次突如其来的撞击,确实将穹顶撞开了一个口子,神族废了很大心力修复,却在仙茹羽的祸害下,破损愈发严重。”
      “您是说,引天河水下界,让那个裂缝变大了?”
      拿什么证明,这二者有因果关系?
      “是,”天后继续说着:“魔界大火当日,神界早有察觉,天穹,可经不起折腾了。”
      早有察觉,也就是意味着,天火降临时,神界的天穹裂缝变大,所以才没有一位神族愿意下凡救人,不,是救魔。
      神魔两界争斗了几万年,好不容易在六界确立后保持了一段时间的相安无事,但道不同不相为谋,这个道理,五公主心里明白。
      若真是引天河下凡会撕裂原本的天穹裂缝,这罪名,着实不小。
      可是,仙茹羽和颜潇语所说的话里,却没有这么一段。五公主心里震惊不已,她努力让自己镇静下来,反复检查其中的问题,颜潇语没有亲身经历,她可能不知道,可仙茹羽回到了神界,见到了当日的裂缝,怎么会不清楚自己的做法会损害神界的利益呢?
      难道神族的性命,在她看来,不如她才相处不久的魔族的性命吗?
      不可能,五公主越想越不对劲,狠狠地摇了摇自己的脑袋。
      她信任仙茹羽,信任颜潇语,可不该是这样的?
      “神界……当真确定吗?”
      她又问了一遍,天后只是叹气没有回答她的问题,反而是身后的一位红鸾神使开口道:“当日神族出动人马前去拦截仙茹羽,被她自爆内丹,天河大堤崩塌时的神力冲击,无一人生还,其中就包括旧日的金凤。”
      她话里气愤,提及最后二字时,似乎有些哽咽。
      这点,五公主清楚,当年侍奉在天后左右的凤凰,算得上是红鸾的姐姐。
      那是同归于尽的场面,自然是惨烈……
      也是这么一来,没有人能判断当日仙茹羽所见的裂缝是什么样子,按照现有的证据,确实表明,她是那个罪魁祸首。
      五公主再难反驳了。
      这会儿,天后拍了拍女儿的背,温柔地说:“千年以来,神界再无一个战神出现,众神力量日渐衰微,若穹顶或下界爆发任何问题,神界都将无力解决。”
      五公主皱着眉头否定:“不对?神界还有泰浒上神啊,他是父帝亲封的战神!”
      天后没有说话,又是红鸾神使开口道:“五公主,您那日在大殿胡闹时,可曾见到泰浒上神?”
      “对啊,他不用上朝的吗?”
      “他……”红鸾语塞,另一位神使着急地说了句:“泰浒上神,已经走了。”
      “走了?你们是说……他死了。”五公主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但在脑子里反复回想,从她下凡之后到回到神界,确实没有再见到泰浒上神一面。那人面冷心热,小时候她常去找他闹腾,吵着要他教她功法,还说自己可以有很多个师父。
      她记得,泰浒上神在朝堂上总是板着一张脸,私下却和诸神关系都不错,他是神界最受尊敬的战神,在她的心目中就像一位慈爱的叔叔。有一日他的寿诞,热闹得就像天帝的寿诞,她在那场筵席上第一次见识到,泰浒上神那把金色的神剑,似乎一挥,便能把天地直接分成两半。
      神界的战神,怎么可能会死?
      “金色的光?”五公主突然自言自语,望向穹顶外那束不知从何而来的光,那不是太阳,那是……
      她定睛一看,那光的形状,就像是——那把金色的神剑,而神光之中仿佛还有一尊雕像,是那个留着整齐络腮胡的叔叔。
      ……
      “不可能……”
      五公主再次落泪,她扑倒母亲的怀里,泣不成声。
      “上神泰浒,秉承天意,力排众议,执意以真身修复穹顶裂缝,其功之伟,千古垂青。”一位神使感叹。
      “如果没有泰浒,神界兴许是六界中最早崩塌的,可如今啊,神界再无战神守护,已经无力去争些什么了。”天后的眼中,也涌出了泪珠。
      一位神使上前:“天后……”
      “神族安居九重天,已经有千万年岁月,匆匆灾祸将至,我等只求自保,不可直面冲突,即便是装,也不可让下界看出神界衰微之迹象,”天后说着,把一颗火红的晶石放到五公主的手中,“霓舞,泰浒返回神界便只身撑起了这摇摇欲坠的天穹,若非他这般作为,天帝怎么放过他心生恻隐而封印的颜潇语?这灼焰珠,是泰浒赠予你的宝物,他没能当你的师父,是母后的意思……”
      五公主接着这颗指甲大小的珠子,却好像捧着千斤的重量:“我早就把泰浒上神当做我的师父了。”
      “母后希望啊,你们几个孩子都能快快乐乐地在神界过一辈子,不必历什么苦难,修什么通天法术,只好好地陪在我们身边,就够了。”
      母亲的一番话,字字珠玑,重重地烙在五公主的心上。
      她顿时觉得自己身上背负着的神族血统,不仅仅是一份责任,也是一份份宠爱之下的恩情。她不该再任性妄为,身为神族,她明白自己需要为神界做些什么了。
      自此,五公主的禁闭解除,恢复神职。
      而那场被传言封印起来的天谴,真正揭下面具。
      【切换地图:蜀山门前】
      “这么说,是真的?”
      一阵嘈杂过后,山门又落下阵阵竹叶,叶鸣声起,叶鸣声落,只一瞬,一切都变了。
      蜀山新任掌门、仙界翘楚路雾痕屏退了众人,在仙界结界边缘,接见了前来看望他的妖界未来王后——颜潇语。
      我只提了一壶酒来,不是来道贺的。
      二人就隔着那堵空气墙一般的透明结界,一人盘腿端坐仙界,一人侧倚着阶梯半躺在人间。
      我们都知道,接受现实。
      碰不到一起的杯子,只好隔空敬这广阔天地,容不得一个自在灵魂。
      雾痕在意的,或许不是所谓的真相,而是我究竟在计划什么,这样的一场阴谋里会不会有别的危险。他知道颜潇语好挑战,爱冒险的性子,便是看准了这一点,才比任何人都担心我的处境。
      可我觉得他应该多关心一下自己。
      “我觉得这样挺好,我俩还能隔着这墙说说话。”说着,我用手指敲了敲面前的这面结界,被结界反弹的力量震了一下,自己笑出了声,结界内的路雾痕却皱着眉头。
      “好吗?”
      “总比此生不复相见,好一些。”
      说完,两个人都沉默了。
      他心里有人,我当然知道。这次再见他,气质也有了微妙的变化,或许他的师兄弟看不出来,但我清楚,他这般沉稳的模样,心底必然积压了很多的不可说不能言,初见是那敢作敢为的少年人,如今已经是一门之主了。我倒吸了一口气,没能舒坦地叹出来。
      我心里想谁,他当然也懂。
      如今我们几人,倒真是天各一方了。
      路雾痕猛地灌下一口酒,擦着嘴角道:“熟悉的味道。”
      “你如今正准备突破下一层境界,喝酒,不会有影响吗?”
      “那还不是你带来的酒,出了事,就算在你颜潇语头上吧。”
      一阵笑意,畅快极了。
      有些东西,没那么容易改变。
      这一场叙旧,兴许来得不是时候,兴许都算不上真正的再会,但我们都清楚,力所不及时,珍惜当下。说着,就开始各自说起这段时间的种种不快,我在流域苟且偷生的日子,他在蜀山做牵线木偶的日子,话语里尽是埋怨不甘,尽数一吐为快。
      已而夕阳西下。
      聊得欢了,借着酒劲儿,我掏出一个红色的喜帖,扔进了结界,落到他的手边:“这是?”
      “喜帖,请你来妖界喝我的喜酒啊。”我边说边笑,像是得了失心疯一般。
      路雾痕脸上的笑意却消失了,严肃地站了起来,攥紧了那张喜帖,道:“你来真的?”
      “昭告六界,还能有假?”
      “颜潇语,”路雾痕突然穿出结界,整个蜀山多座山峰上的钟声,同时撞响,他站在我面前,一把拽起眼前的酒鬼,语气愤怒,眼神却透着悲伤,“那是刈魂,他毁了锁妖塔,甚至毁了大半个人间。”
      我看着他,勉强站好,换了个语气:“我知道啊,我欠他的,总归要还。”
      路雾痕还是坚持:“不对,你到底想做什么?”
      “雾痕,如果让你屠了这满山的臭道士,换自己的清净自由,你会这么做吗?”
      “你说什么?怎么可能?”
      他当然不会,同样的,我也做不到。
      我既不愿害刈魂的性命,也不愿就此被束缚在流域。我们是一样的,牵绊我们做出选择的,都是恩情。我笑了笑:“这就对了,我可以趁机盗走四大神剑,找机会杀了刈魂,可我不想这么做。”
      雾痕明白我话里的意思,松开了手,但落寞还是铺满了他的眼角:“非如此不可吗?”
      “成全他,也是好事。”
      “那……”雾痕一开口,突然又顿主。
      我知道他想问什么:“你想问……樾戈……”
      “樾大哥他……是为了救我们。”雾痕说着,那场恶战的回忆又涌现眼前。我拍了拍他的肩膀,熟悉得好像我们还在某条人间路上并肩同行,却又陌生得好像分开的这几年辗转了数千万个春秋。
      “如果有机会,我同你去神界,把五公主接回来。”
      听到“五公主”这三个字,路雾痕眼中闪过一束微弱的光,这个名字已经很多人不曾有人在他面前提过,已经被他封藏在自己的心底,数次午夜梦回,分不清这场遇见是真实还是虚幻。他是清醒的,知晓自己的身份,也知晓神界之遥远,他看着我,淡淡说道:“但愿吧。”
      我拽着他长袍的衣袖,说:“我相信,我们终有一日会再团圆。到时没有什么六界征战,没有什么贵贱高低,没有什么天命浩劫,就只是并肩,走遍天涯。”
      当年,在吟风弄月,我们都真实地相信这个朴实的愿望可以实现,可如今我们都清楚希望渺渺,但我想要他继续相信,也劝自己可以相信。
      雾痕心思透彻,什么都看得明白,他笑了笑,眉眼弯弯的,如同那个背着仙剑,藏在客栈前树上的人间少年,我抬头看他时,是夕阳余晖洒下的光影,重合在过去的某时某刻。
      “我相信,会有那么一天的。”
      要相信,会有那么一天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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